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不是替身

  第29章不是替身

  阮胭回過頭去看他。

  沈勁脖子上的紗布已經拆了, 只貼了一片白色的藥貼,應該是傷口在慢慢癒合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襯衫, 扣子解到了第二粒, 外面穿了件深藍色的西裝,襯得人身形挺括。

  阮胭沒見過他工作時候的樣子,以前見他在家裡, 都是穿著松松垮垮的家居服, 胸膛半裸,總有股隨時都能把她摁桌上乾的欲勁兒。

  這是阮胭第一次看到他工作時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啊。

  過分老成, 不大好看。

  可等她收回目光, 才發現周婷已經看呆了, 那目光, 就差上去把第三粒解開了。

  阮胭:「……」

  隔了片刻, 周婷自己咳嗽一聲,回過神來,「沈總, 您怎麼來了?」

  「要簽家電線的代言人了, 我過來看看。」

  沈勁目光沒有看向阮胭, 仿佛真的只是來例行公事視察一樣。

  周婷問:「沈總剛剛說阮小姐不可以拍水戲?」

  「嗯。」

  沈勁深邃的眼神微動, 「不拍水戲。」

  「為什麼?」

  李老白聽了翻譯的話以後發問。

  沈勁看了眼阮胭, 她也在看他。

  目光相觸後,隨即又很快離開。

  沈勁面不改色道:「因為我暈水。」

  周婷:「……」

  李老白的翻譯:「……」

  李老白不明所以:「可又不是您下水拍?

  是阮小姐下水啊。」

  沈勁抬眸, 眼神沉得暗, 掃了他一眼, 「我出錢,還是你出錢?」

  李老白的翻譯:「……」這, 這他媽怎麼翻。

  沉默後,翻譯硬著頭皮用英文翻譯道:「沈總說,他暈水,看到水就覺得不吉利,影響公司氣運。」

  李老白很無語,中國老闆果然都很迷信。

  最後還是敲定就按照原定的棚內拍,就在隔壁的影視大廈。

  定下來後,沈勁轉頭對阮胭說,「阮小姐過來一下。」

  阮胭不想,她現在心情起伏很大,坦白來說,這甚至是他們分手後,阮胭唯一一次真的想逃避沈勁的時候。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她從來沒有覺得愧疚,因為說到底她和沈勁不過是各取所需,他把她當作宋葉眉的替身,她把他當作陸柏良的替身。

  只不過他做得過分明目張胆,被她利用了。

  但現在,知道了,她只覺得荒唐。

  荒唐在於,她開始覺得茫然,她這兩年究竟在做些什麼。

  「阮小姐,過來。」

  沈勁看她依舊不動,又重複了遍,「簽合同。」

  簽合同。

  阮胭沒辦法,只得跟在他身後走。

  他腿很長,走得快,卻故意放緩了腳步,等了下穿著高跟鞋的她。

  周婷站在他們身後,看著兩個人並肩離去的背影,藍色西裝,黑色裙子,竟然頭一次覺得,好像……有點般配?

  不止周婷一個人這樣覺得,兩個人一路走到電梯口的時候,許多人都在默默側目。

  可惜他們徑直走進了總裁專用電梯,電梯門一合上,什麼也看不到了。

  沈勁在華星的辦公室在三十八層。

  二十一層的距離,電梯上行得格外緩慢。

  電梯壁內光滑,無論從哪個角度,阮胭都能看到沈勁那張清晰的五官。

  逼仄的空間裡,她能聽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聲,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在她身上緩慢地停留。

  「阮胭——」

  他說話的聲音和電梯開門的聲音一同響起。

  阮胭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沈勁跟在她後面,他步子稍一邁大就追上了。

  這一層都是總裁辦,除了他,還有華星的另一位大股東。

  但沈勁的辦公室最靠里,那裡最安靜,採光也最好。

  他們走過去的時候,一路上有好幾位總裁辦的秘書不斷地對他彎腰:「沈總。」

  他沒有理會,只是微微頷首,抿著唇,帶阮胭一路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然後,將門關上。

