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他自己上前拉人,剛邁出一步就聽白佳慢慢蹲了下來,道,「裴展,是我自己去找的你。」
「……」
這話一出,裴展猶如被雷擊頓在那裡,無法相信地看向身旁的人。
白佳漂亮的眼底沒什麼光亮,平鋪直敘得像在講述一件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那個時候,鹿家出事,信雄要查元兇,他知道這條路很難走,所以狠下心將還懷著孕的我送上去國外的船。」
懷著孕?
鹿之綾聽得呆了呆,這麼說,裴顏不是裴展的女兒,而是她的堂妹妹……
「我沒去,我去找了你,因為我知道那伙人和某個大家族脫不了干係,我到你身邊更方便查江南的一些家族。」
白佳看向裴展,說道,「我早就當鹿家是自己家了,鹿家出事一直裹著層迷,我想解開,所以是我自己來找你的,和信雄沒有關係。」
她不是什麼大家族的小姐,只是個很普通的人。
那一年,她來江南上大學,當時江南陶藝盛行,年紀小的學一門文化,年紀大的圖一個解壓,因此很多陶藝館都開到很晚。
她就在一家陶藝館裡兼職夜班,門口鈴鐺響起時,她抬起頭,鹿信雄和裴展比肩而進,有說有笑,兩人的視線從她身上一晃而過……
後來,她嫁進那麼大的鹿家,處處拘束,生怕自己做得哪裡不好。
小小年紀的鹿之綾牽著她的手帶她一個一個地去認,和她說家裡每個人的性格、愛好,和她說不用特別融合,慢慢適應過來就行。
她真的好喜歡鹿家。
裴展只剩下自嘲的笑,笑得過於苦澀,「真的只是為鹿家?」
「非要說有什麼關係的話,就是他拋棄我,我都沒有怪過他。」
白佳看向鹿信雄那張毀容的臉,長睫更濕,「我知道他心裡有多苦,有多恨。」
「……」
鹿信雄目光一震,看向面前女人蒼白的臉,眼底內疚痛苦。
他是對不起白佳的。
白佳到裴展身邊很久,拿到幾個家族的資料後才來找他,那個時候,什麼都來不及了。
白佳阻止不了他的拋棄,他阻止不了白佳的固執。
良久,她慢慢抬起手去觸摸他的臉。
鹿信雄僵著沒動。
指尖撫在那變了形的扭曲面龐上,白佳的手都在顫抖,「小七,你看看你堂叔……崴個腳都要喊半天的人,卻敢二話不說把硫酸往臉上潑。」
多疼啊。
聞言,鹿之綾驚呆地睜大眼,心臟跟著震動。
記憶里,堂叔是二叔公的老來子,二叔公將他寵得厲害,寵出了公子哥的脾性。
雖然取了個威風的名字,但事實上,堂叔和堂嬸剛結婚那一年,堂叔崴了腳還和長輩們抱怨,二叔公和叔婆跟天塌下來一樣伺候著他……
什麼時候,一個豪門公子哥竟成了敢把硫酸往自己臉上潑的人,而從前保養得比女生都精緻的一雙手現在全是繭。
她披著薄妄的大衣慢慢蹲下來,看著面前的鹿信雄,每個字都充斥著顫慄,「你,你自己潑的?」
為什麼?
為什麼啊……
鹿信雄看向她,眼底有著寵溺、安撫,「不疼,小七,堂叔早就不疼了。」
聽到這樣的話,鹿之綾的唇都顫慄起來,她看著他臉上猙獰的皮肉,久久都不知道說什麼,眼前很快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了。
「別哭啊,小七。」
鹿信雄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你堂叔這麼做就是為了能改名換姓進警局查鹿家舊案,他自己身份不要了,容貌不要了,連我,他也不要了。」
白佳垂下手來,聲音平淡如死水一般,「我看不得他這樣,我想幫他,所以,我進了裴家。」
空氣像是凝住一樣,死一般的寂靜中充斥著較遠的槍戰聲。
「那我呢?」
裴展頹力地鬆開攥著鹿信雄衣領的手,癱坐到地上,眼神近乎無力地看著白佳,他看著她,又看著她看向鹿信雄的眼神,那明晃晃的心疼一如當年。
他們兩個人中,她能看到的始終只有鹿信雄,「白佳,這些年,你有愛上過我嗎?」
她為鹿信雄到他身邊,他知道她心底有一塊名為鹿信雄的隱密,可他以為,那已經是個死人,只要他做得夠好,遲早可以在她心裡把死人擠出去。
可原來,他一直才是在她心門之外的那個人。
她做的一切、一切都是為了鹿信雄,為了鹿家。
白佳藏著水光的眼顫了顫,沒有說愛,也沒有說不愛,只是沉默。
「你對我,從來就只是利用?」
裴展定定地看著她,非要問出個答案不可。
是不是每次和他上床的時候,她都在閉著眼睛想鹿信雄。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白佳淡淡地道,一雙眼木然得可怕。
她到今天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緣故,是她,裴展見死不救,也是她,裴展被阮樹州要挾多年,做起這種見不得人的生意。
情?
什麼是情,是她毀了鹿家又毀了裴家的情嗎?
「我要聽——」
裴展已經虛弱得不行了,肩上的傷口不停流著血,他卻不管,一雙眼睛只死死地盯著白佳,「這幾年裡,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說完,他就跌坐下來,痛得瞳孔緊縮,仿佛隨時要昏死過去。
白佳抬眸看向他,眼底的緊張泄露出來。
「……」
鹿信雄看她一眼,目光深了深,然後從身後拿出一個很扁的盒子,打開后里邊是一套十分簡便的外傷治療醫用工具。
裴展無力地靠到牆上,冷汗頻冒。
鹿信雄走過去,伸手一把扯開他肩膀上的衣服,痛得裴展直吸氣。
裴展肩膀上傷口血肉模糊,一顆子彈就扎在裡邊,十分駭人。
鹿信雄蹲下身來,用不多的消毒水給他做清理,全程都沒有出聲,只做著他要做的事。
白佳有些詫異地看向他,「信雄……」
他還怎麼還幫裴展?
裴展虛弱地靠著牆,艱難地睜開眼看向眼前身形魁梧卻毀了容的男人,眼裡也閃過一絲錯愕,聲音虛得飄忽,「為什麼……」
他有些問不出來。
他對鹿家見死不救,可鹿信雄現在卻在救他。
他怎麼……永遠都及不上鹿信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