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修羅場

  第57章修羅場

  沈勁?

  他大老遠跑這裡來幹什麼。

  阮胭關上窗戶, 往外走。

  走的時候,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 她還瞥了眼鏡子。

  頭髮隨意散在肩上, 像柔軟的藻。

  暮色四合,天邊延綿的黑將這座城市包圍。

  「你怎麼會來?」

  阮胭站定在他面前幾步路遠。

  「來過紀念日。」

  他定定地看著阮胭,眸色和夜色一樣黑沉。

  「什麼紀念日?」

  阮胭疑惑。

  沈勁的眼裡難得地漾開一絲笑:「紀念我們成為朋友的第九十九天。」

  「……」

  阮胭沉默了。

  沈勁, 你可真有你的。

  「拿著。」

  沈勁把手柄放進她手裡。

  他轉身回到車上, 把pad拿出來,放到操作手柄的支架上, 安穩後, 他問阮胭, 「來華遙這兩天, 有沒有出去逛過?」

  「沒有。

  我們不能隨意離開訓練中心。」

  沈勁說:「那我帶你逛逛。」

  「怎麼逛?」

  阮胭問他。

  沈勁沒說話, 他打開無人機, 平板被他觸亮,屏幕的光亮正好照亮他冷肅的眉骨,鋒利得過分。

  這皮囊, 比跟她合作過的男演員都要優越。

  「看屏幕。」

  沈勁唇角上揚, 「別看我。」

  「……」

  阮胭把視線移回屏幕, 無人機已經被他操縱著飛到了遠處的高空。

  華遙市是一座歷史超過了千年的古城, 也正是因此, 很多傳統的建築物與文化習俗得以完整保留,雜技也只是這裡的一種。

  屏幕上, 無人機一寸一寸飛過華遙市, 燈火過處, 儘是一片風景。

  「好看嗎?」

  沈勁聲音低沉,在她耳邊問她。

  她不自覺點頭, 她沒有玩過無人機,這樣俯瞰天地的視角,攬盡萬家燈火的感覺,的確很好。

  直到它飛到了華遙市的中心。

  那裡立著一座巨大的塔。

  每一層塔的燈光被悉數點亮,靜靜地佇立在夜色里。

  「這座塔里供奉了香火,他們都說很靈,要我陪你去上上香嗎。」

  「你一個搞科技的還信這些?」

  「不信,純粹是為了找藉口約我的好朋友出去。」

  沈勁抬抬下巴,承認得坦坦蕩蕩。

  阮胭在心裡說,不要臉。

  「但你要是不想去,現在也可以對著我許願,我保證比那些寺廟裡的那些要靈。」

  「是嗎?」

  阮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我許願你。」

  沈勁靜靜看著她,等她繼續往下說。

  阮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硬朗五官,她緩緩吐出三個字:「叫爸爸。」

  「……」

  沈勁的臉瞬間沉下來,片刻後,他冷笑一聲,「阮胭,膽子變大了啊。」

  「一般。」

  她答得輕飄飄的。

  其實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她剛剛在說什麼,她居然和沈勁開起了玩笑……

  「換個願望。」

  他沒和她計較。

  「想不出來,先留著。」

  「行,隨時恭候。」

  他唇角浮上笑。

  他巴不得她來找他許願,許上一千個他也不嫌煩。

  阮胭攏了攏外套,對他說:「我要回去了,明天還要出早功。」

  沈勁點頭,他把平板收好,看著她轉身往回去。

  她要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忽然喊了她一聲:「阮胭。」

  「嗯?」

  「和我當朋友快樂嗎?」

  阮胭想了想,看著他在夜裡的高大身影,偏頭說了句,「一般吧。」

  說完她就走,留他一個雲淡風輕的背影 。

  小小的影子在樓梯口上漸漸拉遠。

  他在暮色里看著,笑了。

  *

  第二天早上起來,阮胭發現沈勁昨晚零點給她發了條微信:

