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美晴氣呼呼地往上邁台階,每一腳都邁得格外重。
郁芸飛面色也不好看,一步步往樓上走,走到二樓時,她低頭往下看去。
只見薄崢嶸不顧形象對著茶壺大口喝著,一旁傭人走過去,問是不是要把茶點撤下去。
薄家的食材基本不過夜,都是即時處理,保證新鮮。
薄崢嶸站在那裡,神色微微一頓。
「先……放冰箱吧。」
他道。
「好的,先生。」
傭人點點頭,把保溫箱合起來捧走。
郁芸飛皺了皺眉,她一直以為薄崢嶸是個只看重兒女能力的上位者,因此她教薄棠也好、薄媛也好,都是讓他們拼命充實自己,成為驕子,從來沒想過薄崢嶸居然還吃溫情這一套。
這一年,薄崢嶸提及薄棠的次數越來越少。
再這麼下去,薄妄這個長子的地位就要在薄家扎穩了。
不能再放任下去。
……
「你怎麼還把海棠酥放裡邊了?」
梧桐院裡,洗漱過的鹿之綾半躺在床上,聽到電話里薄妄的聲音她一下子坐直起來,「那你父親吃得怎麼樣?沒發火吧?」
她知道她媽媽的獨家料理有多黑暗。
那口味也就她吃得消,薄崢嶸估計夠嗆。
「灌了一壺普洱。」
薄妄背靠著床背坐在床上,呆在自己的臥室里,一邊懶洋洋地說話一邊把手串松下來,卡在虎口上方一顆一顆轉著把玩。
「……」
吃海棠酥的標配是普洱嗎?
鹿之綾有些無奈,「哪有你這樣的,非要整一下自己的父親。」
薄妄盯著佛珠上的牙印,唇角恨不得勾到天上,「我丈母娘研發的美食,怎麼算整?他不懂欣賞,我都沒說他什麼。」
「……」
鹿之綾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句還反應了一下,然後臉頰微微發熱,「你今天說話怎麼有點……」
丈母娘都帶上了。
一直以來都是她動不動說結婚以後,要為結婚努力,他說話總是克制收斂。
「有點什麼?」薄妄明知故問。
「……」
鹿之綾不知道怎麼形容。
薄妄捻著佛珠,眼底滿是得意忘形,「我總留著給你反悔的機會,但你連定情信物都給了,足見你的誠心,那我還收斂什麼?」
鹿之綾愣住。
什麼叫總留著給她反悔的機會?
「薄妄,我們談了一年的戀愛,你一直覺得我會反悔嗎?」
她忍不住問道。
薄妄呆在自己的臥室,眼睛跟長在佛珠手串上一樣,「不是覺得你會反悔,是給你反悔的空間。」
「為什麼?」
鹿之綾有些小鬱悶。
「老子沒上過學,還在少管所和賭場裡呆過,都不是出淤泥而不染,而是我就是那堆淤泥。」
薄妄盯著手串低笑一聲,有些自嘲,更多的是一種平直的敘述,「我最了不起的就是投胎投得不錯,還在你無依無靠的時候留在你身邊,撇開這些,單論個人,我配不上你,誰知道你什麼時候會想明白這一點。」
「……」
鹿之綾坐在床上,目光滯了滯。
原來,他是帶著這種自卑的心態同她談了一年的戀愛,怪不得他會主動提說先不急著進一步的親密關係。
她咬了咬唇,輕聲問道,「那你到底是在等我反悔,還是怕我反悔?」
聽到這話,薄妄捻著佛珠的動作一頓,眸色凝起來,越發深邃,似無底的深潭。
他抿了抿薄唇,最後誠實地道,「怕。」
「……」
鹿之綾聽得心裡一疼。
她自小在愛的環境裡長大,即使一朝落難,痛苦崩潰,她都不曾自卑地厭惡自己。
薄妄的經歷和她截然不同,他的童年環境導致他即使回了薄家,他依然在內心深深地自卑著,他怕她有一天發現他沒那麼好拋棄他……
所以,即使他迫切地想抓緊她,也不敢對他們的未來抱絕對的期望,
鹿之綾抬了抬眼,眼眶澀得厲害,她正想說話,就聽薄妄在電話那頭倒吸一口涼氣,「嘶——」
「怎麼了?」鹿之綾緊張地問道。
「動了下,傷口有點滲血。」
薄妄低頭看一眼自己膝蓋上的紗布,鮮血從紗布上滲出來。
「我讓你走親情路線,沒讓你走自虐路線。」
鹿之綾說道,伸手掀開被子下床,在熟悉的位置拿起盲杖打開。
「我實在講不出肉麻的話,自虐一下效果也差不多,薄崢嶸信了就行。」
薄妄道。
要不是她發話,他還真不想理會薄崢嶸。
「他當然會信,因為你對他確實有感情在的,不是嗎?」
鹿之綾微微一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門,動靜放到最小,不讓電話那頭的他聽到,也不讓梧桐院裡的人聽到。
「胡說八道。」
薄妄輕嗤一聲,拒絕承認。
鹿之綾慢慢穿過梧桐院,放緩呼吸道,「你明明可以更糊弄的,可你還是要求聞管家弄來的原料全部低脂低糖。」
海棠酥下面放著的,可都是貨真價實的低糖茶點。
「我是為了避免被發現。」
薄妄仍然嘴硬。
「……」
鹿之綾笑著搖搖頭,就薄崢嶸和薄妄兩人的性子,要不是她讓他懷柔一些,父子倆恐怕能成一輩子的對頭。
「行了,別提他,煩。」
薄妄道。
「哦。」
鹿之綾乖巧地應了聲,繼續小心地往主樓走。
這個地方她呆了一年,已經能做到無障礙走路。
兩人就這麼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亂七八糟的什麼都聊。
「你在做什麼呢?」
薄妄察覺到一絲異樣,「怎麼還有風聲?」
「我開窗了。」
鹿之綾撒著謊,把盲杖放到一旁,手摸到外牆,摸著紋路沿牆往前走去。
薄妄臥室的正下方,牆上有一塊曲折紋路的牆磚,摸上去有點像貝殼的表面……
她摸到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人緩緩往後退去,然後仰起頭,「你也開下窗,外面的風很舒服。」
話落不到幾秒,樓上的窗被打開。
薄妄姿態閒閒地靠著窗,隨意低頭一瞥,就看到站在下面的鹿之綾。
她仰頭沖他微笑。
月光盡數傾灑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