  辦公室里又恢復了寂靜。

  他抬起黑黢黢的眸子看她,抬手,把第二粒扣子也解了。

  「阮胭,你剛才看到了嗎?」

  阮胭問他:「什麼?」

  「你不能拍水戲,我就可以讓你不拍。

  來的路上,很多人對我點頭,很多人對我彎腰,很多人對你艷羨不已。」

  他的嗓音喑啞,像是在誘惑。

  阮胭搖頭,然後呢。

  「你過來我身邊,這些都可以給你。」

  沈勁走到窗邊,這裡是三十八層,視野空曠,足以俯視整個臨江市。

  阮胭嘆口氣,「沈勁,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

  沈勁轉過來,他這下的表情直接變了,睫毛下掩藏的情緒翻湧,「你不需要,這些天做的是什麼意思?」

  「昨天我在醫院想了一晚上,我才想明白宋筠說的那些話。

  你早就知道那桶摻了玻璃的油漆的存在了,早就準備好了監控在那裡,你就是一個最優秀的狙擊手,一直埋伏在暗處等待,等待她犯錯,等待一擊即中。

  可是,阮胭,你就不怕嗎?」

  沈勁走近她,站在她面前,身高上,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阮胭咬了咬唇,「我不怕。」

  「你不怕。

  你有沒有想過那桶燒鹼水?

  如果我要是來晚了一點你怎麼辦?

  如果我要是不救你你怎麼辦?

  任由她毀了你自己?」

  沈勁看著面前的這個人,越想越氣,尤其是昨晚上因為後頸太痛,他連躺著睡都不能睡,他硬生生想了一晚上,甚至還在慶幸,幸好不是潑在這個女人臉上,不然,不知道她得多痛。

  「沈勁,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在賭博,你懂嗎?

  賭博就是,上了這個牌桌子,我就會為我做出的任何選擇負擔任何應付的賭資,無論是毀容,還是殘疾,甚至是死亡,我都出得起,我不怕。」

  「可是我怕!」

  沈勁說出這一句,才發現他的嗓子已經哽得難受了,「你來我身邊,我能給你的,比今天你見到的,還要多得多,平步青雲,名流千古,步步高升。」

  他抬手,想把她摟進來。

  阮胭卻無言往後退了一步,她輕輕搖了搖頭。

  門外有秘書在敲門,「沈總,這是您要的合同——」

  秘書走進來,把一份文件夾放到桌上。

  阮胭瞥了眼,「沈總,我們簽一下合同吧。」

  「好。」

  沈勁先俯身,抓起桌上的原子筆,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

  阮胭接過來,也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勁。」

  「阮胭。」

  兩個名字挨在一起,一個內斂,一個張揚。

  看起來卻有種奇異的和諧感。

  然而她的目光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就立刻放下了筆,只是,捏著筆的瞬間,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沈總,我可以把我以前送你的那隻鋼筆要回來嗎?

  抱歉,我不是分手後索要禮物,而是那支筆對我來說,有些重要,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折回現金……」