  「紀念我們的友誼維持一百天。」

  幼稚。

  阮胭扯扯唇,笑了下,沒回他。

  今天還要繼續訓練,她擦了陸柏良托人帶過來的藥膏,腳踝的確好了很多,至少已經消了不少腫。

  她想了想,給陸柏良發了條消息,認真地和他道謝。

  陸柏良回她:「不用。

  照顧好自己。」

  他回這消息的時候,被周思柔看見了。

  她笑他:「就這樣,你怕是一輩子都追不上。」

  她的語言功能已經恢復了一些了,斷斷續續總能說完一句話了。

  陸柏良輕輕搖頭:「她現在很忙,等她回臨江了,我會試著和她好好相處,她太累了。」

  周思柔看著他,說:「陸柏良,我在想,陸爺爺對你的影響是不是過於大了,把你養成這樣一種性格。」

  「我是什麼性格?」

  陸柏良把聽診器收好,認真地聽她交談。

  「就,陸爺爺他們那個年代的人,都愚忠愚孝。」

  「那你說我是愚什麼?」

  「你就是愚公。」

  周思柔和他開玩笑。

  笑完以後,她的眉眼又垂下來,小聲說,「陸柏良,陸爺爺那套行不通了,你別忍啦,讓自己快樂一點好不好。」

  「思柔,我沒有不快樂。

  我只是,更在乎她的快樂。」

  他坐下來,抬頭看她,像在透過她看這幾年。

  「我曾拒絕過她,為了不讓她被我,你所說的『愚』而連累;但我和她分開了六年,如果我在你一醒來,就立刻對她窮追猛打、表露心意,你覺得,這是否是一種對她的低看?」

  「她並不是一座永遠在原地等候的豐碑,也不應該是。」

  病房裡安靜下來,周思柔不再說話,他繼續給她檢查了下聽力和咽喉。

  等到一切都結束後,他準備離開的時候。

  周思柔忽然抬頭問他:「陸柏良,可以把你以前的論文,還有我哥的電影幫我找出來看看嗎?」

  周思柔頓了頓,她攥了攥被子的一角:「我,想知道你們這十幾年來,都經歷了些什麼。」

  陸柏良的目光柔和下來,他說:「好。」

  *

  阮胭回完消息,就收拾收拾去參加訓練了。

  方白見她來了,跟她八卦:「今天趙水晴又是坐那輛豪車過來的。

  但今天收斂點了,在訓練中心外面的拐角處下的車。」

  「知道收斂就好,我們不用管她,她只要不作妖連累到我們就行。」

  阮胭一邊往裡走,一邊跟方白說。

  到了訓練中心,孫賀鈞態度依舊對她淡淡的,阮胭並不介意,仍舊照常訓練,她還是想穩打穩紮地來,無論如何,這部戲她都想踏踏實實地拍好。

  趙水晴雖然嘴臭,但也十分拼命,她和徐延腿上都綁了重重的鉛袋進行訓練。

  阮胭也直接綁著腿倒立在牆邊,練習腰功,所有人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這部戲的訓練中,鄧飛虹很滿意眾人這樣的狀態。

  休息的時候,鄧飛虹和她閒聊,問她接下來的打算。

  阮胭很誠懇地說:「如果拍完您這部片子能拿獎的話,我想去拍國外的片子。」

  「歐洲的文藝片?」

  鄧飛虹對她的說法並不訝異。

  但凡有些追求的演員都這樣,拿了國內的獎,都想拿國外的獎,好比有了一百萬,就想追求一千萬。

  有志向,挺好的。

  阮胭年輕,身量好,硬體上絕對是天生的電影感,尤其是那雙眼睛,很有故事感。

  難得的是領悟能力極強,她看阮胭的片子,都在想這個姑娘以前究竟經歷過什麼。

  「很多入戲快的演員,都是體驗派,但是阮胭,在我的組裡,我喜歡方法派的演員。」

  鄧飛虹看著她,「你以前的片子我都看過,包括周子絕那裡沒拍完的帶子,我也看了,演的其實都是你自己從前的經驗,但在我這個組,你要拋開你以前的雜念,把這個角色演下去。

  讓角色是角色,你是你。」

  讓角色是角色,你是你。

  聽到這句話,阮胭其實內心是有些震驚的。

  的確如鄧飛虹所說,她之前的戲,固然演得好,但始終是在用過去的經驗表演。

  如果走體驗派,那麼痛的就要經歷,快樂也要同樂,失去、絕望,以及驚悚,所有稀奇古怪的情緒,都是要讓自己始終保持在戲裡。

  這並不是件易事,對於心理正常的普通人來說,稍有不慎,便會入戲太深,走不出來。

  「好,鄧導,正式開拍的時候,我會努力調整自己的。」

  阮胭停了下,回答鄧飛虹的第一個問題,「我不想拍歐洲文藝片。

  或者說,不只是想拍文藝片。」

  「什麼意思?」

  鄧飛虹問她。

  「我想拍打戲。」

  阮胭說得篤定。

  鄧飛虹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我想先拍武戲,和一些導演合作了以後,再接拍文戲,畢竟,適合中國人的文戲本子並不是很多。」

