第80章宋葉眉
西裝外套的溫度猶在, 搭在腿上,不見褶皺, 看得出來是上好的矜貴料子。
宋葉眉伸出白皙手指撫上去, 微微掀開西裝的一角,她說:「哪裡破了?」
男人走到她跟前,微微俯下身, 坐到她旁邊的位置上, 眼神下移,最後伸出手, 輕輕碰了下她的腳踝處, 「這裡。」
宋葉眉仔細看, 果然, 腳踝的側面那裡勾了絲, 一路勾到大腿根, 平白里多了些誘惑的意味。
男人見她發現了,很快地收回手。
「謝謝。」
宋葉眉稍稍調整了下坐姿,把西裝外套往上攏了攏, 她眉目轉眼間, 看了眼他晚上的表, 「看來不止我一個人出了差錯, 你的錶針似乎也沒有走了。」
他看了眼:「你有辦法?」
宋葉眉笑著搖搖頭, 他腕上戴的那是一款經典的瑞士老表,深藍的星空錶盤在這燈下熠熠生輝, 錶針靜止在星辰處不動。
他見她不回答, 轉開話題問她:「第一次去南極?」
「嗯。」
宋葉眉看著他, 白皙的手指扣著威士忌玻璃杯,酒沒了, 他只是微微抬抬手,旁邊的德國酒保立刻過來替宋葉眉把杯子滿上,倒完之後,酒保對他說了幾句德語,他微笑著頷首,酒保轉身離開。
「你對這裡很熟?」
宋葉眉問他。
「對南極不熟,對這艘遊輪比較熟。」
他看著她,也端起面前的酒杯子,「冒昧問一下,你叫什麼名字?」
「葉眉。」
宋葉眉把姓給隱去了,很多時候,她都不想要這個宋,出來玩,誰還要這樣討厭的東西跟著自己呢。
她問他:「你呢?」
他似乎是頓了頓,想了下才說 :「周鄧林。」
宋葉眉觀察人很細微,注意到了他的停頓:「是假名字,還是從小不在中國長大,沒用過這名字?」
「後者。」
「很好聽。」
宋葉眉笑得溫婉。
他看著她笑吟吟的眼睛:「這麼普通的名字,還好聽?」
旁邊的酒保走過來,為他們多送了一瓶酒,低下頭和賀林耳交談了幾句後離開。
宋葉眉看他把酒替她倒進杯子裡,她溫溫柔柔說:「古時候夸父追日,身雖死,權杖卻化為了鄧林,福澤後人。
你是神話中的植物呢。」
「原來還可以這樣詩意地解釋。」
周鄧林輕輕晃晃酒杯,薄唇抿了口酒,「其實是融合了我父親,我母親,我奶奶的姓。」
宋葉眉看著他,她發現他說話的時候,總是自帶一股遊刃有餘的感覺。
他也回視著她,將玻璃酒杯推到她面前,「『周』是我母親的姓。」
宋葉眉微怔,他和她母親姓?
