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道關門聲,解剖室里安靜了下來。
裴冉彤哭著跑了。
蔣濤站在那躊躇不決,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追出去。
韓珩像是沒受到半分影響,聲音平靜,語氣淡漠著對時楠說道:「準備下一台解剖。」
時楠點頭應答:「好。」
其實裴冉彤走了對時楠來說也算是好事,沒有她在旁邊冷嘲熱諷、指指點點,時楠的屍檢工作反而快不少。
很快崔、丁龍的屍檢工作就結束了。
其中大部分情況都與之前的屍檢報告一致。
從醫院出來,外面的天色已經變得黑了。
年輕警察開車載著三人往回走。
蔣濤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不斷的偷瞥後視鏡。
從坐上車,後面的兩人就沒說過話。
韓珩是話少,而時楠是心情不好。
與其說她是心情不好,不如說是沮喪、自責。
時楠心裡清楚,韓珩之所以提出重新屍檢,是為了查尋裴冉彤、蔣濤疏忽的線索。
現在倒好,被她全攪合了。
說到底她的業務能力還不到家,她上手屍檢和韓珩上手時間完全是兩碼事兒。
現在屍檢做完了,中規中矩,挑不出錯,但沒有半點收穫,導致案子再次陷入僵局。
一路上車內的氣氛都很生硬,就算年輕警察不斷的放一些輕快的歌曲,也並沒有什麼作用。
眼瞧著快到時楠、韓珩兩人入住的酒店了。
蔣濤不得不開口打破這份安靜:「韓法醫、時法醫這都到晚飯點了,你們有沒有什麼想吃的呀?」
話出兩秒,后座寂靜無聲。
就在蔣濤以為自己這句話要掉地上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韓珩開口:「都可以。」
蔣濤瞬間笑了,建議道:「今天是冬至節,要不我們吃餃子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餃子館味道很不錯。」
韓珩點頭:「嗯。」
蔣濤又從後視鏡里將視線轉向時楠:「時法醫,你覺著呢?」
時楠偏頭看向車窗外:「我不太餓,這裡離酒店遠嗎,我想先回酒店休息。」
蔣濤面露為難,將目光轉向韓珩。
韓珩偏頭看她一眼,對開車的年輕警察說道:「先送她回去。」
十分鐘後,車子在酒店門口停下。
時楠下車,站在一旁,目送三人驅車離開。
回到酒店,時楠先沖了個熱水澡,翻了下手機,看到不少親戚朋友都給她發來冬至快樂的祝福。
她強打著精神一一回復,之後就將手機丟至一旁。
她心裡一直掛念著案子,一時間也睡不著,乾脆拿出屍檢報告重新翻看一遍,看能不能中找出一些有用線索。
這一翻開,她不由愣住了。
不相信的回頭看了眼文件封面。
【屍檢報告】
屍檢人:丁龍
法醫:時楠
助理:韓珩、蔣濤、裴冉彤
時間:12月21日
地點:第一人民醫院
時間、地點、人員都沒錯呀。
可上面記錄的東西……怎麼不對勁呢。
【右腿小腿骨輕度斷裂,已癒合。】(時間超過兩個月『生前』)
【顱骨招受鈍物擊打】(致命傷)
【器械:錘子】(羊角錘)
【擊打角度呈45°】(兇手身高160-164cm,性別男)
……
這熟悉的字體以及括號里簡略的總結,不用猜就知道是誰。
她又拿起了崔凱的屍檢報告,翻開查看。
見前面的內容很簡潔,都是她屍檢時說出的屍體症狀。
直到中間,字跡突然轉變,後面開始有括號的後綴。
時楠回想了下當時的情況,好像是蔣濤著急去洗手間,就將屍檢報告暫時轉交給了韓珩。
時楠心裡生出幾分激動,認真的將屍檢報告重新看了一遍。
看的時候,時楠還在裡面看到了幾處增添的內容。
而在屍檢時,根本是她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譬如,不光丁龍的右腿小腿處斷裂,崔凱的右腿小腿處同樣有斷裂痕跡,已經完全癒合。
還有崔凱左手大拇指與食指上泛黑(燒傷)。
由於屍體在水中浸泡久了,嘴唇、手指指尖都會發鉗,根本不好辨認。
再有死者死亡時間較九,胃部早已經被細菌吞噬,生前的食物也已經無從辨認。
而文件上卻清楚的寫著:三人生前吃過燒烤(同一時間)。
看完這些,時楠捏著文件的手指都在顫抖,激動的眼眶都泛紅了。
原來這一次屍檢並不像她想的那樣一無所獲。
她吸了吸鼻子,拿起丟在一旁的手機,迅速給韓珩撥去了電話。
電話鈴聲響起,她深吸了幾口氣,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清楚。
這時,她突然懵了。
自己給他打電話,應該說什麼呢?
