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夜色表心意

  正在捯飭野味的阿水聽到九方宿的話,手中的動作突然頓了一頓,繼而轉過頭看向他道:「我將遲綏給放走了。」

  「嗯。」九方宿只是淡淡答道。

  那三根草並非凡間之物,縱有誤闖雪蓮山秘境的凡人返回凡間寫下志記,那三根草的功用,卻也是個謎團,不為人所知曉。

  而像阿水這樣的,稀里糊塗,若沒有得人指點,怕是永遠不會知道有三根草這樣的東西。

  而與阿水有所接觸的那人,恐怕不難想到。

  阿水有些奇怪。她以為九方宿定會向自己追究的,怎麼說,那遲綏都是通過自己害了九方宿的人。

  他沒降罪於自己已是好事,又怎會對自己放走遲綏的那件事如此平靜呢?

  想到這,阿水的心有些跳突,竟有些不安起來。

  「阿九,你是想殺了遲綏的吧?」阿水放下手中的東西,認真看著九方宿道。

  九方宿淡淡點了點頭,「遲綏為人欺詐,此前在萬莫山將他放走一次,以致於後來的有隙可乘。即使不為日後著想,吾也不會再留下他的命。」

  他的聲音很平穩,其內的怒氣盡數被平和的語氣隱藏。

  九方宿從魔界回來的第一件事,本就想將遲綏那歹徒給解決;可未曾想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阻,都是因為那隻丫頭罷了。

  「為何留他?」

  他的眼神恢復了冷情,可與那日在藤山的相比,卻是好了太多。

  「遲綏所做之事不可原諒,這我知道。但那日,我看見了漣兒。我看出來了,遲綏對她很重要。而漣兒對我也很重要。」

  阿水頓了頓,沒有避開九方宿的眼神,繼續道:「她求我這一次,我便也只應這一次。下一次我再見到遲綏,不用你說,我也定會下手。」

  她眼神里的冷厲決絕被九方宿看在眼裡,穿堂風斜勾起他鬢角的一縷青絲,優柔旋轉在眼角,浮起一抹不知從何而起的柔色。

  他忽而站起身,走到了阿水跟前,蹲下。

  阿水抬眸,對上了他那副清俊的面龐,不知不覺,自己的臉頰竟有些灼熱起來了。

  好在,九方宿的注意力並沒有在她的臉上。

  「你幹嘛?」

  阿水剛脫口,就感受到了他溫熱的指尖觸及自己眉心的滋味,酥酥麻麻的。除此之外,她還覺得身上有種奇怪的力量正向眉心處匯聚,脹脹的。

  剛想說不舒服,九方宿便把手從她額頭脫離出來了。

  轉而看向面頰有些紅潤的阿水,九方宿淡淡問她:「那日藤山你擊潰蛇妖之時,可有何異常?」

  「異常?」

  阿水皺了皺眉頭,開始細細回想。

  那些蛇妖很龐大,個個都比自己高上五尺左右。紅瞳妖異,危險至極。

  而唯有一隻……

  「綠瞳蛇妖!」

  那隻蛇妖靈力巨大,自己射了幾箭都沒死。好在最終還是被收拾了。想到這兒,阿水還是有些驚心動魄。

  她的話證實了九方宿心中的想法,只聽他道:「你吞了它的蛇丹。」

  「蛇丹?」阿水有些不可置信,又道,「我只記得我將它殺死了,而後腦子昏昏,什麼都記不得了。」

  九方宿扶膝站起,一一為她解釋著:「蛇妖也以修為高深而自分等第,黃瞳,紅瞳,而綠瞳蛇妖則是上仙前一等。蛇妖通常會將自己的靈力化為丹氣,而一旦一死,丹氣跳出體內,則會被就近的靈體所吸收。」

  說罷,他又看向阿水,眼神里多了幾分深意,「你不覺得自己的靈力變強了嗎?」

  這麼一說,還真是……

  不然,憑自己只是遲綏的入門弟子,怎麼可能會破得了他親自設下的結界?

