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屠戶家的女郎(6)

  屠艾醒來,人已在家中。

  她躺在搖床上,房中是靜悄悄一片,阿娘也不在。

  她有些餓了,肚子已經咕咕叫了好幾聲,阿娘去哪裡了?

  屠艾思緒亂轉間,無意識就吃起了手,回過神來頗覺無奈。

  她的手怎麼總也不受控,是因為什麼呢?

  屠艾思緒轉到這,又思考起人的軀體和意識之間有什麼聯繫?

  意識貯藏在腦中,腦必然比軀體先行,但似乎幼兒軀體和腦的聯結並不密切,以至於有時軀體反倒先行了。

  可這種說法似乎不對,屠艾下意識否決了。

  幼兒腦中第一要緊之事,是活著,這是無需教導的,天然的本性。

  軀體受制於這種天性,在幼兒未有完全的意識前,已經做出了本能的舉動。

  這好似說明,腦與軀體的聯結,比人所能意識到的更緊密。

  這是否意味著,人的意識反而沒有人所以為的能掌控自己呢?

  或者,是否有意識的意識,不易被人感知,卻總能在你無意識時幫你有所為。

  也許吧。

  屠艾放下手,決定遵從軀體的需求,她不急不緩地叫喚出聲。

  叫喚幾聲,歇一歇,復又叫喚幾聲。

  趙芬在院中與屠雲紅商議如何籌辦賞花宴,算著時間稚兒該醒了,就先行去了房中。

  走到房門處,聽見稚兒咿呀的聲音,不由心中一軟,快步走向搖床。

  稚兒很少哭鬧,醒了餓了也只是像這樣輕輕喚幾聲,再沒有更可人的孩子了。

  屠艾聽見腳步聲,就不出聲了,只微昂著頭,試圖隔著搖床看向她阿娘。

  等見到了,又沖她甜甜一笑,讓趙芬整顆心真的是一軟再軟。

  「稚兒,怎麼這般可人心,阿娘抱抱。稚兒醒來沒見到阿娘,是不是嚇壞了?」

  屠艾只朝她阿娘胸口蹭了蹭,沒嚇著,餓著了。

  趙芬哪能不懂,一邊解衣襟,一邊同她解釋自己為何沒有守在房中。

  雖知道稚兒聽不懂,但她已經習慣同女兒說說自己每日都做了些什麼。

  自從去年蕭兒也去了學堂,白日家中就只有她一人,雖能做些繡活打發時間,但難免憋悶。

  不想稚兒就在這時來了,腹中有了孩子,趙芬心中便覺有了陪伴。

  她是愛孩子勝過愛自己的,有了孩子,每日依然做著同樣的事,卻不會覺得煩悶了。

  也是從這時,她漸漸習慣同尚在腹中的屠艾交談(單方面的),說說家常,也有一些無法與人言說的話。

  習慣就這麼延續到屠艾出生。

  安撫好女兒,趙芬抱著她同屠雲紅繼續商議,籌辦的事宜大致有了安排,便只說參與的人選。

  尤其是家中有適齡女郎的,她和屠雲紅細細合計了一番。

  屠艾這才知道,原來阿娘也想借著賞花宴給兄長屠良物色一門好親事。

  她阿娘更屬意精幹的女郎,蓋因她兄長空有一身蠻力,會是個宰豬的好手,卻並不怎麼通生意經。

  家中若能有個厲害的長媳打理生意,底下的子女也能獲益。

  抱著這樣的打算,親事的人選就圈定在了商戶人家。

  屠家在雲昌縣雖算不上大富之家,但也排得上名號,做的又是肉食生意,同縣內商戶都多有往來。

  不用費心打聽,就知道哪家有適齡的女郎。

  屠艾聽她阿娘和姑母這麼一番交談,很快就定下了兩位女郎,一位年十四,另一位年十三。

  若是不出意外,她兄長的娘子就在其中了。

  屠艾的第一感受是,太快了。

  今日之前沒有任何關聯的少男少女,也許幾日後居然就要定下婚約。

  她阿娘為她兄長選擇的女郎必然是好的,也會是她兄長喜歡的。

  但就是太快了,或者說,他們太小了。

  屠艾本就當屠良是孩子,現在卻可能再多個年紀更小的嫂子,這真是兄嫂嗎?

  定下婚約不是立馬就要成婚。

  但女子十五及笄,且朝廷律法規定,女子十五以上不嫁者需繳納多倍的人頭稅。

  商戶自然出得起稅錢,但哪裡真的是關乎錢,女子年滿十五卻不婚配,更易被人議論,難聽點甚至是譏諷。

  沒有多少女子能像屠雲紅那般,二十才出嫁,且她是世人眼中另類的女子,沒多少人會同她作比。

  屠艾不禁想到屠蕭,阿秭也會十五就出嫁嗎?

  應該不會,阿秭有阿爺阿娘疼愛,該能多留幾年的。

  還有她自己,也要成婚嗎?

  這是屠艾從未考慮過的問題,前世無需考慮,這世能容她考慮嗎?

  因著前世的經歷,屠艾自是不信所謂男女婚嫁天經地義一說。

  如果真是天經地義,為何她早早離開人世。

  如果天經地義只限制活著的人,那也未免無能。

  當然,這只是她的歪理,她不會對任何人言說。

  她不蠢,自然知道這是人為的說辭,也用不著與誰辯解。

  畢竟,即使通透如楊靜華,依然要成婚的。

  這世她是屠戶家的女郎,沒有長在雲溪山,難道能不成婚嗎?

  屠艾並沒有說一定不願意成婚,可她似乎沒有不成婚的選擇。

  於她而言,任何沒有選擇而做出的決定,都是被束縛的。

  這是自然而然的想法,無關禮法。

  屠艾自認為,她是備受父母寵愛的,但這寵愛應該只能讓她晚幾年出嫁。

  她對父母沒有絲毫埋怨,因為他們只是尋常人,得尋常看待。

  他們應是無法想像自己的兒女跳出來說他/她不願成婚。

  即使特殊如屠雲紅,他們這些親人當年也沒少為她的婚事操心,而且屠雲紅並不是不願成婚。

  可以晚嫁,不能不嫁,除非無人求娶,但這是不可能的,屠家沒有家貧至此。

  屠艾的思緒飄得太遠了,她自己輕輕給拽了回來。

  不過幾念之間,並不引人注意。

  且幼兒跑神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沒人會深究幼兒在思考什麼。

  她阿娘和姑母這會已轉了話頭,說起了她未曾謀面的姨母。

  屠艾對這個在外行商的姨母也很好奇,不由凝了凝神,認真聽起來。

  不想,都沒聽幾句,院外就傳來她阿爺的喊聲,似乎還夾雜著羊叫?

  屠艾無奈了,怎麼還有羊叫,好似還是兩頭羊?

  「咩咩~」

  「稚兒,稚兒,阿爺回來了,看看阿爺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咩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