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大罪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武田信豐的節奏完全被雲峰龍興和熊谷隆直打亂了。
這一老一少、一文一武,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把武田信豐直接弄了個啞口無言。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這名遠道而來的高僧跟信重乃是一夥的,被他這麼一忽悠,先別說利用封賞「二桃殺三士」了,自己家督的合法性都要受到質疑,自己實在是小瞧了信重身邊的能人了。
「諸位大人,你麼也是這麼理解的?」武田信豐寄希望於殿下坐著的那些重臣、國人能出面幫自己說說話,畢竟自己才是那個能給他們足夠封賞的家督,換做信重,恐怕是沒自己那麼好說話了。
可是,殿下眾人的反應著實讓他失望了: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支持自己,哪怕是調和氣氛的人都沒有。這麼一來,武田信豐是徹底慌了神了。
其實,這事很好理解,要是熊谷隆直沒有出來攪和,這些重臣和國人也是樂見武田氏內鬥進而從中獲利的。
可現如今,連克三城的熊谷隆直都願意唯信重馬首是瞻,他們再提出異議就有些不合時宜了,因此,不論是真心實意還是形勢所迫,他們都不能在這時候站出來支持武田信豐。
「呵呵,既然如此,彥五郎,為兄想聽聽你的意思,你,還認我這個當主麼?」此刻,武田信豐仍想做最後的努力,試圖用兄弟之情,牽絆住信重。
「兄長。」信重對武田信豐的稱呼也從「主公」變成了「兄長」,箇中含義不言而喻。
「事已至此,您就安心隱居吧,武田氏和若狹,就請放心交給我吧。」
「彥五郎,伱!」武田信豐猛地站起身,伸出手,渾身顫抖地指著信重道:「你難道,要和信孝一樣謀逆麼?!」
「既已退隱,又何談謀逆?」信重語氣平和,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我都說了,我是被信孝逼迫的。好好好,先是堂弟,後是親弟弟,你們真是好樣的!」
「主公息怒啊,切莫氣壞了身子。」見武田信丰情緒激動,平八郎趕忙湊上前來勸慰,並且沒好氣地對信重說道:「本以為殿下是挽狂瀾於既倒的英雄,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三方殿一般的逆賊罷了!」
「混帳東西!」聽到平八郎斗膽侮辱信重,殿下的松宮清長和熊谷隆直,不約而同地拔出腰間太刀,明晃晃地刀刃寒氣逼人,嚇得平八郎再度躲到了武田信豐身後。
「住手。」信重示意兩人收回太刀,轉而倒了一杯酒,遞給平八郎:「你這小廝,敢這樣跟我說話,可是比兄長要『英雄』的多。」
「你這話是何意?」武田信豐依舊矗立在原地,居高臨下地望著信重和在場眾人,心裡既是悲憤又是怨懟。
平八郎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接酒杯,卻被武田信豐一個冷眼嚇得縮了回去。
信重見此情形也不以為意,既然事情已經挑明,自己也只能一條道走到底了:
「兄長,你說宮川殿是逆賊,可他終究是從你手中接過家督之位,其後也願意面對失敗,敢於切腹自盡。可你呢,我可聽說了,是主動從天守閣走出來投降的,不論是作為家督還是一名武士,您這麼做,都讓人所不齒。」
「我……」聽到這,武田信豐頓時語塞,憋了半天,總算想了個理由:「古語有云:生命為萬物之本(命あっての物種),我留著這條命,也是為了今後東山再起做打算。」
「能將『貪生怕死』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弟弟我甚為傾佩。」信重算是徹底看透這位武田氏昔日當主的懦弱本性了,既然如此,便沒什麼好說的。
「那我們開門見山吧,今天,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將家督之位禪讓與我,自行選擇一處寺社出家,吃穿用度由我按時供給;二是我直接當做是從三方殿手中『繼承』的當主之位,跟你沒有一分關係,且因為你昨天貪生怕死的行為,實在不配留在若狹,只能將你放逐出去,從此之後不得踏入若狹半步。」
信重這兩條看似沒區別,實則飽含深意。第一個選項,是顧及了武田信豐的顏面,信重從他那裡繼任若狹武田氏第八任家督,跳過了武田信孝,算是將「宮川之亂」的家醜掩蓋過去;第二個選項,則是妥妥地打了武田信豐的臉,信重自行繼任若狹武田氏第九任家督(武田信孝是第八任),武田信豐則背負罵名永不得返回若狹,今生都將如喪家之犬般四處流浪。