  「現金?」

  沈勁笑了下,「你覺得我缺錢?」

  阮胭沉默了三秒。

  那支萬寶龍的鋼筆是當年的限定款,本來應該還有一隻支…

  和它是一對。

  阮胭抿了抿唇,說:「對不起。」

  「在家裡,你要的話,跟我去拿。」

  沈勁單手插兜,左手摁住兜里那隻硬硬的鋼筆,說得一派平靜。

  阮胭沒說話。

  沈勁又補了句,「還有你的內衣,內褲,也一起去收拾了吧。」

  「……」

  阮胭頭一次被沈勁噎至無語,她定了定心神,「我回去一下,護照可能在你那裡。」

  沈勁嗯了聲,指尖若有似無地撫過她簽過的那個名字。

  「現在去吧,正好我有空。」

  他把合同收進抽屜里。

  「可是方白還在,下午還有棚拍。」

  「明天去。

  我只有今天有空。」

  他抬眼,注視著她,「你知道的,我書房裡有很多重要的文件。」

  阮胭明白了,他們做科技的,的確很注重保密原則,雖然阮胭以前從來不會去他的書房,但如今既然斷了,就不好趁主人不在家的時候去取東西。

  阮胭只好發消息給方白,讓她先回去。

  向舟開車送他們。

  車子一路往臨江別墅開去。

  *

  阮胭和沈勁被尷尬地同坐一輛車,在逼仄里,她還不知道網上發生了什麼。

  微博上,有兩段視頻被轉瘋了。

  第一段是阮胭在發布會上,那段關於醫學視頻的發言。

  ——「有人思考過當一名醫生究竟要付出多少年的時光嗎……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諸位知不知道患者欠款其實是要由科室集體人員來承擔……

  ——「我無比驕傲,在成為一名演員之前,我曾觸碰過手術刀,曾接觸過人性的善惡,曾感受過生命的消與逝……我愛這個行業,並且,將永遠愛著。」

  畫面里,她一身紅裙,站在一片白色里,顯得矚目,性感又英氣。

  很難有人會不被這樣的她所吸引。

  下面的評論清一色的:

  【哭了,終於有人出來為醫學狗正名了。

  家住十八線縣城,爹媽認為世界上只有三種職業:醫生、老師、公務員。

  其他統稱「打工的」……TvT於是就學了醫……】

  【真的,醫學狗,三年又三年,青春就這麼沒了,工資也沒有大家想的那麼高,碰上忙的科室,真的是累成傻X】

  【樓上的,我懂,勸人學醫,天打雷劈!誰入行的時候,還沒有一個治病救人的遠大理想呢,可是現實真的好殘酷……】

  【嗚嗚嗚我也熱愛這個行業,也無比希望它能夠變得更好,小姐姐加油,多拍一些醫療劇,讓更多的人關注到醫生的不容易吧。

  】

  ……

  這條微博,幾乎是在登上熱搜沒多久,就被央視點讚了。

  今年國家已經在逐步進行醫療改革,層次不窮的醫療片幾乎就是在釋放一種微妙的信號。

  於是很多營銷號紛紛猜測,阮胭這是不是要獲得主流媒體的認可了……

  然而沒多久,央視點讚的另一條微博立刻吸走了所有人的視線——

  一個身穿白襯衫的男人,蹲坐在酒店的地上,他的面前躺著一名已經快沒有呼吸的中年男人。

  這位穿著白襯衫的男人,手裡拿著手術刀,有條不紊地進行消毒,然後立刻迅速地在病人的頸中摸了一下,而後迅速地下刀,男人的眉眼無比專注,即使是這麼渣糊的偷拍畫質,也能看出他清俊的面容。

  外面是瓢潑大雨,酒店裡卻安靜如斯,所有人都在屏氣凝神,等著病人的醒來。

  直到最後,他按住球囊,病人終於開始有輕微的呼吸,而酒店外的救護車終於冒著大雨趕來——

  視頻的最後,是男人旁邊的年輕學生問他:「你也是醫生嗎?」

  可惜的是,所有人都看到他張了張口,視頻里卻沒能錄下他的聲音……

  這條微博下面當天就炸了:

  【臥槽!!一分鐘以內我要這個醫生哥哥的所有資料!!】

  【好帥啊啊啊啊啊天,好帥好帥,他好鎮定,好溫和,人生中第一次懂了那個詞「遺世獨立」,這才是高嶺之花吧!!】

  【?

  ?

  艹,陸神重出江湖啦?

  ?

  】

  【都讓開!板凳搬好!我來科普:

  首醫大的,08級的大佬,巨佬程千山的關門弟子!天知道當年他簡直就是個paper大神,發了三十多篇!三十多篇!艹!當年神經外科界所有人都以為他鐵定能繼承程老衣缽,萬萬沒想到,他出了個意外,直接隱退江湖了,聽說出國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這位大佬。

  [膜拜]】

  【大佬依舊是大佬,當街做氣管切開手術,牛逼,這個手術難度不大,對無菌要求也不高,關鍵是陸神判斷得穩准狠,當場就敢開刀,整個過程半分鐘都不到,真的牛逼!】

  ……

  然而,當兩條熱搜連在一起、同時出現在官媒主頁的時候,還有一些微妙的評論出現:

  【那啥,感覺這兩個人有點配,而且倆人貌似都是首醫大的,真的不可以磕一下嗎……】

  【有姐妹剪一下這兩個人的糧嗎?