  阿水點點頭,語氣卻有些憂慮:「只是不知這是好是壞。我是人,它是妖,體內二氣不平,終有一天會被吞噬的吧?」

  九方宿將視線移開了她,只道:「不一定。如果你足夠強大,它才是會被吞噬的那個。」

  藤山太過安靜。樹梢窸窸窣窣,時而抖落下幾片枯葉。已是入冬,生命的氣息漸漸減弱,凝滯的空氣凍結得厲害,連帶著,將他們的心緒一併封鎖。

  九方宿仍在想著那日千歲的一番話。他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奪取緣生石罷了,誤入靈十六的渡劫門,自己倒是容易脫身。

  而靈十六若是渡劫不成,輕則滯留,重則灰飛煙滅。

  不知何時,他也要開始衡量自己的行為輕重了。

  晚飯後,二人坐在廊前,靜靜賞著夜色。

  林中靜,二人更靜。

  「此後,你可有何打算?」

  九方宿問她道。

  阿水搖搖頭,「不知。」

  老先生死了,恩情報了。唯獨妖怪屠村之仇,她無處可報。

  九方宿微微側臉,深沉的眸中倒映上她的影子。一人倚在欄上,滿是惆悵。

  他從來沒見她這樣。

  或許見過,但那是在幾萬年前,那時候,她還不是她。

  「你不會一直跟著我,我總會有走的一天。」

  阿水的鼻子莫名酸了,可她還是硬生生憋出了個「嗯」字,問他:「哪時候?」

  「不知。」

  任何時候,興許,也會是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

  阿水再也憋不住了。

  誰都走了,誰都要留自己一個人,誰都沒告訴自己該怎麼辦……

  她側過身,一把環住了九方宿的腰。不管,就算他推開自己,她也要在剩下那些未知的時間裡,深深把他記在自己的心裡。

  阿水的力道很大,不管是撲向自己的勁也好,摟住自己的勁也罷。九方宿統統受著,竟是沒有一點反抗。

  「我不想你走……我不用你保護我,我可以自己除妖,也可以照顧你……可我不想就只有我一人……」

  她的聲音含在喉嚨里,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那些搖搖欲墜的淚珠還沒等落下就沾濕在了衣物,合著一股股熱氣,往上冒。

  「行不行?」

  阿水倔強地拋出這個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行不行,她只想聽他親口說。

  身旁熟悉的氣味愈發濃烈,是屬於阿水的,靈十六的,還有部分,是他自己的。

  九方宿的心緒從未如此亂過,心中仿佛有什麼從未有的東西悄然出現了,像是盛開在極地里的花朵,純白無邪。

  原來情絲從來斬不斷,奪不走。什麼成神必須拋棄塵世,這只是強迫,從不是願意。

  而他墮了魔,卻也從來沒體會過什麼情,什麼愛。

  唯一記憶深刻的,只是背叛後的悲哀與痛徹心扉,憤恨,恨不得把她撕碎,墮入萬丈深淵……

  他接受了危險的美麗。他不願成為雪嶺上另世人瘋爭蠻搶的毒物。他孤傲,卻不願孤獨。

  右手輕輕撫上了她的髮髻,沒有溫度,只有用力將她靠在懷裡,才能感受到幾分存在。

  「我從沒護過你,又何必對我如此重情。」

  他撫下了額頭,輕輕貼著阿水的耳鬢。他的聲音,從未如此不確定。

  又仿佛在瘋狂試探著,試探著她,也在試探著自己。

  「日子很長,足夠你護我百遍千遍。」

  阿水將頭從他懷中抽離出來,紅腫的眼睛在燈照下分外讓人心疼。

  他下意識伸手探去,想撫平一點她的憂傷。

  卻聽她說:「我喜歡你。你娶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