幾秒後,宋葉眉釋然地笑笑,接過酒杯,端起來沖他微晃:「那麼,敬你坦蕩的父親。」
他乾淨的指節握住杯子,和她的碰在一起。
兩個人相視一笑。
遊輪在夜裡行著,旁邊有人在拉小提琴;還有人在表演魔術,一會從禮帽里變出一隻鴿子,一會變出一隻蘋果;還有男女相擁著在跳舞,這夜色實在溫柔至極。
宋葉眉的臉因為酒意而染上微微的酡紅,撐著下巴的手腕顯得脆弱不堪,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周鄧林看著她:「你的房間在哪,我送你回去?」
宋葉眉沒回答,她偏頭看著旁邊正襟危坐的小提琴手:「如果不是我的絲襪破了,說不定我們可以跳一支舞。」
周鄧林說:「你想跳舞嗎?」
「一點點。」
「似乎看起來有些遺憾。」
他望著她,半分鐘後,他忽然起身,走到旁邊變魔術的紅髮男人旁邊。
他和紅頭髮耳語了幾句。
紅髮男人看著宋葉眉,笑得一臉瞭然,然後將手中的黑色禮帽遞給周鄧林。
周鄧林邁開長腿朝宋葉眉走過來,深邃的五官在夜色里顯得更加迷人,他沖她晃晃手裡的禮帽,唇角的笑意漾開來:
「我這個人呢,最害怕讓女士留下遺憾。」
他稍稍停了停,手中的的禮帽微微傾斜,一枝紅色玫瑰順勢滑出來,被他夾在修長的食指和中指之間。
「尤其是,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士。」
他將玫瑰遞到宋葉眉跟前。
宋葉眉接過玫瑰,抬頭看著他笑道:「不會是早就藏在裡面的吧。」
「當然不是。」
他笑,手一抖,將帽子再次傾斜,又從裡面拿出一支玫瑰。
而這支,是白的。
「一支別送給漂亮的女士,一支送給漂亮的女士別在衣襟。」
他笑得無比紳士。
有笑意從宋葉眉的眼裡溢出來:「可惜我今天穿的裙子不方便別花。」
她穿了件煙紫色的露肩針織連衣裙,細嫩伶仃的鎖骨和肩頭露出來,白白的,像在發光。
周鄧林眸色變深,很快地掃過,笑了下,「那就明天別。」
明天別。
這意思是明天還想見。
宋葉眉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
卻在接過花後,才發現腿上的西服上多了一條嶄新的絲襪。
她微訝,抬頭看他,他神色專注地看著她:「明天別花,今天,今天先不留遺憾地度過。」
說完他沖她揚了揚眉:「去換下來吧,陪你跳舞。」
宋葉眉定定地看了他兩秒,忽而笑開來:「可以。」
她披著他的西服外套慢悠悠起身,往洗手間走去。
把他外套掛在牆上的時候,她甚至還能聞到衣服上留下的淡淡雪松味道。
真是個不一般的人,她想。
*
宋葉眉換上絲襪後補了下口紅才出去,但又沒有補得特別「完整」,以防他看出她的在意。
周鄧林單手插兜,微微躬身在和小提琴手說著什麼,見到宋葉眉後,他朝她走過來,伸出手。
宋葉眉莞爾一笑,將手覆上去。
她的左手被他握在掌心中,右手搭在他肩上,他則伸手輕輕攬著她的腰。
他們挨得極近,掌心的溫度傳過來,宋葉眉問他:「你剛剛在和小提琴老師說什麼?」
「先不能告訴你。」
周鄧林離她又近了一分。
「故弄玄虛嗎。」
她笑他。
「浪漫總需要一些玄虛。」
宋葉眉再次莞爾。
他們靠在一起一邊跳一邊聊天。
她大概知道了,他從曾祖父輩就移民到俄羅斯做家電生意,到了他這一代——
「我成了個律師。」
他說這話的時候,唇角掛著淡淡的嘲意。
宋葉眉只想到四個字:斯文敗類。
「我是個攝影師。」
她是這樣介紹自己的職業。
周鄧林挑挑眉:「這麼厲害?
