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兩軍激戰時,埋伏多時的渡邊通、桂元澄兩路大軍一齊殺出,尼子軍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很快被打得潰不成軍,紛紛朝著青山本陣退去,人稱「出雲之鬼」的三澤為幸也不幸被毛利軍討取,除他之外,還有多達五百名尼子軍將生命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隨後,毛利軍乘勝追擊,直攻尼子詮久的青山本陣,砍斷了外圍柵欄,突入陣地內與尼子軍展開激戰,直到次日清晨才揚長而去。這場著名的「青山土取場合戰」,迫使尼子詮久將本陣後撤到甲山城,戰局也因此陷入膠著。
前方戰敗的同時,尼子軍後勤也出了問題。先是運輸兵糧的軍勢在都賀渡河時,遭受反叛的石見國人的偷襲,大量糧草被河水沖走。後有囤積於備後的糧草和軍資,多次遭到毛利軍的偷襲和焚燒。
這些噩耗的傳來,極大地打擊了尼子詮久和家中諸將的士氣。惱羞成怒的尼子詮久,一再催促銀山城內的安藝武田氏出兵支援,但一封封信箋如同石沉大海,終究不見回音。
直到十月下旬,千等萬等的尼子詮久,終於收到了武田信實派人送來的密信。
讓他震驚不已的是,信中說,品川信定因為是否支援尼子軍一事,與香川光景爆發激烈衝突,以至於武田氏內部始終無法就出兵達成一致。
就在僵持之時,品川信定竟然被忍者暗殺在自家的屋敷中。品川一族自然認為幕後黑手是香川光景,於是起兵攻打香川氏的居城八木城,任由武田信實從中調解多日也是徒勞。
可就在前幾日,另一位家老己斐直之突然參戰,從後方攻破品川氏的居城,並與八木城內的香川光景前後夾擊,經過一番激戰,徹底消滅了品川軍,至此,戰事才告一段落。
從信中得知忠於自己的品川一族敗亡,尼子詮久忿怒不已,他憤怒地錘擊這面前的案幾,惱火地呼喊道:「發心寺殿呢?他率領的五百軍勢呢?為何沒有出面制止爭鬥,為何眼睜睜看著品川一族被屠?!」
送信的使番當然沒辦法解答尼子詮久的這些疑惑,他唯一能明明白白告知尼子詮久的是,如今安藝武田氏家中已是親大內派一家獨大,別說出兵支援尼子軍,怕是接下來還會加入大內軍,參與對尼子軍的戰鬥。
「主公,若是武田家投靠大內介,本家的形勢可就危急了。」剛經歷敗仗的尼子誠久擔憂道。
「雖說左京亮一派被消滅了,但武田家定也是元氣大傷。憑他們現在的實力,對本家構不成什麼威脅。」尼子詮久自顧自地分析道。
「武田家確實對本家構不成威脅,可本來是指望他們抵擋大內軍東進支援的,現在這種情況下,大內軍怕是會毫無阻力地直達吉田郡山城下啊。」
聽了尼子誠久這番話,尼子詮久覺得確實有道理,現在戰鬥本就不順,若是再讓大內軍順利直衝城下,尼子軍就真的很難拿下吉田郡山城了。
想到這,尼子詮久吩咐道:「那就調遣吉川軍前去阻擊,吉川民部可是一員猛將,有他出馬,總能抵擋些時日。當下,最重要的,就是立即對吉田郡山城展開猛攻,我就不信,以本家這些兵力,竟會拿不下這座小小的山城!」
尼子詮久嘴上甚是囂張,可身體卻十分誠實。經歷了多次慘敗後,他也變得謹慎起來,不再魯莽地派大軍強攻,而是以包圍為主,派遣小股部隊襲擾偵查為輔,意圖發現城內守軍的弱點,再以之為突破口進行強攻。
連連取勝的毛利元就也沒有好大喜功,見尼子軍防守嚴密、圍而不攻,他也只好坐鎮城中,等待大內軍的救援。因此,半個多月的時間裡,吉田郡山城周邊竟沒有再發生大規模的戰鬥。
可日漸寒冷的天氣,卻給遠道而來的尼子軍敲響了警鐘。
「主公,天氣越來越冷了,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不如撤兵回國,等來年開春再……」
身為家老的龜井秀綱,話剛說到一半,就被尼子詮久制止了,只見他怒目圓瞪,壓低嗓子,不甘心地反問道:「三萬三千大軍,如今損失了八千多,你讓我就這麼撤回出雲麼?」
「可是,恕臣直言,您現在圍而不攻又能有什麼用呢,再過幾天,大內介的援軍抵達,不還是要撤退麼?」
龜井秀綱意思很明確,要打就儘快解決戰鬥,猶豫不決、圍而不攻對長途奔襲的尼子軍來說是十分不利的,特別是如今石見、備後兩個方向的後勤補給都出現了問題,加之寒冬將至,留給尼子詮久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明白了。」對於龜井秀綱這般直白的回話,尼子詮久雖說十分不爽,但細細一品卻也是事實。因此,他決定先讓大軍好好休息,等兩日後,對吉田郡山城發動總攻!