  美女明星×清冷醫生,艹,想想就覺得好刺激。

  】

  【高清圖來了!!我上次去老師辦公室里偶遇這位師兄時偷拍的,真人真的好帥好帥啊啊啊啊,真的,看一眼都會暈厥的那種TvT

  (配圖:一個高高的穿米色風衣的男子,站在一名老者身側,微微俯身,在聽老者教誨,最絕的是眼角的淚痣如墨,溫潤如玉)】

  【艹,我馬上回去剪視頻!姐妹們,B站見!】

  ……

  「你和姐姐以前認識嗎?」

  聞益陽看著眼前的男生,狀似無意地把手機微博上的熱搜推到陸柏良眼前。

  陸柏良看著下面的評論,乾淨的指節在上面滑了下,他有片刻的怔然,「嗯,認識。」

  「真的嗎?」

  聞益陽仿佛來了興致,「你們認識多久了啊?」

  「六七年了。」

  他把手機推回給聞益陽。

  「這麼久了啊,可惜我來臨江上大學的時候,你已經離開了。」

  聞益陽把手機收好,有些感慨,「不然,說不定我們這個項目就可以更早就推進了。」

  「嗯,沒關係,現在也不遲。

  你放心,既然我最後決定加入你們團隊,那我就會負責到底。

  你們的項目書我看了,你很厲害,年紀這麼輕,就做得這麼好了,雖然你們不是親姐弟,但這一點上,你和你姐姐挺像的,都很聰明。」

  陸柏良很欣賞聞益陽,不愧是阮胭帶出來的小孩,安靜,悟性高,做事踏實,年紀這么小,卻已經有能力和博後組一個團隊了。

  「是她教得好,她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姐姐。」

  聞益陽對他笑笑。

  兩個人一同起身,準備出去買咖啡。

  陸柏良聽到後,問他:「是嗎?

  她都教你什麼了?」

  聞益陽推開教室門,率先一步走了出去,他站在陽光底下,對他笑了下——

  「養魚。」

  *

  臨江別墅。

  車子穩穩停好。

  下車前沈勁拿起手機,看了眼周牧玄給他發的消息:

  「追人就要跟彈簧一樣,高低起伏,鬆弛有度,前些日子,你熱的試過了,今天就試試冷的。

  先帶她去你工作的地方看一看,女性普遍喜歡認真專注的男性。

  然後再想辦法帶回家……後面的你懂了吧?」

  沈勁摁滅手機屏幕。

  周牧玄這個人,比顧兆野靠譜很多。

  沈勁先下車,然後他狀似無意地繞過去,替阮胭把車門打開。

  阮胭還愣了下,他突然有良心了?

  沈勁神色如常:「進去吧。」

  阮胭跟著往裡走,張曉蘭本來還在陽台給花澆水,一看到阮胭,直接把澆水壺都扔地上了,連忙穿著個拖鞋就跑了出來。

  「夫人,你終於回來了。」

  張曉蘭臉上的高原紅已經完全褪去,整個人也不再像剛來時那種吹氣球一樣發腫了。

  她現在瘦得已經是微胖了,開口閉口也不說「俺」了,整個人像是完全變了一樣。

  「夫人,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老爺果然沒騙人,他說過你會回來就真的回來了。」

  張曉蘭跑過去,直接一把抱住阮胭。

  張曉蘭雖然瘦了,但勁兒還在,阮胭直接差點被她錮死在懷裡。

  沈勁咳嗽一聲:「先進去吧。」

  「嗯嗯。」

  張曉蘭趕緊把阮胭往屋裡引。

  其實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但阮胭卻覺得好像已經很久都沒回過這間房子了一樣。

  家具,擺設,都一模一樣,一點也沒有變。

  「夫人,我給你做卷餅吃好不好?