難道誇讚他很厲害?
可他不是一直都很厲害嗎?
說謝謝還是對不起?
不對,在撥出電話那一剎那,自己明明有很多問題想問他。
可現在她卻連一個問題都想不到。
就在時楠準備掛斷時,聽筒里傳來了他清冷低沉的聲音:「餵。」
時楠咽了下口水,語氣發顫:「是我,時楠。」
對方沒有半點驚訝,聲線平淡的嗯了一聲。
然而這會兒,時楠的思緒很混亂。
左手緊緊攥著被子,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臟砰砰的心跳聲。
她不說話,對方也沒有催促,像是在耐心的等她捋順思緒。
電話里,兩人沉默了許久。
時楠甚至聽到了他那邊有其他人說話的背景音。
時間一點點過去,時楠在心底懊惱自己太衝動,但又覺得自己一直不說話也不是辦法,撓了這腦袋,尷尬的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事情,今天不是冬至嘛,跟你說一句冬至快樂。」
話落,她隱約聽到了男人在笑。
時楠只覺得血液上涌,臉頰有點發燙,她清了下嗓子,故作鎮定:「時間也不早了,你吃完飯早點洗洗睡吧,晚——」
「晚」字剛出口。
那端傳來一句:「開門。」
「啊?」時楠詫異的酒店房門的方向看了一眼,迅速從床上爬起來,小跑過去。
房門打開,原本還在電話里的男人就站立在門外。
一隻手拿著手機,點按了掛斷。
一隻手上領著一個保溫盒。
時楠詫異:「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男人嗯了一聲,隨手將保溫盒遞了過來:「冬至快樂。」
時楠下意識接過來:「謝謝。」
送完東西,韓珩沒有直接轉身走,像是知道她有話要說一樣。
時楠也確實有話說:「韓哥這會兒困嗎,我想跟你聊聊案子的事情。」
現在她腦子裡亂的宛如一鍋漿糊,但她從屍檢報告中可以看出,韓珩已經有一條清晰的案件思路了。
韓珩沒拒絕,也沒同意,只是視線朝她房間掃了一眼。
時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稍等一下。」
話落,她關上了房門,將自己床上、行李箱等等全部收起,以免等下出現一些尷尬情景。
期間她的手機還響了下,但這會兒她的心思全在與韓珩討論案子,根本顧不上它。
片刻後,房門打開,時楠側身請他進去。
酒店的房間不大,一張床,一張小圓桌,兩把單人沙發。
韓珩也很紳士,進來後,沒有環視房間,直接走到單人沙發的位子坐下。
時楠將那三分屍檢報告拿到小圓桌上,翻開崔凱的時間報告,說道:「剛才我又看了一遍屍檢報告,發現很多地方都理不通。」
「今天屍檢時我發現,雖然丁龍的屍體腐爛最嚴重,但他的死亡時間最短,崔立居中,崔凱是最早遇害的人。」話落,她謹慎的看著韓珩,問道:「我這個推論是正確的嗎?」
韓珩單手撐頜,神情認真的點頭:「嗯。」
時楠鬆了口氣,繼續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會議上侯隊長說的崔立殺害其他兩人捲款潛逃的猜想是根本不能成立的,再加上崔凱、丁龍身上都有與人搏鬥的痕跡,那說明兇手另有其人。」
「可為了在屍檢報告全都指向其他人時,侯隊長還會認為這件案子是三人分贓不均導致的兄弟之間的相互殘殺呢?」
她可不認為一個能當成刑警隊長的人連這點推斷智商都沒有。
韓珩聽完,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說道:「先查看一下你的郵箱。」
「郵箱?」時楠疑惑,拿起手機,一打開就看到有郵箱收件提示,時間是五分鐘前,也就是她在收拾房間的時候。
時楠打開,看到裡面是中午開始時韓珩看的屍檢報告以及案件資料。
當時她的大部分精力都在侯皓國、裴冉彤幾人的案件討論上,時間短暫,她只來得及翻了下三人的屍檢報告。
現在她直接點開了案件資料快速的瀏覽一遍。
看完後,眉頭不自覺的皺起。
從資料上可以看出,侯皓國與她之前的想法基本一致,都是從二十多萬的現金處下手。
六月初到九月末,三個普通的農民工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弄到了二十多萬,任誰看了都覺得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而涉嫌金錢的犯罪案件,無非是詐、騙,販、毒,搶、劫以及偷、竊……
