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會一直都在

  穿過層層翠竹和羅漢松,一座中式建築低調得不顯山不露水,要隱藏它的人是廢了功夫的。

  姜梨一下車,工作人員迎上前來帶路。

  進到最裡面的一間房間,身穿旗袍的中年美婦身姿優雅地沏著茶,見到姜梨進來,高興地站起身。

  「阿梨,快坐。」

  姜梨還是那樣冷淡,坐下後淡淡地開口:「媽媽不是怕人發現我嗎?怎麼還派車來接我。」

  美婦頓了頓,笑意淡了幾分:「媽媽只是怕你不好找路。」

  「也是,你每次安排的地方足夠隱秘。沒人能發現。」

  姜梨沒想到6歲那年離家出走的親媽棠希筠,後來竟然傍上了比姜程更有權有勢的顧家太子爺,逼得姜程同意離婚,自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因為她的離家出走,也因為顧氏的打壓,姜程將自己受的屈辱變本加厲地還給姜梨。

  姜梨來到溪南上學後才知道,她媽媽也在溪南,姜程要是知道了,估計又得鬧翻天。

  「你知道媽媽現在也不容易,你顧叔叔是個生性多疑的……而且你妹妹嬌氣……」

  姜梨低頭自嘲地笑了笑。

  看見女兒臉上有些心酸的笑,棠希筠溫柔溫婉的臉龐有了裂痕。

  她穩了穩心神,放下茶杯。

  「你奶奶,應該跟你說過不少當年的事,你願意聽聽媽媽的版本嗎?」

  姜梨抿了一口茶。

  她對棠希筠的自白不感興趣,說再多也掩蓋不了她當年拋棄女兒的事實。

  但很難說以後姜程會不會還要糾纏她,多了解過往的事沒有壞處。

  「好,你說。」

  「你年紀小,可能沒聽說過B市的棠家。當年棠家可是B市世家之首,而我的父親棠清泉是現任家主。」

  姜梨好奇提問:「你是說,我的外公也在B市?」

  棠希筠倒是沒想到姜梨對棠家的事感興趣。

  「是,後來我嫁到姜家,我母親就病了,B市氣候不養人,大哥和父親就把事業重心轉移到了南方。」

  頂級戀愛腦,姜梨在心裡嘆氣。

  棠希筠沒被她打斷思路,繼續開口說:「我18歲在B大遇見姜程,他從B市最遙遠最偏僻的大山考上B大,是當年的省榜眼,學校里有很多他的傳奇。不誇張地說,全校女孩都迷戀他。但他只對我主動,我們很快就開始交往。」

  姜梨看著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棠希筠並不在意,因為她已陷入了往事。

  「學校里有的是我父親的眼線,他很快就知道了,對姜程言語羞辱,罵他大山來的窮酸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說他連省狀元都看不上,怎會允許女兒嫁給區區一個榜眼。我很不理解,棠家雖然經商,但祖上都是文化人,從來不看輕寒門子弟,父親的表現很不正常。」

  「姜程說我們私奔吧,為了愛情。我信了,沒名沒分地懷了孩子,連學業也放棄了。你外公是個狠心的,說了斷絕父女關係就真的斷絕,到現在都沒有聯繫過我。」

  姜梨回過神,似乎知道了為什麼姜程執迷於讓她考省狀元讀B大。

  既自卑又自負的人,急於從方方面面證明自己,並且輸不起。

  「其實懷你的時候,雖然日子苦,但是還算是幸福甜蜜的。你奶奶對我好,你父親對我也很好。可是你出生後,你奶奶的嘴臉就變了。我一個人帶著你在村子裡坐月子,她每天只給我白粥鹹菜和雞蛋,後來我才知道,她找村里算命的看過我懷的是兒子,在村里到處說。」

  這時棠希筠看了姜梨片刻,苦笑著說:「結果我生下來的是個女兒,讓她失了面子。」

  「姜程在市里上學,幾個月才回村里一次,你快三歲的時候他畢業了,才把我們接回市里。」

  「很多人不知道他已經結婚生子,不少富家千金都看上他,要他入贅。他是個好面子的,既捨不得富貴,也丟不下臉面,做不出丟下糟糠之妻入贅的醜事。在那個年代,學歷高沒有背景,在B市註定過得清貧。他開始怨恨你外公不幫助我們,可是你外公已經去了南方,根本見不著。」

