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屠戶家的女郎(1)

  姜靈川原以為人死後會歸於虛無境,也許靈魂不滅永遠遺留在死境,也許靈魂滅裂變化成世間萬物。

  但死亡於她像是一場夢,夢醒了就是新的一生。

  姜靈川是在睡夢中逝去的,等甦醒時,已感知不到自己的軀體,但意識尚存。

  她以為意識置身於一片黑暗中就是死亡。

  記不清在黑暗中待了多久,那裡實在是沒有時間的。

  又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過去,姜靈川逐漸感知到自己在被孕育著,因為她又有了軀體。

  雖然這軀體不似人那般有四肢與腦袋,但好歹比空有意識要好些。

  她當這軀體的孕育過程是死後世界的新生了。

  可死後的世界,未免太過寂寥,她覺察不到任何魂靈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軀體漸漸張大了,於是姜靈川想試著往別處探索。

  但似乎是不被允許的,不管她想往哪處走,都會被拽回原處。

  她深深不喜這種被束縛的感覺。

  但在嘗試多次失敗後,她居然感知到了那個束縛她的繩索。

  說是繩索只是因為它拴住了自己,其實它是和自己一體的。

  姜靈川只覺自己漂浮在水中,如果不是這繩索,也許她就會沉底。

  死後的世界竟是這般嗎?

  等軀體孕育完成,也依然會困在這片無人的水域嗎?

  她是不畏死,可是死後居然意識尚存,隻身一人處於這等孤寂之地又怎能不感傷呢?

  姜靈川有些累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這一覺睡得有些長,等她醒來,軀體好似從最初的一團不知什麼變成了人的軀體。

  她又有了腦袋與手腳,而且只是伸伸手腳,就能觸摸到水域的邊界。

  姜靈川想,這片水域原來這么小,它快要困不住自己了。

  這麼想著,她就有些高興,高興得不時伸手伸腳四處探探碰碰。

  即將沒有束縛的感覺,遠比重新得到人的軀體更讓她雀躍。

  大多時候,她都能感知到有外力在輕輕推著自己。

  她不以為然,只當是水波在蕩漾,頗覺有趣。

  許是和水波玩鬧的太過,姜靈川只覺不經意間踹破了層屏障,水開始汩汩往外流淌。

  她自己也被裹挾著順著水流往外處去,越走越窄,擠得她好疼。

  一個恍惚間,她掙脫出了通道。

  她本不想哭,但是軀體太小,意識控制不住它,沒忍住哇哇大哭起來。

  她的軀體和她的意識是分開的,一邊哭著,一邊又在感知周圍的一切。

  姜靈川只覺這不是死後的世界,她更像是重又降生到了人間。

  那根束縛她的繩索被剪斷了,接著她被包裹住,由一個婦人抱在懷中。

  婦人抱著她輕輕拍哄,「稚兒,阿娘的稚兒。」

  稚兒,是在叫她嗎?這婦人是自己的娘親嗎?

  還不待姜靈川想個明白,她又被人抱著往外走。

  「主子,夫人一切安好,特讓奴婢將女郎抱出來給您瞧瞧。」

  只聽一男子粗狂爽朗的大笑出聲,「哈哈哈,好,將稚兒給我,你且進去好生照顧夫人。」

  「阿爺,阿爺,將妹妹放低些,蕭兒也要看。」

  「阿爺,我也要看。」

  「阿爺,你太高了,放低些。」

  姜靈川這會兒不哭了,靜靜聽著幾人說話,他們是她自己這世的親人嗎?

  姜靈川有些不可置信,可耳旁這些人聲總不能作假。

  所以她的軀體不是在死後世界孕育,而是在婦人的腹中孕育著嗎?

  那像她這般帶著前世的記憶降生,可算是生而知之?

  原來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啊。

  恰好她也是。

  姜靈川無意識露了笑,這樣的經歷好似挺有意思。

  「妹妹笑了,她一定是喜歡我。」

  「稚兒分明是對著我笑的。」

  「你們這般矮,稚兒哪裡能看見,定是對我笑。」

  「都別吵,稚兒認識你們誰啊,必是沖我這個阿爺的面子。」

  姜靈川:……確實有些吵了。

  ......

  新生的嬰孩到底柔弱,即使姜靈川已有意識,也不能控制身體的變化。

  一日十二個時辰,約莫斷斷續續能睡上十個時辰,只得兩個時辰探索周遭。

  說是探索,其實就是傾聽阿爺阿娘,阿兄們和阿姊同她說話。

  因著他們多是哄逗自己,姜靈川能探知的並不多,但足夠她推究。

  她這一世姓屠,阿爺是個屠戶,姜靈川想著該是祖上便是屠戶出身,後來以職業取的姓氏。

  數百年前,屠戶只是世定的職業,屠戶之子恆為屠戶,但現今世道不同了,只有頗有莊田的人家才能開得屠肆,當得屠戶。

  士農工商,商排最末,雖身份不貴,卻無疑是富裕的。

  所以能豢養奴僕,又能娶得儒生之女,就是她的阿娘。

  她阿娘該是讀過書的,她懂詩。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源自《詩經》)

  她阿娘給她阿姊取名蕭,給她則取名艾。

  蕭即是艾,艾即艾蒿,是醫草,可內服外灸以療疾。

  她阿娘自是以為她不知事,所以有與她訴說為何取這名。

  阿娘說,不希望女兒們是花,與其做嬌弱的花,不如做藥用的草。

  她阿娘也有妹妹,她名芬,妹妹名苾,椒蘭芬苾,趙芬與趙苾,都是花。

  姜靈川,不,該叫屠艾了,屠艾是懂她阿娘的。

  她這會能視物了,自是知曉阿娘實在是位玉軟花柔的女子。

  只她阿娘雖貌美柔弱,性子是很有些堅韌在的。

  她那還未曾謀面的姨母,想來也是貌美,性子該是較她阿娘比更為潑辣,聽說正跟著丈夫在外行商。

  她們姊妹雖都貌好若花,但花的根莖是粗壯的。

  可,到底是做草更好些,草在哪裡都能成活,即使被採摘,復生的能力也遠比花強。

  做過花的女子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們也是花的,蕭和艾是趙芬對女兒們的期冀。

  屠艾是個有心的,她阿娘的愛意細膩又明顯,她怎能不知道呢?

  所以,比起粗糙的阿爺,活潑的阿秭,和兩個略有些吵鬧的兄長,屠艾自然是更喜歡阿娘的。

  屠艾想,生而知之確實不算壞事,能讓她早早記住親人對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