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血槍九郎

  聽到榊原長政這般褒獎,雲峰龍興和朽木秀滿懸著的心算是放了下來。

  雖說若狹武田氏跟織田、松平兩家的衝突八竿子打不著,但畢竟雲峰龍興一行現在在西三河的土地上,誰也不知道對面坐著的是敵是友,會不會對自己的駿府之行造成阻礙。

  「聽村中的長者說,這附近幾個村子都由長政大人管理?」雲峰龍興和藹地詢問道。

  誰知榊原長政卻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道:「說是管理,不過就是替主公收收地租罷了。」

  「收地租?著實有些屈才了。」雲峰龍興也是嘆了口氣,「大人這年紀、這體魄,還有這洞察力,應該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大展身手,如今卻屈身村落隴畝之間,著實可惜。」

  「實不相瞞,如今尾張的織田軍侵入三河,在下也想著奮勇殺敵,報效主君,可天不遂人願啊。」榊原長政嘆息道。

  「大人此話怎講?」雲峰龍興好奇道。

  「事已至此,在下也沒什麼好瞞著的了。」榊原長政回答道,「諸位在村里待了也有幾天了,應該知道,在下的主公乃是上野城城主,酒井將監忠尚殿下。」

  雲峰龍興點了點頭,回應道:「確有耳聞,酒井將監還是松平家的譜代重臣吧?」

  「呵呵,那是之前。」榊原長政冷笑道。

  「現在呢?」雲峰龍興多少知道點酒井忠尚投靠織田信秀的事情,但還是裝做一無所知的模樣向榊原長政「討教」道。

  「現在?呵呵,他已然宣布脫離松平家自立,並且和尾張的織田彈正達成了和睦。」榊原長政言語中略帶諷刺和無奈的回應道。

  「原來如此,難怪戰火沒有波及上野城。」雲峰龍興故意刺激起了榊原長政,「所以說,因為織田、酒井兩家『化敵為友』,大人便無法上陣殺敵,只能來管理這幾個村子了。」

  「本來還不是這樣,」榊原長政自我揶揄道:「也怪在下一根筋吧,就想著酒井家乃是松平家的譜代家臣,怎能和攻陷安祥城的織田家和好?便多次找到酒井將監,希望他能回頭是岸,派兵協防岡崎城,並斷絕和織田家的一切往來。」

  「結果呢?」雲峰龍興追問道。

  「結果?結果不就是在下被『發配』到這裡來了麼。」榊原長政苦笑道。

  「貧僧明白了,大人堅守忠義,卻遭受這等對待,實在可惜。」雲峰龍興微微頷首,接著試探性地問道:「時至今日,您對當初的決定後悔嗎?如果不堅持那份忠義,您應該還是酒井將監倚重之人吧?」

  「後悔?為了義理,在下絕不後悔。只是,還是對將監很是失望吧,堂堂松平家譜代,世受恩典,竟然就這麼和仇敵媾和了,在下雖為一介陪臣,都為他感到羞恥。」榊原長政義正言辭地回應道。

  「既然大人如此看重忠義,為何不前往岡崎城,投奔松平宗家呢?」雲峰龍興繼續問道。

  「如今的松平宗家,當主年少無斷,家臣相互傾軋、各懷鬼胎,面對織田軍的猛攻,被迫向今川家求援。在下認為,此乃驅狼吞虎,松平家恐將逐步為今川家掌控,這時候前往岡崎城,並非明智之選。」

  聽了榊原長政這般分析,雲峰龍興心中對他頗為欣賞——既堅守義理,又洞察時局,聽聞武力也頗為出眾,綜合起來看,算是難得的人才。

  此時此刻,雲峰龍興動了將他推薦給義重的心思。

  「大人既然對酒井將監失望,又不願投奔松平宗家。那在下有一言,不知您可否願意一聽?」雲峰龍興試探道。

  「大師請講。」榊原長政回應道。

  「正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如今三河各地混亂,並不適合大人施展抱負。您若是願意,可先去若狹稍作停留,待這邊局勢穩定了再行回歸也不遲。」雲峰龍興頗為客氣地建議道。