  「好在姜程是個有腦子有魄力的,和一個有錢的B大同學合夥開公司,他以技術股入股,還真是把公司做起來了。我以為好日子要開始了,沒想到是壞日子更壞了。」

  姜梨知道那位有錢的B大同學,十幾年前被姜程踢出局,還來家裡鬧過幾次。

  「生下你6年,你奶奶罵足我6年。我也想過再生一個,但始終懷不上。後來我才不知道不是我懷不上,而是姜程一直瞞著外人自己已婚的身份,隨著他身家水漲船高,越來越多豪門千金看上他,他看上的是家境最差,但是是書香世家的鞏家千金鞏帆,還有了孩子。當時我並不知道,因為我光應付你奶奶已經夠心煩的。」

  「我記得我離家出走的那天,我剛把你送去學校就要去銀行辦事,因為忘了帶身份證,我折返回家,看見你奶奶跟一個肚子有些大的女人在說話。她不肯說那是誰,把我趕出門一頓打。」

  「我在公司樓下等姜程,因為我上不去,沒人知道我是姜太太!」

  「我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他只說不離婚,但鞏帆會進姜家。我有預感他要軟禁我,所以我當晚收拾好東西,趁所有人都睡了,悄悄離開了姜家。那天晚上我睡在酒店,才知道父親為什麼不同意我嫁給姜程,他早知道姜程是這樣的人。」

  說到這裡,棠希筠知道自己說漏了什麼,趕緊找補。

  「媽媽想著自己得先安定下來,才能去接你,媽媽不是故意丟下你的。後來我跟你顧叔叔結婚,我去學校找你,姜家直接把你軟禁在家裡,媽媽根本進不去姜家。」

  姜梨恍然大悟,她淡淡一笑。

  「真是精彩的故事,原來我被軟禁在姜家,也有媽媽的一份功勞。」

  棠希筠臉色煞白。

  「說完了?我先走了。」

  姜梨轉身離去。

  剛到樓下,她就收到50萬轉帳。

  錢越轉越多,似乎這樣就能抵消那女人這些年對女兒不管不顧的罪惡感。

  她不打算再坐那輛邁巴赫出去招搖過市,但這個鬼地方本身就偏僻,外面又在下雨,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車。

  初秋雨天有些冷,她想到了許長夏。

  猶豫了片刻才電話給他,在鈴聲快要響盡時才接通。

  「餵。」

  一道雷重重地響起,姜梨驀然驚醒,她意識到自己對許長夏的依賴,一股說不上來的恐懼感湧上心頭。

  她手微微顫抖,匆匆掛了電話。

  離開姜家那一天,她對自己說不能依賴任何人。

  她對許長夏從一開始就是例外的,許長夏不會主動接近她,只會包容她,順從她,只有許長夏能給她的一種不會攻擊她的安全感,潛移默化地抵消了她的不安,從而不斷打破她的距離界限。