而資料上顯示,三人是3月04日從家裡出發,3月05日凌晨到的季台縣。
侯皓國已經將3月份到10月份之間涉及金錢的案子全部篩查,並沒有發現與崔立三人相互的案件。
裴冉彤、蔣濤也給三人做了血液檢測,也沒有發現吸、毒的跡象。
侯皓國甚至去查訪了三人之前工作的建築公司。
看這筆錢是不是他們從公司老總那威脅或者騙來的,那個公司老總否認了。
說自從他那次被打住院後,就再也沒見過崔立三兄弟。
不是搶劫、不是偷竊,甚至時間過去這麼久,一直沒人報失蹤或者被殺案。
這就奇了怪了,二十多萬現金,不可能憑空出現。
二十多萬現金來源的線索斷掉後,侯皓國只能從崔立三人下手。
雖然三人被發現的時間有大半個月的間隔,但死亡時間十分接近。
裴冉彤、蔣濤沒有細分,直接歸為同一時間。
這樣,也就出現了侯皓國推斷的崔立將崔凱、丁龍殺掉後,攜款潛逃,結果半路剎車失靈,他慌亂之中意外溺水身亡的猜想。
至於崔凱、丁龍身上的皮膚組織或者血液不是崔立的。
那很有可能是崔立故意弄來迷惑警察的也不好說。
如果不是下午屍檢時,時楠特意觀察了下三人的死亡時間,說不定現在也跟著侯皓國的猜想陷入了死胡同。
不過,現在毫無頭緒的她跟進入死胡同也沒什麼區別。
「砰砰砰」
敲擊桌面的聲音將時楠的思緒喚回。
時楠忙將手機關上,道:「我看完了。」
韓珩將桌子上的屍檢報告挪到一旁,將時楠隨手放在電視柜上的保溫盒拿過來,放至她面前。
「我不餓。」
這會兒她的注意力全在案子上,哪還有吃飯的心思。
韓珩:「邊吃邊聊。」
時楠:「……」
她似乎從對方的話語中感受到了威脅。
這意思是她不吃,他就不說?
好吧,她妥協了。
保溫盒打開,一股熱騰騰的肉香飄出,夾起一個餃子,咬了一口,滿嘴溢香,讓她眼睛猛地一亮。
「好吃!」這時,她才注意到了餃子的外包裝,詫異道:「你怎麼還專門買了個保溫盒?」
韓珩語氣隨意:「店家送的。」
時楠:「……」
騙三歲小孩呢?
這餃子還沒有盒子貴呢,店家瘋了才會這麼做。
對於時楠不相信的神情,韓珩裝作沒瞧見,不做理會。
隨後轉移話題道:「這個案子其實還有另外一條思路。」
聞言,時楠瞬間將保溫盒的事情拋之腦後,瞪大眼睛問道:「什麼思路。」
韓珩也不賣關子,手指直接在三人的屍檢報告上點了點。
時楠沒懂他的意思,以為是讓自己再看一遍屍檢報告。
剛一伸手,那隻大手便壓在了文件上,制止了她接下來的動作。
時楠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韓珩道:「丁龍生前的資料還記得嗎?」
「記得。」時楠脫口而出:「丁大龍,男,34歲,小學文化,十六歲時跟著鄰居大伯學習修車,常年跟社會混子混在一起,婚前因打架鬥毆進過四次派出所,警告了三次,最後一次拘留十五天。」
似乎沒想到她會記得這麼清楚,韓珩詫異的挑了下眉,壓了壓上揚的嘴角,道:「繼續。」
時楠:「這次建築公司拖欠工人工資,就是他組織工人去公司門口堵截,也是他最先動手將那個公司老總打進了醫院。」
「據他老婆說,這次他之所以跟崔氏兄弟一起出來打工,是因為他之前與人賭、博,欠了將近十萬的外債。」
說完時楠還總結一句:「所以,他應是三人中最迫切想賺錢的人。」
話落,她猛然抬起頭:「你說會不會是丁龍想私吞這筆錢還債……」
話還沒說完,她的額頭上就被人給敲了下:「哎呦。」
韓珩:「腦子呢?」
時楠心虛的吐了吐舌頭,小聲呢喃道:「我就是胡亂猜測一下。」
其實這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丁龍雖然是三人中死亡時間最短,但他明顯是他殺。
所以不管這件案子最後是不是兄弟三人為了錢相互殘殺。
最後的結果都是:這件案子還牽扯到了其他人。
至少還有一個或者多個兇手逃離在外。
想到此,時楠看向韓珩,問:「那韓哥認為這案子是怎麼回事呢?」
他將丁龍這人單獨提出來,絕對不會是讓她背一下死者的資料這麼簡單。
韓珩沒說話,而是敲擊了兩下桌面。
時楠知道對方這是在提醒她吃飯,立馬塞了個餃子進嘴裡,一邊嚼一邊滿臉期待的看向他,等著他回答。
然而對方根本沒有想說的意思,一直保持沉默。
直至時楠將最後一個餃子塞進嘴裡,將空了的保溫盒舉起來給他看,兩腮鼓鼓,朝他挑了下眉,示意自己吃完了。
這時,男人才幽幽開口:「目前只是猜測,等有了結果再告訴你。」
時楠:「……」
那你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