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將上三尺台

  今日的傾月坊甚是熱鬧,傳聞,是玉娘又出什麼新把戲了。

  消息經口傳遍大街小巷,那些平日裡常來的老主顧又點了茶桌。

  而又有不遠千里而來為一睹玉娘風姿的,只怨沒提前通好氣兒,只能辛苦踮腳站起,透過前方已不知疊了幾道的人頭罅隙,窺一眼玉娘的樣子。

  看客越多,這傾月坊就越通不了氣兒,那酒味瀰漫的呀,教人嗅一嗅,都覺是溫酒下肚,醺得不行。

  其中人里,就有阿水一位。

  她皺了皺鼻子,清秀的眉頭微微擰起,面上多少已經有些潮紅。

  阿水倚著一根不顯眼的柱子,身子微斜,似乎有些站不住腳。

  這也不用納悶,有哪門子舞是看看就能學會的?

  阿水這幾日從傾月坊回村,都會在自己的木屋後處點個暗燈,那處空曠,有屋子掩著,也沒人能見著。

  而她就借著微暗的燈光踮起腳步。

  想著日間台上姑娘們的舞步,有些基礎的——她見了好多次,便牢牢將其記住了,跳起來是還不算困難。

  而有一些動作,每位姑娘又都是翩翩各異,各跳各的,阿水只是挑了幾個記下。

  腦子實在是記不住,她便乾脆將幾者雜糅在一起了。

  要說有什麼技巧,阿水實在也不清楚,只是覺得步子舒服、好看,便如此跳了。

  她沒什麼舞鞋,只能踩著一隻硬底,在坑坑窪窪的泥土地上跳來跳去,因而腳下有幾個地方已然被磨出皮了。

  不說,還真是有些痛的。

  然而阿水卻似乎一點不在意,只是很享受這個跳舞的過程。她看著台上姑娘跳得好看,還不知自己跳出來是什麼樣子呢。

  阿水也好奇極了。

  她似乎天生喜愛跳舞。舞起來的時候,她感覺還真跟能飛天一樣呢!

  阿水想著想著,思緒早不知飄到哪兒去了。

  恍惚間看見眼前光滑平地上驀然出現的一雙紅色繡鞋,阿水瞬間打起了精神,收起嬉鬧的腳就離了柱子,挺直了背笑道:

  「姑姑。」

  秦姑姑過來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而後不覺中皺起了眉頭,抬起頭看她,輕噓了口氣道:「怎麼,就穿這個?」

  就穿這個?

  阿水再瞅瞅自己,自己明明穿得也還算個清秀姑娘吧?

  這件淡綠色的齊腰襦裙還是自己特地為今日準備的呢,以往都沒捨得穿出去。在秦姑姑那裡,怎就成了「這個」了?

  阿水輕嘟了下嘴,目光飄向台上那一群紅裝艷抹,恍然頓悟,睜著一雙不可思議的眸子,看向秦姑姑又問:「姑姑想讓我穿那個?」

  秦冰手搖著蒲扇,不經意道:「要上那三尺紅台,可不興穿良家衣服。」

  阿水皺了皺眉頭,轉眼又看向自己的一身裝,有些無奈道:「姑姑,我就這麼一身,何況我又不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跳。想必姑姑也不想讓我丟了您的臉嗎?」

  秦冰輕嗤了一聲,「那是肯定,但你看我這傾月坊呀,幾時有過空座了?待會等客人走得差不多了,還剩下幾個,你且上去試一試。要跳得不好了,且面子丟得還不算大。」

  阿水順承地「哦」了一聲。早知道秦姑姑有這個心思——丟不丟面子,可還不一定呢。

  秦冰見阿水又出了神,不禁拿蒲扇拍了拍她,紅妝滿面的臉上有幾分不耐煩,道:「你上次說的那不會惹事的法子,說來聽聽。」

  「法子嘛——」阿水嘿嘿一笑,頗有幾分調皮的孩子模樣。

  「您看,我與漣兒姑娘的差異不怎麼大,蒙了面,不是什麼都看不出來了嘛?」

  說著,阿水對著自己的身子就比劃了起來。

  樣子好像在說:頭也一個大,腰也一個細,跳起舞來,那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哪知秦冰可不吃她那一套,當即就給她來了一扇子,聲音壓低了說:「你這丫頭,還以為客人們都是吃素的呢!漣兒跳得什麼樣子,你又跳得什麼樣子,又豈是分辨不出的!」

