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屬站在那裡，好久，他慢慢抬起手，將面具摘下來，露出一張鹿之綾熟悉而又變得陌生的臉。

  赫然是已經五年不見的鹿景燁。

  他瘦了很多。

  所以當他只是在她身邊走來走去的時候，鹿之綾都沒有認出來，直到她注視到他的眼睛。

  她認出來了。

  鹿景燁紅著眼睛看向鹿之綾，濕著眼眶笑了，「我們家小七……還是這麼聰明。」

  不是聰明。

  鹿家人不在薄家的局中，薄妄不在鹿家的局中，只有她，身陷兩個局

  鹿之綾紅了眼眶。

  鹿景燁朝她走過去，一步一步，終於光明正大地靠近她，朝她張開雙臂。

  鹿之綾正要投進他的懷裡，嘴裡忽然被塞了顆葡萄。

  薄妄橫插進來，擋在她面前，低眸寵溺地看著她，「之之，吃水果。」

  「……」

  鹿景燁無語地看向薄妄，又看向鹿之綾，「小七，薄妄現在黑眼圈很重，還有抬頭紋、魚尾紋、法令紋、嘴角紋、頸紋……」

  「……」

  薄妄回眸，陰沉沉地睨鹿景燁一眼。

  別以為你是鹿之綾的哥哥我就不敢動你。

  鹿景燁站在那裡無所畏懼，以挑釁的眼神回擊。

  你動，我看你怎麼動。

  「……」

  鹿之綾看著兩人的互動，紅著眼眶笑了，她看向薄妄輪廓清晰的英俊側臉，道，「沒有啊，我老公很帥。」

  薄妄一手端著水果盤，聞言忽地看向她，怔住。

  「很帥。」

  鹿之綾又強調一遍。

  她的眼睛清澈泛紅，薄妄深深地盯著，喉頭哽了一下，隨即把盤子拍到鹿景燁懷裡，伸手將鹿之綾扯進懷裡牢牢抱住。

  她終於看得見了。

  ……

  季懷宗是周勁，周勁就是季懷宗。

  查清楚這一點後，鹿之綾的家人終於一個一個出現在她面前。

  她和自己的家人、和薄妄一起設計了個重局，將季懷宗一步步引上鉤，最終在季懷宗研究大腦的實驗基地里將人撲下。

  鹿家的仇得以雪恨。

  鹿家的人，終於可以重見天日。

  九個多月後，鹿之綾扶著腰在醫院的走廊里散步，肚子的隆起讓她走路都有點累。

  本來丁玉君準備在神山設一個產房用來以備不時之需，鹿之綾怕太浪費拒絕了，結果，丁玉君直接辦了家產科醫院，稱等她生完後還能繼續服務其她孕婦，這下就不浪費了。

  頂端的資源都被送進這家醫院。

  凡是生產過程會遇到的意外都準備好了解決方案。

  鹿之綾受盡老太太的偏愛。

  然後，她就被薄妄早早送來住院。

  寶寶還沒生下來，她的病房就已經不缺熱鬧了。

  每天不是鹿家這邊的人來看望，就是薄家這邊的人來看望。

  薄妄嫌煩把整個醫院鎖了，結果她的五哥六哥還能一路爬窗爬到六樓來看她。

  今早難得沒人來，鹿之綾一個人清閒地在醫院裡散著步，忽然聽到姜浮生的念念有詞傳來。

  她往前走過去。

  走到盡頭，鹿之綾完全呆住了。

  只見周圍的牆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平安符，還有鎮宅寶劍、桃木劍，這些也就罷了，十字架、聖畫都有，還有一缸清水，不知道是什麼……

  鹿之綾被眼前的陣勢驚到，一轉頭，就見牆邊立著一座近三米高的白玉觀音。

  送子觀音。

  畫面堪稱震憾。

  鹿之綾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一旁，姜浮生還在往牆上貼平安符，一邊貼一邊念，「保佑之綾平平安安生下寶寶，保佑之綾平平安安生下寶寶……」

  「浮生，謝謝你，不過弄這些也太誇張了吧。」鹿之綾忍不住道。

  姜浮生回頭看向她，表情一言難盡，「不是我弄的，而且現在還不誇張，聽說，大少爺一會還要運土地公像、龍王像、彌勒佛、耶酥像過來。」

  「……」

  鹿之綾算是知道今天薄妄為什麼不在了。

  耶酥和送子觀音是一個單位體系的麼？

  鹿之綾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道，「浮生，你別理他，別貼了。」

  她相信醫生們的醫術。

  「還是貼吧，都是大少爺去各個廟裡跪著求……」姜浮生說道，忽然想到鹿之綾聽不得薄妄下跪的話，頓時閉嘴，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

  鹿之綾聽到了，她怔怔地看著滿牆的平安符，心中五味雜陳。

  傻子。

  臨時跪佛腳。

  鹿之綾看向面前神容慈悲的送子觀音像，默默走過去，雙手合十，輕聲祈禱。

  「我猜，你肯定許願大少爺身體健康。」

  姜浮生一臉看透她的表情。

  就薄妄這麼糟蹋膝蓋的做法，她都不好意思求觀音。

  不過她的確求了。

  鹿之綾凝視著觀音的神容道，「我求了三件事，一求薄妄身體健康，二求我愛的人都美滿幸福。」

  「那第三件事呢？」

  姜浮生一邊貼平安符一邊問道。

  鹿之綾提起一口氣，十分認真地道，「保佑我生個女兒。」

  她不想生兒子。

  她不想要個叫大野的兒子。

  拜託拜託。

  話音剛落，鹿之綾忽然就感覺肚子一陣疼痛，她連忙去捂肚子，姜浮生連忙衝過來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寶寶踢我。」