聽完信重給出的兩個選項,武田信豐瞬間失去了力氣和希望,「撲通」一聲摔坐在地上,他雙手緊緊地握住衣角,仿佛要將自己緊緊包裹起來。
「我究竟有什麼錯?在位半年不到,竟要遭受兩次羞辱……」
「兄長,你錯就錯在志大才疏。」信重深吸一口氣,隨即列舉了武田信豐的「三大罪」。
「首先,你不顧本家現狀,堅持向幕府頻繁獻金,以換取將軍對你的口頭支持,此舉造成本家財政日益困窘,百姓苦不堪言,其罪一;
其次,你耗費重金收買尼子家,妄想恢復本家在安藝地方的勢力,結果血本無歸,造成本家財政更加拮据,其罪二;
此外,你推行『賴母子』政策,造成國內寺社、商人勢力不滿,一揆此起彼伏,其罪三。
上述三條,難道還不夠讓你清醒麼?」
為了應對今天這種局面,信重也是下了些功夫準備的。
這第一條罪名,源自若狹武田氏的立國之本——即與幕府、管領乃至近畿強力大名保持密切聯繫,以獲取外界強力的支持。
這一慣例,在「應仁之亂」前確實有效,武田氏也多次藉助幕府的力量平定了國內的叛亂。但隨著幕府、管領實力的衰弱,繼續秉持這種政策,最終只會造成武田氏入不敷出,財政困難。
這第二條罪名,就說來話長了,涉及到了若狹武田氏和安藝武田氏之間的糾葛。
簡單說來,安藝武田氏的家督武田信榮,跑到了若狹擔任了若狹守護,創立了若狹武田氏,並一度擔任安藝、若狹兩國的守護,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安藝武田氏雖然出現的早,但應該算是若狹武田氏的分家。
後來,若狹武田氏因故失去了安藝守護一職,雖說後來又通過幕府的關係,獲得了安藝國內安南、佐東、山縣、安北四郡「郡主」(分郡守護)之職,但彼時已經是有名無實,安藝武田氏也逐漸剝離出來,若狹武田氏在安藝的影響力名存實亡。
因此,為了恢復對安藝武田氏、乃至安藝四郡的影響力,武田信豐耗費巨資討好中國地方的強力大名尼子晴久,可老奸巨猾的後者怎會允許自己肘腋之下出現其他不臣服於自己的勢力?當武田信豐發現被尼子氏玩弄了時為時已晚,花出去的錢全都打了水漂。
這第三條罪名,就連信重也忍不住稱呼武田信豐一聲「天才經理人」。
財政虧空導致武田信豐沒有能力給家臣發放俸祿,他也因此獨闢蹊徑,想到了一個「天才」的計劃——「賴母子」。
所謂「賴母子」,是當時流行於民間的一種互助金融機制。參與的成員會各自貢獻一部分的米糧,收齊後交給第一位使用,待到下一次,依序由另外一位領取。這在當時是小商人借貸援助窮困者的金融政策,或是寺社等為了籌措建設經費採取的斂財方式。
武田信豐便是藉助這種機制,以統治者的名義,要求若狹國內的寺社、商人湊齊了一千石米,武田氏再將此作為俸祿分發給家臣。
誰知,隨後輪到寺社和商人領取收益時,武田信豐直接「擺爛」,先是說沒錢,後來索性就不認帳了,寺社、商人捐出去的大米就如同潑出去的水,血本無歸。
一國之主做出這種事情,自然使得武田氏信譽極大受損,在寺社的煽動下,百姓發動的一揆此起彼伏,商人也對武田氏失去了信心,紛紛遠走他國,若狹遭受的損失遠遠超過一千石。
也正因為如此,領內經濟和社會穩定受到影響的地方勢力,對武田信豐愈加不滿。這也使得武田信孝有了可乘之機,藉機拉幫結派,鬧出了「宮川之亂」這樣的大事件。
短短半年時間,武田信豐就做出了這樣三件荒唐事,再讓他這樣胡鬧下去,怕是不用等信重出手,那些暴怒的百姓就要把武田氏館掀個底朝天了。
「別說了,彥五郎,給為兄留點顏面吧。」武田信豐雙臂撐在桌上,雙手捂住臉痛苦地說道。
見他這般,信重便點到為止:「兄長,該醒悟了,我知道你想恢復武田氏的榮光,可以本家目前的情況,你那麼做毫無意義,反而讓我們武田氏在泥潭裡越陷越深啊。」
「武田家,今後就拜託你了……這渡讓儀式,還要再弄一次麼?」武田信豐有氣無力地問道。
「不必了,」信重搖了搖頭:「家督印信我已經拿到了,回頭我再派人把文書擬好,送你過目並簽上花押即可,沒必要興師動眾再搞一次。」
「也好,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就這麼辦吧,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一天之內,兩次渡讓家督,普天之下,怕是沒有哪家會出現這種奇葩事了。
這一章可能有點枯燥,但也算是將若狹武田氏當前的困境說清楚了,便於後續劇情的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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