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他是替身
「沒有躲你。」
陸柏良輕聲嘆口氣, 把口罩戴上。
他躬下身,繼續給阮胭的膝蓋上藥。
「有點疼, 忍一下。」
阮胭吸了口氣, 才發現,眼淚已經猝不及防濕了一臉。
她別過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哭, 卻又捨不得, 轉回來,看著他那雙眼睛, 問, 「你, 還好嗎?」
「我很好。」
陸柏良把涼涼的藥膏給她擦上去, 末了又輕輕吹了吹, 才抬眼看她,
「這些年我就去了大西北,還去了西南,後來又輾轉到皖南, 還去你的家鄉平水鎮生活了一段時間。
拿不起手術刀, 上不了手術台, 我就換另一種方式生活, 阮胭, 別擔心我,我過得很好。」
「是嗎?
那, 你覺得, 平水鎮……好看嗎?」
阮胭問他。
「好看, 山好水好,那裡還有一個婆婆說, 平水鎮鎮上最漂亮的姑娘現在去當大明星了。」
他逗她。
她卻沒有笑,眼淚反而掉得更厲害了。
「我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了。」
「別哭,我也想你了。」
他把藥膏放好,像很多年以前一樣,動作輕和地拍她的肩膀,然後拿起旁邊的抽紙,替她把眼淚一點一點擦乾。
「阮胭,你現在很好,比三年前,六年前,都要好。
漂亮,聰明,還有那麼多那麼多人都喜歡你。
我很為你感到開心。」
阮胭輕輕搖頭。
「我的小姑娘終於長大了。」
他笑,發自內心的清風朗月,為她開心。
阮胭止不住的眼淚,在他這句話說完後,再次決堤,哭得更凶了。
「好吧,看來還是沒有長大。」
他無奈地伸手去抽紙巾,發現床頭的抽紙已經用光了。
他站起來,對她說,「我去給你拿紙巾,你先休息一會。」
「可以不走嗎?」
她伸手,想去拉他白大褂的一角,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抽了一口氣。
陸柏良溫聲安撫她,「不走,我家裡出了點事,這次回臨江我要待很久。」
阮胭這才鬆了手,看著那道白色身影出了房間。
陸柏良把病曆本收好,夾在腋下,一走出去就撞見了站在門外的一個人。
那個人站在門外一米處,他單手插兜,左手攥著手機,腕骨處的青筋乍現,黑黢黢的眸子看著陸柏良,不說話。
陸柏良驚了一下,「沈勁,你怎麼在這裡?」
沈勁扯了扯嘴角,自嘲道,「來看個朋友。」
陸柏良看著他的表情,又看了眼房間裡安靜躺著的人,問他:「你認識阮胭?」
沈勁心裡一直壓抑的某簇暗火,唰地就被這句話點燃。
他看著陸柏良喉嚨上的那道疤跟著他的聲音滾了又滾,幾乎是想抬起手掐上去,插在兜里的攤開的手指緊了又緊,又鬆開,最後他只能聽到自己的耳朵旁邊的轟轟鳴叫,他晦澀地擠出自己的聲音:「認識。」
陸柏良有些訝異,想問他怎麼認識的,張了張口,卻猛地被沈勁打斷——
「三叔,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爭權。」
陸柏良看著他,他不明白沈勁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
「姚叔以前把你帶回來的時候,爺爺被綁架了,我爸腿斷了,大伯也出了事,我那時候才十二歲,他們都說你是回來和我、還有沈崇禮搶位置的。
沈崇禮想方設法想搞死你,我卻從來沒有動過這種心思。」
他艱難地說著,仿佛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瘋狂涌動的獵獵風聲。
「但是我現在,真恨不得,恨不得和沈崇禮合作。」
陸柏良皺了皺眉:「沈勁……」
「我就說說而已。」
沈勁背過身,肩膀微垮,「老爺子知道了得弄死我。」
陸柏良意識到不對,他想問沈勁,沈勁卻重新抬眸,問他:「我現在可以進去看看她嗎?」
陸柏良點頭:「可以。」
「好。」
沈勁擰開門把手,走了進去。
陸柏良叫住旁邊一個路過的護士,讓她留意一下裡面。
一旦有不對勁,就喊人過來。
他覺得沈勁的情緒現在很不對,他怕他傷害阮胭。
小護士呆愣愣點點頭,偷偷往裡面打量,大門卻被沈勁砰地一聲關上。
小護士被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躺在床上閉目休息的阮胭被聲音吵醒,她睜開眼,看著沈勁。
那雙眼裡未乾的淚跡把他刺了一下。
哭了。
和他在一起兩年,他從來沒見到她哭過。
一看到陸柏良,就哭了……
「阮胭。」
他喊她的名字。
阮胭看了他一眼,從他帶著寒肅的眼神,一下就明白了,「你都知道了?」
沈勁冷嘲道:「你希望我知道什麼?」
阮胭平靜道:「我把你當替身。」
替身。
他都沒敢對別人說出口過「替身」這個詞。
她怎麼可以這麼輕飄飄地脫口而出!