  鄧飛虹想了想,最後怕拍她的肩膀:「很好,我支持你,孫賀鈞老師那邊和好萊塢的武戲導演關係很好,拍完這部戲,我會和他推薦你的。」

  「好,謝謝您。」

  鄧飛虹離開後,阮胭被一直站在角落裡等她的趙水晴叫住。

  趙水晴在旁邊聽到了她和鄧飛虹的談話,她沖阮胭說,「談談,阮胭。」

  阮胭低頭把鞋換好:「不想。」

  趙水晴眼神一滯,她說:「和你談談你和沈勁以前的事。」

  阮胭看了她一眼,和她一起走出去。

  趙水晴和她一起走到停車場,天色晚下來,停車場裡燈光依舊很足。

  趙水晴把口罩戴上,阮胭也把口罩戴上。

  「防狗仔防得這麼緊?」

  趙水晴笑。

  「主要是怕明天多了個說我們姐妹情深的頭條。」

  阮胭說得淡漠,她看她一眼,「長話短說吧,還是我和沈勁那件事?」

  那天的情景,她依舊記得。

  她喝了很多酒。

  但她酒量很好,除了意識稍微模糊了點外,也沒怎麼醉,原本在試戲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副導演提出邀請她和趙水晴,還有另一個室友去吃晚飯的時候,她才察覺到不對。

  她勸過趙水晴,有坑別去,趙水晴不聽,執意要去,而另一個室友也被趙水晴說動了,說:「只吃個飯,也沒什麼。」

  當時阮胭和趙水晴的關係還很好,相處了三年的室友,阮胭還是擔心她們,跟她們一起去了。

  去了之後,果然是一場鴻門宴。

  姜十毅,賀韋,白榮雷,還有那個副導演,沒一個是安好心的。

  如果只是陪個酒就算了,偏偏直到要畢業的時候,她才從趙水晴和那個副導演打電話時,知道了,原來她們三個的酒里,都被下了東西。

  量不多,多了算是迷奸,要犯罪,他們只敢下點催情助興的量。

  諷刺的是,當時趙水晴和那個打電話,正值他們寢室在吃畢業散夥飯,她吃到一半跑出去接電話,阮胭以為她是去偷偷結帳了,怕她破費,跟著去提醒她別結,結果,就聽到了她說:「劉副導,這部戲我當然可以接……欸,不介意,有戲拍誰會介意……一年前我不就沒拒絕嗎?

  我還拉著我室友一起來呢……您放心,我都可以接受的。」

  他們那天吃的是中餐,人多,有點吵。

  但阮胭就站在原地,就覺得周遭所有的聲音都被按了靜音鍵一樣,她聽著趙水晴一字不漏地把電話打完。

  等到趙水晴轉過來看到她的時候,臉色只是白了一瞬,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她說:「其實不是你聽到……」

  阮胭沒說話,連聽都不想再聽她繼續說,她轉頭就回桌上,後面另外三個室友,因為畢業,發表了很多依依不捨的感言,她也沒說過一句話。

  當時和她們一起去的程橙,喝到最後,醉醺醺地說了句:

  「阮胭,你怎麼心這麼冷啊。

  你又不是沒有感情,排大戲的時候,感情拿得比誰都好,哪個老師都喜歡你。

  那為什麼你就是和我們這麼疏離啊……水晴,你說是不是。」

  阮胭目光微動,看了眼趙水晴,趙水晴心虛,只敢小聲附和一句,「是啊。」

  阮胭笑了下,她忽地就站了起來,走去旁邊吧檯上拿了一整扎啤酒過來,砰地一聲放到趙水晴跟前,「喝吧。」

  「你幹什麼?」

  趙水晴慌亂道。

  「喝,你不是跟江副導說你什麼戲都能拍嗎,以前敢默許我們去喝鴻門宴,現在連這扎酒都喝不了?」

  趙水晴往後挪,她動了動身子想走。

  阮胭直接伸手死死摁住她的肩胛骨,趙水晴被她摁得發疼,她動不了。

  「趙水晴,喝完,以後見面了,誰也不認識誰。

  喝不完,以後見一次我弄你一次。」

  趙水晴臉色發白,她沒見過這樣的阮胭,阮胭在系裡,始終都是清清冷冷的樣子,沒什麼過多的情緒起伏……旁邊的幾個室友,醉的醉,倒的倒,只有程橙還站起來,沒什麼力氣地勸她們:「阮胭,你把趙水晴放開……」

