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招手。
李善毫不猶豫的往前……踏了半步。
再招招手。
李善乾笑著往前……又踏了半步。
山不過來,我就過去……李淵肯定不知道這句話,但肯定懂這個意思,他隨手操起手邊的玉如意,一個箭步過去,抽在李善的肩膀上。
「伯父饒命,伯父饒命……」李善不敢閃躲,雙手擋在臉上,「三姐,三姐……」
平陽公主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心裡卻在想這廝腦子真夠好使的,「伯父」、「陛下」兩個稱呼切換自如。
李淵顯然也聽得出來,喊伯父饒命而不是陛下恕罪,李善是刻意將事情局限在下面,而不擺在明面上。
但實在這口氣忍不下來,李淵又下手砸了幾下才住手,罵道:「小小年紀,讓你去代縣歷練一二,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
李善委屈的說:「侄兒奉命於代縣組建傷兵營,奉命招撫苑君章,奉命……」
「住嘴!」平陽公主向來寡言,對人少有暖色,但也極少訓斥,「這等大事,既然都殺了郁射設,此次乾脆將結社率一併斬殺……」
李善毫無來由的打了個嗝,「三姐,這不好吧?」
「殺了結社率,結盟事自然罷了,突利可汗不會舊事重提,一應罪責都被掩蓋,哪裡不好?」平陽公主嘆道:「看似頗有手段,又有城府,但實則……此為長於謀國,拙於謀身!」
李淵一直沉默的聽著女兒看似訓斥實則開脫的話,但聽到最後不禁臉色微變,重複道:「長於謀國,拙於謀身……」
從李唐一朝的角度來說,與突利可汗達成盟約,毫無疑問是有極大好處的,但讓李世民和突利可汗結拜為兄弟……這件事夾雜著無窮的難明意味。
可以理解為突利可汗自恃勇武,李唐宗室唯有秦王李世民堪為兄弟。
也可以理解為突利可汗認為,李世民手掌大軍,日後將是與自己制衡頡利可汗最重要的人物。
還可以理解為突利可汗覺得,奪嫡之爭的勝利者必然是李世民,所以要和下一代唐皇簽訂盟約。
但不管怎麼理解,李淵都很難處理……很難處理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這對兄弟之間的關係。
本就這麼緊張了,如果李世民真的和突利可汗結拜為兄弟,那東宮的威望……差不多就沒什麼威望了!
在這種情況下,李善的處境……就算此前他兩邊不靠,但這件事之後,誰都會將其視為李世民的人,東宮那邊必定恨之入骨。
李善再想左右逢源,再想游離在旋渦之外,就沒那麼容易了……所以平陽公主才說出「長於謀國,拙於謀身」這樣的點評。
李淵沉吟片刻後,轉頭看向平陽,「懷仁今日何時抵達長安?」
「女兒身邊杜曉前來報信,懷仁一直在霸橋邊等候。」平陽公主幹脆利索的回答道:「說有私事稟報父親,卻沒想到是這等事。」
意思很明顯,李善抵達長安第一件事就是覲見,並沒有和其他人接觸過。
李善可憐巴巴的看向李淵,眼神中滿是無助、希翼……這件事他的確沒有提前通過凌敬告知李世民,所以完全不怕。
李淵揉著眉心,「此事既然是懷仁一手操持,那你說如何處置。」
「陛下,臣適才……功過相抵?」
「自然功過相抵!」李淵嗤笑道:「而且在二郎那還賺了個大人情呢!」
在李世民那邊賺了個人情……就等於把東宮得罪死了。
「伯父,當日請求外放,赴任代縣,就是為了……」
「說!」李淵心裡嘆了口氣,他也知道李善去年請求外放,很大程度就在於東宮、秦王府幾番招攬懷柔,也知道李善這次是無妄之災,誰想得到突利可汗這麼毒。
但這個難題是明明白白擺在李淵面前的……一個不好,奪嫡之爭很可能就會徹底爆發,從而引發李唐內亂。
李善正色道:「臣蒙陛下信重,北赴代州,勉力操持,薄有微功,但畢竟年少,尚未加冠,執掌代州總管府,實在難擔重任,還請陛下另擇賢能……」
「惹出這麼大的亂子,你現在想甩手?」李淵罵道:「若是如此,朕即刻下詔,代州長史李懷仁密通突利可汗,使秦王與突利可汗結拜兄弟,簽訂盟約!」
李善臉都綠了,轉頭看向平陽公主,「三姐……」
「平陽覺得如何?」
「此等事,自有父親決斷。」平陽公主平靜的說:「女兒聽聞懷仁親自領兵出塞,大敗突厥,想必歷經數年,騎射已精,稍後當在禁苑一試。」
李淵點點頭,「多加操練。」
「女兒遵命。」
李善眼射幽怨,剛才都說了……從頭到尾都被親衛圍在中間,壓根就沒和突厥面對面,你還要試什麼?
看李淵陷入沉思,李善小心翼翼的說:「陛下,未必就要如突利可汗所言吧?」
李淵微微頷首,這是肯定的,讓二郎和突利可汗結拜,這已經被李淵捨棄,絕不可能,但以什麼樣的方式代替呢?
李善繼續說:「陛下……」
「嗯?」李淵聽李善沒說下去,抬頭看了眼,這廝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打轉。
李淵童孔微縮,順手操起玉如意,「好大的膽子!」
一旁的平陽公主都無語了,的確,這是個好辦法……突利可汗何等人物,區區秦王有什麼資格與其結拜為兄弟,陛下身為唐皇,乃九五之尊,才有這個資格!
看著女兒將李善拖走,李淵才丟下玉如意,罵了幾句髒話,突利可汗今年才二十出頭,朕多少歲了?
當年朕和始畢可汗稱兄道弟,現在與其兒子結拜為兄弟?
這廝出的什麼餿主意!
一個時辰後,疲憊的李善出現在承天門大街上,被平陽公主好生蹂躪了一番,身上還帶著土跡呢。
「懷仁回朝了。」陳叔達笑道:「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盡顯北地豪邁。」
「多謝陳國公讚譽。」
李善正要多寒暄幾句,剛剛從太極宮出來路過的中書令楊恭仁打斷道:「適才陛下詔令……」
頓了頓,楊恭仁面色古怪的說:「代州長史李善苛待突厥使者,罰俸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