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我看得很高,很遠

  鹿之綾抬起頭看他。

  「睡會吧。」他柔聲道。

  「我剛剛一直在睡。」

  「你沒真正睡著過。」他知道。

  「……」

  鹿之綾默然。

  「你和兒子都還活著,我捨不得死。」

  薄妄盯著她道,刻意讓自己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有力一些,讓她放心。

  聞言,鹿之綾在他的注視下緩緩閉上眼睛,這一次,她很快就入睡,沒有輕易驚醒。

  ……

  黃昏時分,鹿之綾醒來,把病房裡的燈打開,把無聊的電視劇開著當背景音。

  餐車準時送來。

  鹿之綾把餐車上的餐食取下來,都是一些好消化的簡單食物。

  「吃晚飯。」

  她不敢讓薄妄吃得太雜,端起一碗清淡的魚湯粥在病床邊坐下來,用勺子攪散粥的熱氣,才舀起一勺放到唇邊嘗溫度。

  薄妄斜靠在豎起的枕頭上,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試溫度,「上一次被你這麼伺候還是在江南。」

  「這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嗎?」

  鹿之綾有些無奈地看他一眼。

  「是。」

  薄妄沒有任何猶豫地道,畢竟他有一段時間,連在她面前承認自己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奢望有一天被她伺候。

  他當然高興。

  「……」

  鹿之綾不知道還能說他什麼,反正傷也傷了,她現在也只能伺候。

  她舀起一勺粥遞到他唇邊,「嘗嘗,味道怎麼樣。」

  薄妄張口吃下,他嘴裡寡淡到一點滋味都沒有,魚湯粥到他嘴裡跟白粥沒什麼區別。

  「鮮咸適中,還不錯。」

  他看著她道。

  聞言,鹿之綾臉上多了點笑容,「那就好,多吃一點。」

  她一勺一勺餵著他,見他胃口還不錯,她的心情好了許多。

  等薄妄吃完,鹿之綾又給他簡單漱了下口,擦臉,將他的枕頭放下一些,讓他半躺的姿勢更加舒服。

  薄妄躺在病床上,乖乖地由著她擺弄。

  鹿之綾低頭在他額上蜻蜓點水般地親了下,道,「小野畫了幅畫給你,想看嗎?」

  「……」

  薄妄微微擰起的眉宇足以說明一切。

  但鹿之綾還是拿出手機,打開丁玉君發給她的畫,屏幕上,一團團亂七八糟的顏色聚在一塊,放飛自我,彼此毫不相關,甚至沒個具體的形狀。

  「不要告訴我,他畫的是我。」

  薄妄很抗拒。

  「不是。」

  「那就行。」

  「他畫的是『我和爸爸媽媽』。」

  「……」

  鹿之綾靠過去,依偎在他身邊,放大屏幕上的色塊給身旁的男人介紹,「這一塊五彩斑斕的黑是你,這一塊七彩繽紛的紅是我,這一塊萬紫千紅的黃是他自己。」

  「……」

  「小野想表達的意思是,他要和爸爸媽媽永遠在一起,希望你快點康復。」

  「……」

  說完,病房裡進入詭異的沉默。

  良久,薄妄的頭往她那邊靠了靠,低啞著嗓音道,「我們有沒有可能抱錯小孩?」

  他的畫畫水平再怎麼遺傳都不可能遺傳成這樣。

  「我好像不是在醫院生的。」

  鹿之綾側目看他一眼,善良地打消他的疑問。

  她是在神山生的,抱錯也要有別的嬰兒給她抱。

  「也是,認命。」

  薄妄有些艱難地抬起手,把她的手機屏幕關掉,拒絕再看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色塊,「去吃飯吧。」

  她光顧著他了,還沒吃晚飯。

  「不急。」

  鹿之綾坐直起來,道,「對了,奶奶年紀大了,現在又要顧著家裡又擔心你的傷勢,你給她發個語音讓她放心吧。」

  說著,她就打開和丁玉君的聊天框,按下語音鍵。

  薄妄看她一眼,按著她的要求給丁玉君報了個平安。

  鹿之綾鬆手,看著語音發送過去,便轉身下床,雙腳踩進拖鞋裡。

  「……」

  薄妄靠在枕頭上,眼睛跟長在她身上一樣,一直盯著她的動作。

  見她的話題到這裡戛然而止,他的眸色微微一沉,道,「薄崢嶸出事了?」

  鹿之綾頓時僵在那裡。

  她只是提了丁玉君、小野,沒提薄崢嶸,他就敏銳地察覺到了。

  鹿之綾慢慢轉過身來,眼神複雜地看向他。

  薄妄微微歪頭,深深地盯著她,「死了?」

  「……」

  鹿之綾站在那裡,嘴唇微張,好一會兒才如實相告,「父親他把周勁的屍體帶到藍山上燒了,承擔下虐殺周勁、非法處理屍體的罪名,然後開車……摔下了懸崖。」

  就和當年戚雪落崖一樣。

  時隔二十多年,薄崢嶸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體會戚雪當年一模一樣的痛苦。

  聽到她這番話,薄妄略顯病態的臉上沒什麼意外,他的長睫微斂,看不出多少的情緒。

  半晌,他勾了勾嘴角,「殉情,又是殉情,真有意思。」

  鹿之綾那個大嫂殉了,老爺子差點殉了,現在又是薄崢嶸。

  都拿殉情當炒飯吃呢?

  「……」

  鹿之綾安靜地站在那裡。

  「他也不怕死在那裡攪了我母親的清靜。」

  薄妄語氣涼涼地道。

  「父親臨死前和你說了很多話,我可以複述出來。」她道。

  「不用。」

  薄妄的神色冷淡至極,沒有一點失去父親的悲傷,「我和他沒什麼父子情份,我當年需要他的權勢活著,他需要一個給他開疆拓土的兒子,僅此而已。」

  「他懺悔了。」她的聲音極輕,怕觸碰到他的逆鱗。

  「我不在乎。」

  他說得不假思索。

  「……」

  鹿之綾靜靜注視著他,上前兩步走到他的病床前,彎下腰伸手圈住他的肩膀,低頭貼上他的發,無聲地擁著他。

  「……」

  薄妄由她抱著,久久都沒有說話。

  她親吻他的發。

  她的懷抱和她人一樣柔軟,就好像一團溫熱的水包裹著他,讓他輕易陷在其中,無法自拔。

  「其實我記起來了,但五歲以前的記憶還是很模糊。」

  薄妄半躺在那裡,啞著嗓子在她耳邊開口,「除了藍山車禍那一次,我印象最深的畫面是坐在一個男人的肩膀上。」

  「……」

  「我看得很高,很遠。」

  聞言,鹿之綾的眼眶徹底酸澀,將他摟得更緊一些。

  她的薄妄,從今是個無父無母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