  阮胭動都沒有動,她把那扎啤酒往趙水晴跟前推了推。

  趙水晴被她看得害怕,抬起手,閉著眼睛一杯一杯往嘴裡送。

  喝到最後,她被阮胭掐著下巴逼著喝完了一整扎酒,實在撐不住了,她就跑到廁所里哭著狂吐。

  吐完了她擦著眼淚回去,阮胭已經把其他室友都送走了……

  趙水晴靠在那輛常來接她的凱雷德上,她說:「畢業的時候,你把我整慘了,我一個人在外面喝得半醉,差點被人盯上。」

  「你把我程橙騙過去的時候,沒想過我們也差點被人盯上?」

  阮胭說。

  趙水晴沒話說了:「也不是歪打正著,撮合了你跟沈勁嗎,你後來在圈裡順風順水,不是沈勁在後面護著,你以為你可以做到?」

  阮胭不想和她扯以前那些爛筋,她說,「你不是說還有什麼話,直接說吧。」

  「沈勁當時也被下藥了。」

  阮胭心神微動。

  怎麼可能?

  他要真被下藥了,還有心情在做的時候和她吟詩?

  那她也是服氣。

  趙水晴看她一眼:「被賀韋下的,他看出沈勁對你的那兩分心思,就自作聰明把準備給白榮雷的酒,換給了沈勁。

  結果事後還是被沈勁報復成了一條喪家犬。」

  末了,趙水晴說了句:「現在想來,其實挺好的吧,他比聞益陽長得和陸柏良像多了,我幫你撮合了個最像的過來,難道你還不滿意?」

  阮胭不知道說什麼。

  是,她並非一個極度衝動的人,沈勁也不是。

  就算沈勁和陸柏良長得再像,就算阮胭和宋葉眉長得再像,他們也不可能在見到對方的第二面,就發生關係……

  「所以呢,你把我找出來,就為了和我說這些?

  我和沈勁已經分開很久了,你說這些沒意思。」

  阮胭看著趙水晴。

  趙水晴不說話,她沉默著。

  阮胭沒懂她的沉默,直到她聽到外面有異樣的腳步聲。

  趙水晴忽然對著阮胭大喊一聲:「趙水晴,你把我約出來幹什麼?

  我要回去了!」

  阮胭疑惑,猛然意識到不對。

  她伸手就去抓趙水晴,趙水晴趁著她腳踝傷了,死命往她腳踝處踢打。

  阮胭一個吃痛,被她掙開,她身後立刻湧上來三個人,捂著她的嘴,就把她往停車場的另一輛車裡拖……

  *

  沈勁拎著食盒去訓練中心找阮胭,這次,是他做了很多次的面。

  上次,他給阮胭做,結果她看都沒看一眼,甚至沒等他做完,就走了。

  他後來跟張曉蘭學了很久,張曉蘭說:「在平水鎮,做面,就是要把心上人留住的意思,麵條像繩子,要把人的心綰住。」

  沈勁在家裡做了很多次,直到做得連開私房菜館的謝彎彎也笑著說「可以了」的時候,他才敢做給阮胭吃。

  他想,他一點一點把以前沒有做好的地方都慢慢補回來就好了,他們現在是朋友,再往前一步是好朋友,再進一步,那麼是不是就可以是男女朋友了……

  「你把這個拿去給你們胭姐吃,我看了,這訓練中心的飲食太差了。」

  沈勁把食盒給了方白,他不敢直接送給阮胭,怕被人看到後,她被說閒話。

  方白有些疑惑:「胭姐沒和你在一起嗎?」

  阮胭今天早上有跟她提到沈勁來華遙了,晚上阮胭沒來吃飯,她以為是胭姐要和這位前姐夫出去吃飯了。

  「沒有。」

  沈勁臉色一變,握著食盒的骨節用力至泛白,「她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