然而,機會總是稍縱即逝的,浪費了半個月之久的尼子詮久,即將為他的猶豫不決付出代價。
十一月二十四日,也就在尼子詮久下定決心進行總攻的第二天,陶隆房率領一萬大內軍抵達了銀山城下,武田信實率領武田元光、白井清胤、香川光景以及己斐直之等家臣在大手門外列隊恭候。
想想上次與武田元光等人一別,竟有四個多月未見,陶隆房甚為感慨,來到大手門前,他先是向武田信實欠身行禮,緊接著便來到武田元光身旁,親切地與他寒暄道:「發心寺殿別來無恙啊!」
武田元光回之一笑,同樣客氣道:「大人還是那麼丰神俊朗、彬彬有禮。」
「哈哈,您過獎了。」陶隆房爽朗地笑道,緊接著,卻又將頭湊到武田元光耳邊,竊竊道:「左京亮的事情,殿下處理得可以啊。」
武田元光聽罷,先是一怔,很快便反應過來,頗為自然地回應道:「左京亮和品川家的事,老夫深感遺憾。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本家卻喪失這樣一位重臣、失去這樣一個家族,實在是令人悲痛。」
陶隆房自然是聽得出武田元光的意思,便故作感同身受狀,哀傷地表示道:「這都是天意,殿下不要太過哀傷。今後本家會對貴方大力支持,以避免這種悲劇再度上演。」
對於武田元光來說,陶隆房的這句話就是一顆「定心丸」,既是對剷除品川信定的「獎勵」,更是對安藝武田氏得以存續的「保證」。
得知大內軍堂而皇之地進入銀山城,尼子詮久頓時氣得火冒三丈,他一邊斥責武田元光背信棄義,一邊對天發誓,拿下吉田郡山城後,第一個要滅的就是安藝武田氏。
見尼子詮久這般惱怒,龜井秀綱趕忙勸慰道:
「此事可能也怪不得發心寺殿,那香川、己斐兩家全都心向大內介,不久前又消滅了品川一族,如今在武田家可謂是一手遮天。發心寺殿初來乍到,就憑五百軍勢如何跟他們抗爭?臣以為,事情不能只看表象,在搞清楚來龍去脈之前,切不要意氣用事、擅下結論。」
「看來你很是相信那位發心寺殿啊。」尼子詮久陰陽怪氣道。
「多一個朋友便是少一個敵人,況且沒有證據之前,確實不便輕易下定論,以免日後傷了和氣。」龜井秀綱誠懇地勸說道。
「也罷,既然能登守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就先把眼前這場仗打好,後面的事後面再說吧。」尼子詮久心有不甘,卻對安藝武田氏可能的倒戈無可奈何,只能是「無能狂怒」。
「主公英明!」龜井秀綱趕忙回應道。此刻,他心中也是隱隱擔憂,照這個形勢發展下去,尼子軍可能真的無法奪取吉田郡山城,最終很大概率是要鎩羽而歸的。
就在尼子詮久進退維谷之際,遠在北陸的義重則已經完成了開戰前的各項準備工作,準備親臨此隅山城,與山名佑豐商量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可是就在啟程之前,他卻得到家臣來報,說是一群三河武士攜帶家眷遠道而來,手中還握有雲峰龍興寫給義重的親筆書信。
聽說這群人是雲峰龍興推薦來的,義重不敢怠慢,立即安排他們在武田氏館城下町中最好的宿場住下,並在次日上午召見了這群三河武士。
走進武田氏館,這些三河武士無不對城內的雕樑畫棟和庭院布置嘆為觀止,特別是走進「虎之間」,牆壁上繪就的兩隻猛虎栩栩如生,直教這些武士暗自感嘆、心生敬畏。
「不愧是地跨四國的大名啊,」榊原長政感慨道,「這裡比岡崎城、安祥城豪華得不止一星半點啊。」
「進城之前我便發現了,這裡的城下町市座林立,人聲鼎沸,商賈雲集,繁華程度比之津島和熱田都不遑多讓啊。」年少時曾在尾張緒川一帶居住的高木清秀由衷地稱讚道。
