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屠戶家的女郎(28)

  屠蕭不知,屠艾卻是猜出來了。

  阿姊在哪,她就在哪,陸家小子頻繁出現在阿姊身邊,她還能不知是什麼意圖,阿爺阿娘默認的態度更是直指。

  陸饒對阿姊的熱忱不似作假,她又何必拆穿,只當不知,隨其自然吧。

  近日屠艾在琢磨一件事,也不知道阿爺阿娘會不會同意。

  她這一世的身體很是康健,適合習武,她想求阿爺幫著尋位劍術師傅。

  為什麼是劍術而不是其它,如果阿爺阿娘問了,她會如實回答。

  琢磨了幾日,屠艾不再猶豫,尋了合適的時機問出了口。

  屠威心寬,會拳的、會刀的、會劍的他都有結識,找個師傅不難,稚兒求了他就應了。

  趙芬想的要多些,當場沒有反駁丈夫,事後攔著稚兒問了究竟。

  「稚兒,怎麼想著要習劍,可是在外頭瞧著誰抱劍行走了?」

  「嗯,瞧見了。」

  「瞧見了,又為何想學呢?」

  「阿娘,我見過兄長們打拳,可好像抱拳的威懾遠不如抱劍。再若是執劍相對,豈不很快落了下風。」

  屠艾第一次當著趙芬說這樣的話,什麼威懾,什麼執劍相對,很是嚇到她了。

  「稚兒,你從哪學來的這些話,可是有人教壞了你,是同蕭兒結識的那些女郎嗎?不該啊,可是有旁人欺負了你?不要怕,同阿娘說。」

  「阿娘,沒有誰教,更沒有誰欺負。是我從書上學來的。」

  「書?蕭兒念的?」

  「識字是聽阿姊念的書,書是自己看的。」

  趙芬沒想到聽到的是一聲天雷在腦內炸響,什麼?稚兒能識字了,還會看書?

  她知道稚兒聰慧,可竟聰慧到這等地步嗎?沒人教她啊?怎麼可能呢?

  可她知道稚兒不是會撒謊的孩子啊。

  屠艾不是有意嚇唬阿娘,她知道有些突然,但時機正好,她就說了。

  這樣的袒露也是為了自己多爭取些,也許哪天,她說出要遠走的話,阿娘也不會比今日更驚異。

  「稚兒,書房中的書,你看過哪本?」

  「都看過了,阿娘,家中的書太少了。」

  屠艾其實沒有看全,不過也不算唬人,她是都看過。

  阿娘讀過《詩》,屠艾便從中擇取一段背給她聽,選的不是名句,絕不是輕易從誰口中能聽來的。

  趙芬聽完忙追問了一句,「也都看得明白?」

  屠艾微笑著看向她,「阿娘,不難的。」

  趙芬自是相信自己的女兒,一時心緒很是複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心底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稚兒若是男兒就好了,是男兒就能有大好的前程,傾全家之力供他做官也不是不可。

  可生就是女兒身,哪能做官呢?

  聽說宮裡有女官,可那是伺候宮中貴人的,說到底就是當奴婢,同那些男兒做得官是不同的。

  是啊,與那些男兒不一樣的,女兒這般聰慧也無法有大作為。

  趙芬悵然若失,就像突然身懷巨寶,卻發現世間無人能識,於是巨寶也跟著變得不再寶貴。

  這巨寶是人,還是她的女兒,她不能對女兒說出這番話,太過傷人。

  此時的趙芬完全忘了什麼學劍,什麼威懾,思緒纏繞著,亂得她糊塗。

  「阿娘,我不喜歡讀書,我想學劍。」

  屠艾簡單的一句話,讓趙芬瞬間清醒,不可置信地問道:「為何?稚兒你這般聰慧,為何不喜讀書呢?」

  屠艾書讀的太多了,不是她自誇,而是事實如此,雲溪山擁有的藏書不是尋常人家能比的。

  她敢說整個雲昌縣亦或是趙芬所能找到的任何人物,都教不了她什麼。

  屠艾不想白費七年的時間空坐學堂,起碼這一世可以不想。

  當然,她對阿娘不能說實話,只能說是自己不喜,再任意編個看著真實的理由。

  「阿娘,讀書無用,我不想去學堂,只想學劍。學劍能保護自己,今後孤身一人走遍名山大川也無人敢欺我。」

  後半句是真話,這話出自幼兒之口就不是不合時宜。

  趙芬又是一怔,只覺今日就不該多嘴問什麼習劍,不然哪裡引得這麼多難事。

  「稚兒,讀書怎麼會無用呢?你阿兄不就因為讀書考進學室了嗎?」

  屠艾沒答,平靜望向她阿娘。

  趙芬本可以有多種勸說的話語,偏偏無心說了最無解的一種。

  話說出口,她就知道說錯了,她想補救,可卻被稚兒平靜無波的眼神驚著了。

  稚兒明年才將將六歲,家人也一貫寵她,不曾受過苛待,怎麼就好似知道了這世道對女子的桎梏。

  不該啊,蕭兒就不似這般啊。

  趙芬下意識將屠艾攬在懷中,四下摸了摸筋骨,沒有比誰多出什麼啊。

  又捧著屠艾的腦袋認真看了看,很圓,沒有哪凸一塊凹一塊。

  屠艾被阿娘逗笑了,阿娘在想什麼哦,她是凡人,不是神怪。

  「阿娘,我是人,是您十月懷胎生的。」

  女兒的笑有些刺痛趙芬,抱緊她喃喃低語。

  「阿娘知道,阿娘就是有些害怕,阿娘也不知道怎麼會將你生得這般聰敏。你還如此小,怎麼就懂得這些,阿娘該待你如何是好啊。

  怎會如此啊,哪本書中說的如此明徹,你為何會懂呢?

  阿娘在你的年紀,也還不懂男兒女兒有何不同?那會你外祖只有阿娘和你姨母兩個女兒,因著家中無子,時常被閒人說閒話。

  可閒人的閒話也沒讓阿娘明白,女兒與男兒究竟不同在哪兒,身形相貌當然不同,再多的不同阿娘卻是不甚明了的?

  稚兒你為何會懂啊?」

  屠艾靜靜聽著,她無意刺痛誰,雖然的確仗著阿娘對她的愛意在試探。

  她想遠走。

  她愛屠家所有的人,父母兄姊,嫂嫂和紅果兒,還有祖父母,姑母,姨母。

  但她真的想遠走,哪怕只有一次。

  如果沒有遇見高人,她會安穩地像阿娘曾期待的那樣度過一生,八歲進學堂,十五歲出學堂,之後是及笄,及笄後成婚,成婚後是生子,再之後就是一生。

  但她遇見了高人不是嗎?還遇見的那般早。

  更要緊的是,高人還是被「她」指引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