  或者,我給你燉湯吧,我覺得你最近瘦了好多……」

  「不用了,我回來拿個東西就走。」

  阮胭沖張曉蘭笑了下,徑直往樓上走去。

  張曉蘭委屈巴巴地看了眼沈勁,沈勁沖她點點頭,「你先去忙吧。」

  上了樓,阮胭開始找她的護照。

  沈勁推開門進來,斜倚著門框,看她來來回回在衣櫃裡翻找。

  心裡居然頭一次有了一種踏實的充盈感。

  「你有看到我的護照在哪嗎?」

  阮胭問他。

  沈勁從身後拿出一個紅色小本遞給她。

  阮胭拿過來,檢查了一遍後,確認無誤,對他說了聲:「謝謝。」

  然後又試探性問他:「可以把鋼筆還給我嗎?」

  「阮胭,送出去的東西,想要收回來,是要付出代價的。」

  沈勁站直了身子,黑眸微沉,他走到阮胭身前,抬手,替她把剛剛翻找東西時散落的碎發撩至耳後。

  阮胭往後避了避,她警告似地喊了聲,「沈總。」

  沈勁沒理會她的低斥,手指順著她的碎發就撫到了耳後,輕微地摩挲,像他從前很多次做的那樣。

  阮胭在條件反射後的戰慄後,立刻往後退了一大步。

  「沈勁!」

  她拔高了聲音提醒他注意分寸,她這次是真的惱了。

  沈勁訕訕收回手。

  阮胭咬了咬牙,見他還是不說話,索性轉身,手裡拿著護照自己往外走。

  「筆不用還了,送出去的東西就送了吧,我不要了,不管是什麼代價,在你這裡我都付不起。」

  「阮胭。」

  沈勁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伸長手把她的手腕拽住,他左手掏出兜里的鋼筆,塞到她手心裡,「不用什麼代價,你……」

  他頓了頓,看著阮胭,喉頭髮澀,「你再喊我一聲哥哥,就像,你以前喊的那樣。」

  鋼筆的筆扣冰涼,觸及到她皮膚的一瞬間,像是把她從夢裡凍醒了,阮胭搖頭:「對不起,我不想。」

  阮胭看了看手裡的筆,又看了看沈勁喉頭的疤,它們是那樣凌厲,又是那樣相似。

  而宋葉眉的那些話,又悉數從她腦海里崩了出來,像是盆冰水一樣,從她頭頂猛地往下澆,澆得她瞬間清醒。

  「沈勁,你喜歡上我了嗎?」

  她問他。

  「不知道。

  也許是。

  我們先別探究這個問題好嗎。」

  沈勁動了動嘴唇,聲音沉靜到接近低啞,「阮胭,我想你了。」

  「你可能真的只是想我了,無關感情。」

  阮胭對他說。

  她開始客觀地陳述,「沈勁,這兩年來我們上床做得太多了,我是你的第一個女人,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我看到書上說,男人也會和女人一樣,會有第一次情結……」

  「夠了!你……」沈勁打斷她越來越傷人的話,他儘量克制著自己起伏的情緒,他深吸一口氣,「那你說,什麼才是喜歡。」

  「喜歡。

  你還記得我們以前一起看的《廊橋遺夢》嗎?

  一眼萬年,見過就不忘。

  那就是我所理解的喜歡。」

  阮胭看著他,又補了一句,「就像你以前對宋葉眉的感情一樣,為她栽滿整片榆葉梅,為她保護她的妹妹,為她……」

  「喜歡。

  你還記得我們以前一起看的《廊橋遺夢》嗎?