  許長夏的電話又回撥過來,鈴聲響了三遍。第四遍,姜梨才接通。

  「在哪裡,我現在過來。」

  「嗯。」

  時隔半個月,姜梨才再次主動聯繫許長夏,聯想到論壇上新鮮出爐的邁巴赫謠言,他斷定姜梨不對勁。

  半山上杳無人影,也鮮有車蹤,許長夏一路狂飆,十來分鐘就到了姜梨面前。

  姜梨站在屋檐底下,衣服和頭髮都有點濕,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讓他心頭疼痛。

  他喜歡的人,哪怕在這麼狼狽的狀態,依然站得端正,維持著骨子裡的好修養。

  就像有一股無形的線在扯著她,讓她時刻緊繃著。

  他先打開暖氣,撐起傘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將姜梨擁進懷裡,一路護送上車。

  車後備箱有他運動用的乾淨毛巾,安靜地幫姜梨擦去頭髮和臉上的雨水,再給她披上他的外套,確保她不會著涼。

  此時一個跟她有幾分像的女人站在門口,隔著車窗看他們,隨後在兩人護送下坐上了邁巴赫。

  許長夏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測,但姜梨不主動說,他也不會問。

  「不想回宿舍。」她覺得好冷,想跟許長夏待在一起。

  「嗯。」

  他開車直奔自己家,在車庫停好車後,姜梨才回過神。

  「這是我家,我一個人住。」許長夏安撫她。

  姜梨點點頭,順從地任由許長夏牽她的手進屋。

  許長夏的家是三層別墅,偏暗的極簡意式風格,很乾淨整齊,很有設計感。

  風格偏冷,打開暖色氛圍燈後,又薰染了暖意。

  跟他這個人一樣外表冷酷,內心溫暖。

  平時客房只有李延序來住,還放著李延序的東西,其他房間都作為娛樂和工作用途,他只能把姜梨帶去主臥。

  密閉的電梯裡,他後知後覺地臉頰發燙。

  「洗個澡吧?我去客廳等你。」他翻了一套沒怎麼穿過的黑色睡衣給姜梨,姜梨乖乖地點頭進了淋浴間。

  再次出現在許長夏面前,姜梨偏白的皮膚泛著淡淡的粉,是洗澡後自然散發的暖意,尷尬的是她單手扯著褲頭對他說:「太大了,要掉。」

  許長夏挪開視線,睡衣碼數本來就偏大些,掛在姜梨身上要掉不掉的,根本不能多看一眼。

  於是他上樓拿了一條稍微貼身的運動褲,褲頭有抽繩,可以任意調節。

  折騰了好一番,姜梨打了個噴嚏。

  許長夏注意到姜梨洗了頭,給她拿了吹風機過來:「把頭髮吹乾,不然會著涼。」

  姜梨的頭髮很長很多,吹一會兒就要休息一下,許長夏好笑地接過吹風機:「我幫你。」

  姜梨樂了,躺在沙發上,腳放在椅背上,讓頭髮垂落在地毯上。

  許長夏本來就坐在地毯上,姜梨這個姿勢倒是方便了他。

  被人摸頭髮的感覺很舒服,姜梨懶懶地閉上眼睛,享受許長夏的服務。

  從來沒摸過女孩子頭髮的許長夏,儘量放慢自己的動作,輕輕地觸碰,生怕扯痛了姜梨的頭皮。

  一般染髮會讓頭髮受損,可是姜梨的頭髮滑得像緞子似的,看不出受損的痕跡。

  好一會兒,許長夏關掉了吹風機,屋內只剩下電影的聲音。

  姜梨突然睜開眼問他:「你喜歡我的發色嗎?」

  「嗯……喜歡。你經常染頭髮嗎?」

  「不是,來溪南第一天去染的,第一次染髮。你喜歡我染什麼顏色?」

  許長夏恍然大悟,看來是乖寶寶遲到的叛逆心。

  「什麼顏色都好,只要你喜歡就行。」

  只要她喜歡……姜梨有些觸動,她喜歡這句話。很少人問她喜歡什麼,因為很少人尊重她的意願。

  「你看到了嗎?剛才那個女人。」姜梨看著天花板,幽幽地開口。

  「嗯。」許長夏沒想到姜梨願意開口說。

  「那是我媽媽。」

  「跟你挺像的。」

  此後兩人都沒有說話。

  許長夏突然說:「去窗邊看雨嗎?」

  姜梨點點頭,又說:「放歌吧。我想聽歌。」她喜歡許長夏的歌單。

  客廳的另一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外面竟然能看見一望無際的海。

  姜梨跪在軟軟的飄窗上,伸手觸摸玻璃,仿佛能摸到雨。

  她不喜歡下雨,不喜歡雨里的霉味。

  以前困在家裡本來就很少接觸太陽,下雨天更是令人壓抑,感覺身上的霉斑都重了很多。

  此刻她又覺得下雨也不錯。

  音樂很好聽,海很美,旁邊的許長夏很暖和,味道很好聞。

  「許長夏,今天不想接吻,但是你可以抱抱我嗎?」

  許長夏靠在軟枕上,輕輕地拉過她,讓她坐在自己面前的軟墊上,將她摟入懷裡。

  她深呼吸一口氣,舒服地靠在許長夏的懷裡,吸取他身上淡淡的混合著木質調的青檸香氣,昏昏沉沉地進入夢鄉。

  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一個輕輕的吻落在她發頂。

  許長夏想告訴姜梨,只要你需要,我會一直都在。

  但他怕會再次嚇跑姜梨。按照她的節奏來吧,這樣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