  「您讓我去若狹?去投奔武衛殿?」榊原長政驚訝地瞪大雙眼,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雲峰龍興。

  雲峰龍興點了點頭:「只要大人願意,貧僧願從中作保,武衛殿應該會給貧僧幾分薄面。此刻,就看大人您心裡怎麼想了。」

  「大師,您和在下不過初次見面,為何要這般幫助在下?」榊原長政頗為激動地詢問道。

  「若狹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武衛殿也是求賢若渴,貧僧覺得,以您的品德和能力,一定能在若狹武田家大有作為,成就一番事業。」

  聽了雲峰龍興的這番話,榊原長政再也難掩內心的激動之情,顫抖著嘴唇回應道:「多謝大師,若真能出仕若狹武田家,在下一定竭誠奉公,萬死不辭!」

  「竭誠奉公即可,萬死不辭……貧僧覺得大人應該沒這個機會哈哈。」雲峰龍興笑了笑道,「大人放心,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出仕武衛殿,絕對是您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那就拜託大師了!」說著,榊原長政朝著雲峰龍興深深拜伏行禮。

  「大人客氣了,可惜貧僧此番東行有事纏身,不能隨您一同前往若狹了。不過,貧僧會修書一封,您帶去武田氏館交予武衛殿即可。」

  聽聞雲峰龍興要繼續東行,榊原長政倒是想起來了:「剛才便聽說諸位要去關東,不知是所謂何事?在下在駿遠三也算是有點人脈,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在下一定義不容辭。」

  既然說到這了,雲峰龍興也不再相瞞,實話實說道:「貧僧此番,乃是要去駿府拜訪師兄,順道領略下這東海道沿途的美景。」

  「大師的師兄是?」榊原長政好奇道。

  「乃是與貧僧一同在建仁寺修行,師從常庵龍崇的九英承菊是也。」雲峰龍興回答道。

  「九英承菊……」榊原長政思考片刻,略帶驚訝地試探道:「那豈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原雪齋?」

  「看來師兄的名氣確實很大,都傳到三河來了。」雲峰龍興笑了笑道。

  「雪齋大師之名,駿遠三乃至尾張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說到這,榊原長政眼中流露出一絲失落,悻悻說道:「若不是這位大師,如今的今川家也不會這般強盛,更不會將勢力延伸到三河來……」

  「大人,有句話,貧僧不知當講不當講。」雲峰龍興說道。

  「大師請講。」榊原長政示意道。

  「看得出,大人是心向松平家的,也不希望松平家就此被成為今川家的附庸。」

  雲峰龍興先是對榊原長政的這種忠誠表示認可,但話鋒一轉,矛頭直指問題所在:

  「但正所謂『己強人隨』,用一句明國的俗語叫作『打鐵還需自身硬』,正是因為松平家自身的內亂和衰弱,才給了織田、今川可乘之機。

  試想一下,清康公在世時期,織田和今川可敢這般明目張胆地插足三河事務?這一切,難道不該從松平家自身找原因麼?

  退一步講,即便沒有今川家的滲透,甲斐武田家,美濃三人眾就不會趁機染指三河嗎,到那時,松平家就能擺脫現在的困境嗎?」

  聽了雲峰龍興這般質問,榊原長政心中也是羞愧不已:確實,松平家的衰落源於自身,怪不得今川家。反過來說,要是沒有今川家的支持,「安祥城之戰」後,松平家可能就被織田家逐步蠶食了,能不能保存岡崎城都是個問題。

  「大師所言有理,是在下想得過於簡單了。」榊原長政慚愧道。

  「這倒也怪不得大人,誰不希望本家強盛呢?不過這亂世之中,真正能保持獨立,不受制於他人的勢力少之又少,我們這些做家臣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亂世飄搖中,讓本家這艘船行駛得更遠、更平穩罷了。」

  雲峰龍興這番話,讓榊原長政感同身受,繼而連連點頭道:「若狹武田家有大師這樣的家臣,定能大有作為。」

  「大人過獎了,今後你我便要同侍一主,到時候你就會知道,若狹武田氏能臣良將林立,主公好謀善斷,君臣上下一心,這種氛圍您別說是東海道,就是放眼全國,也難找出幾個。」雲峰龍興自信滿滿地對榊原長政說道。