  早知道,前幾日就直接將她給轟出去了,盡給自己整事。

  想著,秦冰又有幾分焦躁地跺了跺腳。

  阿水忙的上前捶著她的背,好聲道:「姑姑歇氣,既然您這麼說,客人們定是不知道漣兒姑娘有腳傷不能上場子的事了。」

  秦冰「嗯」了一聲,語氣里有些不屑,「這又如何?」

  「姑姑若是相信我,我這一出,定會給漣兒姑娘漲回面子的。舞步差異,大可究其為您所說的『出奇』嘛。」

  「要跳好了,以後若有需要我便會來跳,也算給傾月坊漲門面了;若跳不好,姑姑您不是也沒打算讓漣兒姑娘再跳嘛!」

  阿水眨著眼睛,一副沒來由的自信模樣。

  秦姑姑瞥了一眼她,還真不知道她會耍什麼把戲。怎麼說,她秦冰都不相信眼前這個丫頭片子能跳出什麼出奇的舞來。

  見秦姑姑猶豫了,阿水藉機又諂媚了幾句,什麼學來的好聽的話,統統都給用上了。即使有些不符,卻聽得秦姑姑那叫一個歡心。

  雖然面上看不出,阿水知道她心裡可樂了!

  「哎呀——」

  秦姑姑故作打了個哈欠,搖了搖蒲扇,示意她去找方漣兒換身像樣的衣裳,「好好打點著,你可就這一次機會,可別給漣兒再抹黑。」

  說著,她又大步走去了。

  阿水連連點了頭,「好嘞姑姑!」

  她忙走向方漣兒的臥房,東三樓二房,且不論秦姑姑如此安排的意味,單用來觀景倒是挺別致。

  「你可準備好了?都沒教我瞅一眼。」

  方漣兒將阿水按在凳子上,開始為她梳起髮髻來。

  阿水「嗯」了一聲,「不會教你失望的。」

  方漣兒輕笑,「可哪來的底氣呢?」

  聽她的話,阿水似乎想到了什麼好東西,沒掩住嘴角的笑,說道:「得了一人的賞識。」

  「哦?」方漣兒挑了挑眉頭,有些好奇問道:「那人定也是懂舞藝的嘍?」

  阿水想了想,如實答道:「也不是。」

  方漣兒笑著「哦」了一聲,看著鏡中的阿水道:「我知道了,你呀,定是得了如意郎君的心,要不然怎麼能如此開心呢?」

  「哪有?不過是——一位故人罷了。」

  阿水沒怎麼辯駁,大抵是非常清楚自己與他的關係罷。

  梳洗一番後,呈現眼前的,又是與方才大不相同的一位嬌俏女子。

  因著阿水要蒙面,裝束又要與方漣兒相仿,於是方漣兒便給她梳了自己最喜歡的百合髻,還給她紮上了一支松鶴長簪。

  「好看嗎?」

  看著鏡中的自己,阿水有些不適應。如此華麗,不像自己,卻的確是適合方漣兒的。

  阿水下意識捂住了胸口,臉色有些緋紅,「不過這衣裳——倒也有些——突兀……」

  方漣兒看著她窘迫的樣子,不禁捂嘴笑了出來,「你方才還大大咧咧的呢,怎麼到了這步就膽怯了?這可就是平日我的著裝,你穿著也好看,可要好生適應一番。」

  阿水點了點頭,終於打算抬起眼睛。

  出了閣房,阿水與方漣兒倚在木欄上,就等著客人散得差不多了。

  樓頂垂下的帷幔正好擋住她們與樓下看客,只能透過縫隙瞄得幾眼。

  幾乎與這帷幔同色的阿水,在亮眼的燈火下顯得異常別致,像極一位異域美人。

  不知過了多久,台下看客頗倦怠地紛紛散了場。坊外的行人不止,終也三兩了人影。

  而那餘下的十幾位看客中,獨有一位沒放眼於台上紅人的。

  細看他的雙目,滿溢春水,長睫微翹,勾起片片桃花。

  他的眸子恰好鑽入一片紅得耀眼的盛桃,已不知駐足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