「昨天傍晚,我和藤藏還去了趟小浜港,那裡不僅城下町的規模更大,而且商船往來穿梭,點點漁火映襯,別有一番韻味呢。」長坂信政回想起昨晚在小浜,特別是在「游廓」的香艷經歷,仍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就在這群三河來的「鄉巴佬」七嘴八舌討論著在若狹的所見所聞時,屏風後小姓的一聲「主公駕到」。立即讓這些傢伙安靜下來。
榊原長政等人恭敬地朝著正前方俯首拜伏著,義重則在松宮清長和武藤光佑的陪同下,頭戴折烏帽子,身著印有「四割菱」的深褐色直垂,款款走到走進殿內,在屏風正前方端坐下來。
「都起身吧。」義重手中攥著一柄摺扇,親和又不失威嚴地吩咐道。
「哈!」榊原長政等人聽後緩緩起身,抬起頭望向義重。
雖說早就從雲峰龍興處知曉義重十分年輕,可真的望見面前這位年僅十九歲的若狹武田氏當主時,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驚訝的。
特別是榊原長政和長坂信政,這兩位跟隨松平清康打天下的有力家臣,恍然間,似乎從義重身上看到了前主公的些許影子。
「諸位大人遠道而來,我很是感動和欣慰。」義重率先寒暄道。
「殿下切莫這麼說,」榊原長政謙虛道,「吾等小國武士,能來到若狹拜見殿下,實乃三生有幸。」
「你就是長政大人吧?」義重微笑著詢問道,「龍興大師在信中告訴我了,此番能覓得諸位,多虧了你從中協助。」
「在下正是榊原孫十郎長政,能為殿下效力,倍感榮幸!」榊原長政趕忙拜伏致謝。
「今後還要勞煩你了。」義重看著面前這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心中竊喜道:「誰能想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竟會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德川三傑』『德川四天王』之一的榊原康政的父親呢?」
「哈!竭誠奉公,義不容辭!」榊原長政激動地回答道,他明白,義重說出這句話,便是正式認可他是武田氏的家臣了。
「這位大人是?」義重看向榊原長政身旁的長坂信政。
「在下長坂九郎信政,拜見殿下!」
「你就是『血槍九郎』?大師信中說,你槍術十分厲害,朽木彌八郎幾回合就被你擊敗了。」義重稱讚道。
「不過是一時走運罷了,」長坂信政謙虛道,「聽聞殿下麾下槍術名家名將眾多,在下希望有機會與之切磋一二。」
「今後便是一家人了,來日方長,來日方長。」義重報之一笑,心想:「這位歷史上侍奉清康、廣忠、家康三代當主,在松平家早期立下汗馬功勞的猛將,竟會為自己效力,實在是一大幸事。」
緊接著,義重便看向坐在榊原長政和長坂信政身後的兩名年輕武士。
「這二位便是米津藤藏和高木善次郎吧?」義重問道。
這倆年輕人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在榊原長政的提醒和催促下,這才慌慌張張地向義重叩首行禮。
「在下米津藤藏常春,拜見武衛殿。」
「在下高木善次郎清秀,拜見武衛殿。」
「聽說你倆今年不過十四歲,卻已經參加了數場戰鬥,斬殺敵軍多人,我很是佩服啊。」對於這兩名年輕武士,義重不吝誇讚道。
「殿下過獎了,」高木清秀微笑嘻嘻地回應道,「在下和藤藏年紀尚輕,今後還要殿下和各位大人多多指教。」
「是啊主公,您就別誇他倆了。」長坂信政此時也很自然地轉變了對義重的稱呼,調侃道:「不過是擊殺了幾個足輕罷了,您再這麼夸下去,他倆的尾巴要翹到天上了。」
義重聽罷報之一笑,心裡也是感慨道:「龍興啊龍興,你這是給我撈來了兩個『德川十六神將』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