「你再說一遍。」
沈勁忍住心裡密密麻麻的不適,問她。
「我說,我把你當替身。
就像你對我做的一樣。
你在床上親我眼角的時候,我也同樣在心裡親你喉嚨上的那道疤;你把我當個玩具,我也把你當個玩具……」
「夠了!」
沈勁死死咬住腮幫子,看著床上的阮胭,他喉嚨里真的真的什麼話也問不出來了。
那種感覺,就像很多小時候幼兒園老師發糖,糖剛好發到自己這裡,就沒了的小孩一樣,成了被剩下的那個,小孩不信,就問,真的沒有了嗎?
同樣的,沈勁不信,他艱澀地問她:
「那你對我的那些好呢?」
「不是對你的,你知道的,是對他的。」
阮胭淡淡陳述,語調甚至沒有過多起伏。
「那你為什麼要對我說,是因為太喜歡我,才分開的……」
「太喜歡你的臉了,所以受不了你頂著這張臉和別人亂搞,再加上,我在利用你。」
阮胭看著他,一個字一個把刀子,捅進去,「利用你最後的愧疚心,才好分得徹底、分得不那麼難堪。」
「阮胭,你他媽……」
沈勁徹底被激怒,他大步走上前去,撐在她的頭頂上方,逼近她,粗重的呼吸撲在她臉上,他想摁住她的肩膀,可是到這個時候,他竟然還怕把她弄疼了!
阮胭和他對視,「平靜一點,沈勁,至少這兩年,我沒有虧待過你,對不對,我們都在彼此這裡,找到了寄託。
我演宋葉眉,演得很不錯;只是你,暫時還比不上陸柏良。」
比不上陸柏良。
沈勁徹底崩潰了,他雙眼泛著紅,啞著聲音說:
「阮胭,我想弄死你,真的,阮胭,弄死你算了。」
「可以,記得開燈。」
她這把刀子一捅進來——
他再也忍不住,所有的情緒衝破了理智的閥門。
他抬起手,遮住她的眼睛,那個最像宋葉眉的地方,讓她的世界陷入黑暗;她也看不到他的臉,看不到他喉頭的疤,那個最像陸柏良的地方。
這一瞬間,誰都看不清楚是誰是誰的替身。
他俯身下去,摁住她的下顎,死死地咬著她的唇,死死地咬著,直到兩個人呼吸徹底糾纏在一起,一片混亂,久到快要呼吸不過來。
他才鬆開手,放開她。
她躺在床上劇烈地喘息。
沈勁直起身子,偏過頭,不再看她,對她說:
「記住,剛才是沈勁。」
說完他就大步走出去了,不敢再回頭看。
關上門的瞬間,仍舊是啪地一聲,小護士又被嚇了一跳。
沈勁看了她一眼,眼眶裡的紅意已經藏不住。
他從口袋拿出幾張照片,那是沈崇禮今天寄給他的。
他把照片遞給小護士,微啞的聲音里滿是疲憊,「過會兒,把這個給她。」
她那麼喜歡陸柏良,這些照片可能她自己都沒有。
如果她拿到手,大概會……
開心起來吧。
他再也不敢想,把揉皺的照片扔下,扭頭就走。
小護士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手裡的照片,又看了眼那道蕭索離開的背影。
有些茫然。
那個男人,是,哭了嗎?
只有站在樓上的聞益陽,撐著扶梯,把這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他冷冷地笑了聲,「太弱了。」
恰如當初在峰會上,沈勁對那個前來尋求合作的投機者,或者是對聞益陽,暗諷時的語調一樣——太弱了。
在商場上再翻手為雲又如何,感情上依舊是個徹頭徹尾的大輸家。
他早就說過,姐姐,始終都是贏家。
聞益陽漠然地轉身,走到電梯口,按下樓層。
叮的一聲。
電梯門打開,他看了眼樓梯口,剛好撞上走樓梯下來的沈勁。
聞益陽整了整袖子,跟沈勁打了個招呼,訝異道:「沈總,你怎麼也在醫院?」
在樓道里整理好心情後,沈勁面上已經看不出什麼異樣了。
沈勁說:「過來探望一個朋友。
你怎麼也在這裡。」
聞益陽:「奇駿的項目在這裡做,我和項目組的陸醫生在這裡找了位患者進行溝通。」
「嗯,祝你們成功。」
沈勁心情不佳,不想和聞益陽糾纏,他抬腕,看了下手上的表,對他說,「有點晚了,我先回了,有事回聊。」
「好。」
聞益陽走了兩步,又倒回來補了句:
「對了,前天見到陸醫生,我才發現,他居然和你長得有點像。
而且,你們的喉頭都有一道疤!你說巧不巧,要不要找個機會介紹給你們認識一下。」
他的話一說完,沈勁眼神一凜,「是嗎?」
「確實像,更巧的是,陸醫生還說我和他長得有點像,眼角都有顆淚痣。」
沈勁的臉徹底沉了下來,背在身後的手指指節被他摁得發出咯咯的細微聲響。
而聞益陽則語氣輕鬆,看起來,真的像個不知世事的弟弟一樣。
這位弟弟開玩笑說:
「說得好玩兒點,我們三個人,一張臉,你說好笑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