  一眼萬年,見過就不忘。

  那就是我所理解的喜歡。」

  阮胭看著他,又補了一句,「就像你以前對宋葉眉的感情一樣,為她栽滿整片榆葉梅,為她保護她的妹妹,為她……」

  「別說了,阮胭。」

  沈勁的手已經用力攥緊,他在忍受一種異樣的痛,那痛覺從四面八方傳過來,尤其是當她說到最後的時候,他只覺得她是在扯他的結痂,後頸處,前天為她擋下燒鹼水的那個地方、那個已經在漸漸癒合的地方,刺啦一聲,他的痂全被扯開了。

  「經歷過一段失敗的喜歡後,就不能再重新喜歡上別人了嗎?」

  沈勁已經快要克制不住了,他的眼尾在微微發紅,說話的聲音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

  「我知道我做錯了,我自大,狂妄,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你身上,總是不夠尊重你……這些我都可以改。

  但是,我並不認為,喜歡過一個人是一件錯事。

  我可以把感情當千斤舉起來,為了我愛的人去拼命;但我也可以在決定放下時放得徹徹底底,比誰都乾淨、比誰都利落。

  我沈勁,拿得起,也放得下,身和心乾乾淨淨,我問心無愧,你憑什麼說我對你的不是喜歡,是習慣?

  阮胭。」

  「你說的什麼破橋遺夢,老子只會覺得那是兩個懦夫!生不在一起,死了還要膈應人,愛不說出來,沒為對方做半點實事兒。

  對,那可能是你口中的喜歡,但那也只配叫喜歡了。」

  「而不是愛。」

  這最後四個字,沙啞到極致,他幾乎是哽咽著說出來的。

  他寂靜地注視著她,拇指掐著食指,忍住想把她摟進懷裡痛罵一頓的衝動。

  阮胭也沉默著,兩個人在沉默里對峙。

  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沈勁仿佛先敗下陣來,他走到窗邊,兀自點了根煙,猩紅的火光亮在他掌心。

  阮胭看著他的背影,把心裡某種莫名的喧囂壓住壓住再壓住。

  然後,她對他平靜地說:

  「對不起,我還是想分手,我可能……」

  「沒有喜歡過你。」

  「你再說一遍。」

  他愣住了,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我說,我沒有喜歡過你。

  我可能只有上床時和你最習慣。」

  「那你之前……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那麼依賴我。」

  沈勁的喉結滾了滾,最後三個字幾乎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

  「你長得很好。」

  長得很好?

  這到底算個什麼理由?

  沈勁什麼都不想說了,也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他只有死命地把菸頭掐著,才能克制住不往自己手心燙上去的衝動。

  「我走了。」

  這三個字,阮胭說得相當平靜。

  火光把沈勁的側臉照亮,他撣了撣菸灰,聽到心底有什麼東西啪地摔到了地上。

  最後徹底歸於平靜。

  他只聽到了自己自嘲的聲音:

  「想好了,出了這個門,你就是跪著求我都沒用了。」

  阮胭捏了捏掌心裡的鋼筆,感受到它的冰涼刺骨,她答得堅定,「分。」

  說完,阮胭慢慢走下樓。

  張曉蘭還端著頓好的雞湯出來,看到阮胭又站在鞋櫃前穿鞋了,連忙問她,「夫人,你要去哪?

  不吃飯嗎?」

  阮胭穿鞋的動作頓住,看了她一眼,說,「我要回去了。」

  「怎麼還要走?」

  張曉蘭這次直接要哭出來了,「不是和老爺和好了嗎?」

  阮胭說:「沒有。」

  張曉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夫人,你走了我也不幹了,你帶我一起走吧,我會養魚,會澆花,還會做飯……」

  阮胭搖頭:「我養不起你。」

  「不要。」

  張曉蘭嗚嗚地哭了起來,「是夫人你教我減肥,教我說普通話,教我變得越來越好,夫人,我吃得很少的……」

  阮胭說:「聽話,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在這裡好好干,沈勁是個很大方的主人家,你干到年底就能回平水鎮蓋個大房子了。

  女孩子還是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知道了嗎?」

  張曉蘭癟癟嘴,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阮胭啪地把門關上。

  沈勁仍站在窗邊,看她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再閉上眼,整個耳朵里,都是她那句「我沒有喜歡過你」。