  鹿之綾有些委屈。

  寶寶在她肚子裡一直很乖，很少有踢她的時候，更是從來沒踢得這麼重過。

  幾天後，薄妄握著她的手，陪她進了產房。

  鹿之綾躺在手術台上時注視著薄妄漆黑的眼，內心平靜，沒有一絲害怕。

  「別怕。」

  他說。

  旁邊的醫生提出良心建議，「薄太太看著是不怕，但薄總你……要不先擦擦汗？」

  「……」

  鹿之綾彎起眼微笑。

  或許是這一年的生活愈發幸福，家人都在身邊的緣故，即使是痛感淹沒感官的一瞬間，鹿之綾滿腦子也沒有一刻的消極，只有一件事。

  生個女兒。

  生個女兒。

  生個叫小紅薯的女兒。

  嬰兒的啼哭聲響起，醫生恭賀，「恭喜薄總，恭喜薄太太，是個兒子。」

  「……」

  鹿之綾瞬間就消極了。

  ……

  生下寶寶後，醫院裡就更熱鬧了。

  為保證鹿之綾的休息，薄妄直接大手一揮，將親生兒子賣了。

  於是，在鹿之綾睡覺看不到的地方，薄、鹿兩家人開啟寶寶爭奪戰。

  「哎喲哎喲，哪裡像鹿家了，這張小臉跟薄妄小時候一模一樣，看，放屁都放得這麼響！一看就是個不同凡響的小孩！」

  四叔公趁人不備，眼疾手快地把孩子抱到懷裡。

  「怎麼就跟薄妄一模一樣了，薄妄有這好皮膚？」

  鹿家的堂叔冒出來，頂著一張毀過容的臉逗著寶寶，寶寶也不害怕眼睛睜得大大的，「看，他都不怕我，一看就親我們鹿家。」

  「好笑，我家薄妄怎麼就沒這好皮膚了？」

  「那也沒我們家小七的好，看這小手，妥妥的鹿家手。」

  「這孩子隨的就是薄妄。」

  「胡說，明明隨的就是小七，一點都不像他爸。」

  「我來餵奶。」

  「不用你們，我們來。」

  「早上你們餵過一次了，別蠻不講理！」

  「呀，什麼味兒？哎喲，這小子……」

  「來來來，你們鹿家的孩子你們來。」

  「不是口口聲聲和薄妄一模一樣麼，你們來你們來。」

  兩方熱鬧得起飛，被搶來搶去的寶寶沒有一點不適，不哭不鬧，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左瞄一眼，右瞄一眼，看得不亦樂乎。

  熱鬧的人群外，西裝革履的薄崢嶸靜靜地站在那裡，笑著看薄鹿兩家的爭吵。

  然後，他慢慢轉身往外走去。

  車子停在樓下。

  司機上前替他開門，薄崢嶸道，「把車鑰匙給我，我自己開，不用跟了。」

  「是。」

  司機點頭。

  薄崢嶸坐到車上，啟動車子，一雙眼平靜地看向旁邊的導航系統，在上面導了個地址。

  藍山。

  ……

  鹿之綾在安靜的環境裡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醒來時，薄妄已經將蘋果削好成塊。

  她坐起來靠到床頭，享受薄妄送到嘴邊的服務，笑著問道，「寶寶又不在啊？」

  「既然他們這麼喜歡搶著帶，以後一家送一個星期。」

  薄妄坐在她的床邊，挑眉說道。

  「……」鹿之綾笑出聲來，「那我們做爸爸媽媽的也太省力了。」

  「你很想給孩子換尿不濕麼？」

  薄妄睨她。

  「……」

  也不是很想。

  鹿之綾咬著蘋果，在床上一點點挪著到他身邊，目光帶著一絲撒嬌意味地看向他，「薄妄，商量下兒子的名字？」

  「不改。」

  薄妄拒絕修改。

  他就喜歡鹿野這個名字。

  「那不是孩子和狗狗一個名字了？」鹿之綾有些鬱悶，「要不，姓薄吧，薄野也行。」

  「就叫鹿野，沒事，他們的名字輸入不在一個系統里。」

  一個是人的證件，一個是狗的證件。

  「……」

  鹿之綾無語，正想再和薄妄商量，外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子聲。

  「大少爺，之綾！你們看這個！」

  姜浮生臉色慘白地衝進來，懷裡抱著一個紙箱，「剛剛先生來看寶寶，不久就走了，我還是他落了這個，沒想到一打開……」

  薄妄把蘋果餵到鹿之綾嘴邊，才起身去看。

  一眼掃去，他的臉色鐵青，眸色沉到極底。

  「之之，我出去一趟。」

  「好。」

  鹿之綾看著他凝重的臉沒有阻止。

  薄妄拎起旁邊的大衣就往外走，姜浮生把紙箱抱到鹿之綾面前，鹿之綾低頭去看，只是最上面的就是一份遺囑。

  她怔了怔，拿起來看。

  淺淺一掃，薄崢嶸把一切都留給了薄妄，一絲一毫都沒有其他子女的，連最小的薄楨他都不管。

  也許是不敢。

  面對這種情況，鹿之綾都不知道說什麼，只有唏噓。

  「希望還來得及。」

  她把遺囑放回去。

  後悔的彌補不是用死亡來解決的。

  鹿之綾轉頭望向窗外。

  又下雪了。

  ——

  平行時空的番外之一結束了，還有一個平行時空，繼續彌補正文裡的那些遺憾，寫完就正式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