看來過幾天到了南極,我就不用自己拍了。」
宋葉眉細聲地笑:「樂意至極。」
周鄧林又挨近了她一些。
小提琴的聲音低低地流淌著。
他們繼續交談,周鄧林說的話,宋葉眉總能不溫不火地接上,她平日裡的閱讀量很廣,什麼都能聊上幾句。
而宋葉眉說的東西,周鄧林也能侃侃而談,氛圍融洽而愉悅。
他說:「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什麼?」
「像這音樂一樣,」他側頭看了眼旁邊拉琴的小提琴手,旋即笑著說,「合拍。」
她笑開來。
「明天再見好不好。」
他離她更近了,這是最近的時刻,幾乎是鼻尖快要貼到鼻尖了,聲音低得從喉嚨里壓出來,「想看你衣襟別花的樣子。」
說完他等著她回答,她卻沒有立即應下來。
沉默里,這首小提琴曲仿佛永遠不會結束一樣,被無限拉長似的。
周鄧林眼尾微垂,最後還是鬆開了她,十分紳士地說,「好吧,不見也可以,尊重漂亮女士的任意決定 。」
說完他放開了手,而在他鬆開手的瞬間,一直流淌的小提琴曲子,終於停止。
他優雅體面地退場:「和你坦白,我剛剛和小提琴手說,在我沒有攬著那位女士離開之前,音樂不能停,可惜,音樂似乎沒有能夠影響到你。」
宋葉眉笑而不語,他們互相揮手作別。
在他走出幾步之後,她忽然開口:
「等一下。」
他回過頭,不解地看著她。
「可以把你的手錶給我,我看看我能不能幫到你。」
她笑盈盈朝他伸出手。
和有借有還一個道理,一下子多了再相見的理由。
周鄧林終於又笑了,他抬手解下腕錶,遞給她,他說:「修不好也沒關係。」
宋葉眉笑笑:「我儘量。」
她拿上腕錶和玫瑰離開。
*
宋葉眉回到自己房間裡,坐在燈下,她開始慢慢修表。
越複雜的工藝,修起來其實反而沒那麼難。
因為它們的每個零件步驟,都是有規律可循的。
周鄧林的表只是因為南極海上的氣壓和溫度變化,才讓指針暫時地停了。
她稍微調了一下後,就把表放下。
她出門透氣的時候,遇上同樣出來透氣的灣灣女人。
「怎麼樣,靈驗了嗎?」
灣灣女人靠在船邊抽菸,說話的聲音里微微帶了點啞,「紅鸞星動了嗎?」
宋葉眉淡笑不語。
「來一根?」
女人掏出煙盒,遞了一根給宋葉眉。
宋葉眉搖頭,「不用。」
「不會抽?」
她問宋葉眉。
「也不是。」
宋葉眉笑笑,她不是不會,她會很多東西,只是,都在需要會的時候,她才會,不需要會的時候,她完全可以表現得一點也不會。
比如現在,她就是個溫婉的中國女人,她最好是不會抽菸。
灣灣女人笑笑,點了根煙,她說:「我看到你了。」
「看到什麼?」
宋葉眉問。
「看到你在坐在吧檯前偷偷用指甲把自己的絲襪劃了道口子,然後坐到了他的對面。」
女人吐了口煙圈,漂亮的白霧漫過她的紅唇。
宋葉眉面上依舊雲淡風輕:「是嗎?」
灣灣女人笑了下:「你這女人,有點意思。
早就看上他了?」
「還行吧。」
宋葉眉天生就有這種淡定的天賦,被人戳破了心機,也能面不改色地和人交談。
「那你能算出他對我紅鸞星動了嗎?」
「當然。」
灣灣女人笑笑,「他給你的絲襪還是找我借的呢。」
「挺好的。」
宋葉眉輕輕掩唇,打了個哈欠,她說,「我要回去睡覺了。」
灣灣女人兀自抽著煙,在她離開的時候,出聲提醒她:「當心點,他可比你會玩多了。」
宋葉眉纖瘦的腳踝頓了下,她掏出手機,備忘錄里是出發前就讓楊凌搜集到的關於周鄧林的資料。
聖彼得堡最大的華人家電製造商鄧家的獨子。
從事律政行業,喜愛旅遊,帆船,騎馬……
她低聲笑了下:
「會玩最好,不會才沒意思。」
灣灣女人聽到她的話,看著宋葉眉遠去的窈窕背影,想到周鄧林,她把煙掐滅扔掉,看著暗藍的大海,啞然失笑:
「這什么女人,敢去招惹那位,遲早得把自己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