  聽到這,榊原長政也是滿心期待。雖說對松平氏、對三河還是心有不舍,但迫於形勢他也只能如此。如今的他,只希望若狹武田氏還有義重,真能如雲峰龍興所述這般,能給自己一個施展抱負的機會。

  「往東再走個兩三日,便能抵達今川家在三河的城砦了,既然是去拜訪太原雪齋,那些今川軍定會保障諸位的安全,在下那點人脈應該就用不到了。」榊原長政說道。

  「大人過謙了。」雲峰龍興報之一笑,「人脈這種東西永遠不嫌多,即便當前用不到,不代表以後用不到。即便大人將要動身前往若狹,這些人脈也是一種寶貴的財富。」

  「您說的是,」榊原長政頷首表示認可,「說起人脈,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大師能否答應?」

  「大人但說無妨。」雲峰龍興點頭示意道。

  「在下有一好友,名曰長坂九郎信政,勇猛異常,善使一桿長槍,人稱『血槍九郎』。他與在下境遇相似,亦是不甘心臣從今川家,不知大師可都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能有機會跟在下一同出仕若狹武田氏。」

  「長坂九郎……這個長坂氏,貧僧在京都時倒是聽說過,不知他跟曾經侍奉公方的那位長坂九郎信重是何關係?」雲峰龍興問道。

  「這長坂信政正是京都那位長坂信重之子,信重公病逝後,他便離開京都輾轉來到三河,最終成為清康公麾下一員猛將。」榊原長政回答道。

  長坂氏源自小笠原氏支流,當年信濃守護小笠原持長之子小笠原守重,出仕足利將軍家並居住在山城國長坂村,後以「長坂」為苗字,改稱長坂守重,長坂守重及其子長坂信重都侍奉足利將軍家,憑藉出眾的槍法,在京都贏得了一定的名氣。

  因此,久居京都的雲峰龍興倒也聽說過長坂一族,得知是長坂守重之孫、長坂信重之子,雲峰龍興確實對此人來了興趣。

  「大人說此人諢名『血槍九郎』,看來槍法上頗有造詣,不知比大人如何呢?」雲峰龍興問道。

  「實不相瞞,在下的劍術比他略勝一籌,但是槍法……確是甘拜下風。不久前的『安祥城之戰』,松平軍雖然戰敗撤退,但這長坂信政自願擔任殿後,並以一己之力擊殺了織田家十餘武士和足輕,其勇猛著實可見一斑。」榊原長政倒也不藏著掖著,可見他十分希望雲峰龍興能延攬此人。

  「若真如大人所說的這般勇猛,貧僧倒是願意舉薦。」雲峰龍興回應道,「不過也不能光聽大人片面之言,本家這位朽木彌八郎也善使長槍,若是方便,明日可請信政殿下來此切磋一番,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大師考慮的確實周全,畢竟是替主家延攬家臣,還是要親眼見證一下實力的。」榊原長政點了點頭,「在下待會便趕去岡崎城,沒有特殊情況,明日便帶他來此,交予大師一見,順道也與這位大人好好交流一番。」

  既然說定,榊原長政也不多做停留,趕忙拜別雲峰龍興等人,興沖沖地朝著岡崎城方向趕去。

  送走了榊原長政,朽木秀滿頗有些擔心道:「大師,就這麼個小地方,能有多麼勇猛的武士?在下覺得此人有些誇大其實了。」

  「究竟如何,明日一測便知。你也好好準備一下,別丟了武田家的臉面。」雲峰龍興不緊不慢地說道:

  「若是此人真如他所言那般勇猛無比,貧僧自是願意向主公舉薦;若是名不副實,貧僧非但不會向主公舉薦,還要對這位榊原長政大人的能力產生懷疑,給主公的信中也會請主公多做甄別和試探,畢竟人是貧僧舉薦的,貧僧一定要對主公、對武田家負責。」(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