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屠戶家的女郎(49)

  屠艾越琢磨越想學相術,看相是有所求,有求就有應,如何應就決定了能收多高的價。

  不過,若是學成了相術,她不相人命貴賤,只相吉凶禍福。

  她厭惡人有貴賤的說法,錢可以掙,壞心錢堅決不掙。

  雖然屠艾知曉今後算命貴賤的人怕是會遠遠多過測吉凶的人,或者說自本朝以來一直如此。

  本朝熱衷測算命的貴賤,不是哪個相工或大相士引起的,背後有著極複雜的原因。

  在曾經禮樂宗法大興的時候,人的貴賤是由血緣決定的,之後歷經數百年戰亂,禮崩樂壞,哪還能再以血緣定貴賤呢。

  若是仍以血緣定,最初就不該亂,合該臣服於所謂血統,已然亂了,就得換個新的根據,否則本朝帝王豈不都是得位不正。

  帝王是天子,得位只能靠天命,而天命一向是比血緣更「貴」,更為人所敬畏的。

  新朝天子不以血緣,而以天命得位,那新朝的臣民們便也可以借天命定貴賤。

  天子的天命是受命於天,臣民的天命是天定的命,其中有區別,但都是信命。

  不是說血緣不重要,血緣宗法依舊留存著,甚至人人心中都還記著呢,帝王重用宗室與外戚,就是明證。

  血緣重要,但在血緣之外,人們還可以有另一種盼望,即所謂命定,且命定有時重於血緣。

  不論是否荒謬,從血緣到命定,不能說這變化不好,可為何依然是別貴賤呢?

  為何人們盼望的總是身份上的轉變,身份高貴人就高貴,身份低賤人就低賤嗎?

  自然不是,也不可能是。

  但屠艾不是真的稚兒,她懂得,道理是道理,世俗是世俗,人們很少屈服於道理,卻常常屈服於世俗。

  就連相術也屈服於世俗,初時相人,相的是性,性的善惡決定吉凶,如今相人,更重相命,天命決定人的貴賤。

  明明相的依舊是人的外在,結果卻能從吉凶變成貴賤。

  相術世俗,是因為相士/相工世俗,只是沒想到居然世俗到了在坊市設攤。

  屠艾能看見一個相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該是有更多,東南地到底商業繁盛啊,相工都比別的地兒先一步設攤。

  他們該是掙了比她預想還要多的錢,不然何須捨棄可能有的功名富貴,只求財呢?

  屠艾也想多多掙錢,她不貪心,違背本心的錢不掙,她不敢想會從自己口中說出誰人命貴,誰人命賤的話,那太駭人了。

  打定主意,接下來該想著如何學相術了,拜師不可能,沒時間沒精力,惟有自學。

  她仔細回憶了下,前世今生都不曾聽聞世上有相書,只有些許經典中提及了相術,究竟如何相,說的也不甚詳細。

  約莫是藉由人的「體型,面貌,聲音」來識人,識人後斷人,同今日相工的所為相似。

  與其說是相人,不如說是識人。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源自《論語·為政篇》)

  初視人之所為,再觀人之過往,終察人之本心。

  簡言之,「視,觀,察」三字便是識人之法。

  屠艾想著,世上大多人算不得複雜,足夠細緻的察言觀色,了解其人的行事與本心,識人是不難的。

  若是斷吉凶,識人的基礎上還得知曉其人周遭的人事與境況,知曉的越多越能斷得明晰,不出差錯。

  待識的人,知曉的事足夠多,發現共通之處,便能斷得更快,到那時就是設攤掛幌,賺錢的好時機。

  在此之前嘛,錢還是得靠著送信一點點攢出來。

  幸好,攢錢與識人可以並行不悖。

  眼下屠艾接觸最多的是商隊中人,識人便從識他們開始。

  不過月余,趙苾突然發現,商隊眾人好似同稚兒親近了不少,誰瞧見稚兒都會笑著搭話,一群人閒聊都不忘邀上稚兒。

  先前因稚兒是女郎,又是她的甥女,眾人待她是熱忱有親近無,稚兒待他們也是友善有親近無,彼此間互不打擾,怎麼突然變了呢?

  趙苾很是好奇,於是悄悄問了商隊管事。

  管事是親歷人,再清楚不過,他說是因著屠艾先待他們親近了,那他們得回應啊,一來二去,慢慢就熟稔了。

  趙苾雖不知稚兒為何轉變了態度,不過樂見其成,稚兒得跟著商隊出行兩年,願意同人處好關係是最好不過的。

  其實不是願或不願的事,屠艾從來沒有不願同人處好關係。

  姨母瞧著她有些性冷,不過多與人交集,不是她故作姿態。

  而是她不願介入他人的人生,即使對他人再是好奇,也止於旁觀,更進一步是沒有的。

  如果不是要學相術,要識人,她該是仍止於旁觀。

  也許靠相術掙錢是她為自己找的藉口,也許她內心一直想同更多的人建立聯繫,也許吧,屠艾只承認也許。

  轉眼大半年過去,商隊中不論誰人的家事或是煩心事,屠艾都知曉。

  她又常常幫著開解,漸漸就成了所謂「知心人」,於是知曉了更多事。

  商隊中若是有人找她測吉凶,不拘什麼事的吉凶,屠艾自認都能斷上一二,且能保證結果與實情不會有差。

  這不是未卜先知,是知曉他人行事作風后合理的推斷,知曉得越多,推斷得越准。

  而在此期間,屠艾靠著寫信送信和一些雜活,攢下了近一千錢,遠遠比預想的多多了,她很是開心。

  雖說距離萬錢還很遠,但那不是因為她的相術還沒用上嗎,再等等的。

  等商隊回程,她再「視、觀、察」下沿途各郡的人們,尤其是她最熟悉的東南地,來年她有把握能相准一些人。

  既已借了那相工的吉言,屠艾是一定要掙到萬錢的,不能敗壞了相工的名聲不是,測算得不准也得准。

  畢竟,她也要借著相工名號掙錢的。

  屠艾計劃好了,明年她得「煥然一新」,扮作都城中不知哪位但不可說的大相士的小徒,遵師命出來遊歷。

  到時商隊的信也不能再送,她只是與商隊同行的大相士的小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