  他把煙狠狠掐滅,操起牆角的一個維修用的小榔頭,然後緩緩走向樓下那間房間。

  門把手被他擰開,一瞬間,幽藍的光亮被打開,仿佛所有的魚群都開始盯著他。

  那是他為阮胭準備的生日禮物。

  她沒有收。

  他那時想著她過二十五歲生日,就送她二百五十尾孔雀魚。

  現在,他只覺得自己像個二百五。

  他抄起那把小榔頭啪地往魚缸玻璃上狠狠砸去,雙手因過度用力而青筋暴起,整個房間裡都是他胸膛里急促的呼吸聲。

  可是偏偏,這個魚缸玻璃,砸不碎,只留下一絲又一絲的網狀裂痕附在玻璃上……

  他徹底無力,整個人慢慢滑倒在地,沒有辦法了。

  ——那些魚,被困死在缸里裡面出不來了。

  *

  「你姐姐怎麼教你養的魚?」

  陸柏良看著光下站著的聞益陽,他忽然有一種荒唐的錯覺。

  他覺得這個小孩長得有幾分像自己。

  聞益陽笑了下,冰冷鏡片下,眼神仍是很純粹的模樣:「她教我養了孔雀魚,還送了我一隻。」

  陸柏良頓住:「她,還養孔雀魚嗎?」

  「是啊。

  她養過好幾條,她還會給魚取名字。」

  聞益陽看著陸柏良,然後緩緩說出後面的話,「她給每一條魚都取名叫,張、曉、蘭。」

  陸柏良一直都站如柏樹的脊背,有片刻的微彎:「是嗎。

  她有這樣的愛好了嗎。」

  「嗯。」

  聞益陽仿佛沒察覺出他的異樣似的,和他一起往前走,「陸醫生,我們先去醫院看看那個小孩。」

  他們要探望的小孩叫辛童,是個七歲的女孩。

  剛做完唇齶修復手術,可惜全家遇到車禍,她的父母兩個人把她死死地摟在懷裡,護住了他們的寶貝女兒,最後他們卻雙雙離世。

  辛童現在完全不能說話,只能發出簡單的單音節字。

  很明顯,辛童不是簡單的唇齶裂手術術後導致的語音系統發音障礙,而是,應急性語言障礙。

  「我們是要用她作為初步的治療對象嗎?」

  陸柏良問。

  聞益陽說:「嗯,但是現在,她並不是很配合,我們身上好像一直找不到讓她開口說話的點,沒什麼能吸引她。」

  陸柏良點點頭:「好,我們過去看看。」

  辛童的確是個很自閉的小姑娘,不愛說話,她心理醫生說每次只有辦公室里放海賊王的時候,那個小女孩才會比平時多說幾句。

  三個人一起去探望她,她也沒有害怕和不適,依舊安安靜靜坐在床上,看電視機里的海賊王。

  聞益陽照例笑著和她搭訕:「妹妹,今天看到第幾集了呀?」

  辛童轉過頭,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打量了他們一瞬,又沒什麼波瀾地轉了回去。

  「妹妹,路飛哥哥帥嗎?」

  聞益陽依舊和她套近乎,她還是不理。

  就在心理醫生也對他們無奈地搖頭的時候,她忽然轉過身來。

  看著陸柏良,她指了指他喉嚨的疤痕,又指了指電視裡路飛臉上的疤痕。

  「是、飛嗎?」

  心理醫生驚喜地看著陸柏良,這是這個小姑娘這些天來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

  旁邊的護士也趕緊暗示陸柏良,只要他說「是啊」,就可以和這個小妹妹套近乎了。

  然而陸柏良也只是蹲下身子,單膝跪在地上,和小辛童視線平視,像對待一個大人那樣,和她平等而認真地交流:

  「抱歉,我不是路飛,他的疤在臉上,在胸口上,我的在喉嚨這裡。」

  說完,他見辛童沒有抗拒的意味,問她:「你要摸摸嗎?」

  「好。」

  辛童伸出手,碰上他喉頭的疤痕,感受到那裡的崎嶇,小辛童皺了皺眉,「痛、嗎?」

  「別怕,不痛了。」

  陸柏良溫和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那,是,怎,弄的?」

  她說得磕磕巴巴。

  陸柏良耐心地告訴她,像是在訴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

  「是為了救一個女孩子弄的,一個像童童這麼可愛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