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雲溪山上(16)

  姜靈川今日算是徹底解了心結,心無束縛,人自然就更自在。

  聊完自己,姜靈川又詢問了夫婦倆的現狀。

  得知當初楊靜華給過一筆錢,很是解了他們的困,如今日子尚算安逸。

  如此,也算圓了姜大的一樁事。

  臨走時姜靈川告訴兩人,她會在丹雲停留一段時間,遇事隨時去找她。

  離開後沒有直接回去,就近找了處地方走走看看。

  這片區域,算是丹雲城內普通民眾聚集最多的地。

  姜靈川一路遇見的人樣貌和衣著雖質樸,但也能窺見其生活安寧。

  雖不富足,但能吃飽穿暖。

  丹雲縣到底是郡守的治所,看上去是一派祥和的,事實上也確實是。

  之後姜靈川圍著城中心往各處都看了看。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每個人都能保證溫飽,但姜靈川沒有看出他們和雲溪山的人有什麼區別。

  都是各司其事且兢兢業業,他們甚至也是鮮活的,但都沒有蓬勃的生命力。

  蓬勃到,讓人一看就想說,看啊,那人在認真的活著。

  蓬勃到,即使你不知道那人所求什麼,也會被旺盛的生命力所感染。

  但,姜靈川遇見的多數人都只是活著度日,按部就班,被吩咐,被安排。

  但不能因此責怪他們,他們其實沒有選擇。

  不管是從書上學到的,還是雲溪山的生活,亦或者這幾日的見聞,都讓姜靈川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太多的人是被裹挾著走的,沒有選擇的餘地,也看不見機會。

  所以,她想做個創造機會的人,雖然現在還很空泛,但她止不住的想。

  比如雲溪山眾人識字的事,如果告訴他們,多識字就能得幾文賞錢,哪怕只是幾文,也會多出不少識字的人。

  識字當然不是目的,明理才是目的。

  明理才會思考,思考才能使人變化。

  是了,就是變化。

  看不見蓬勃的生命力,就是因為沒有變化。

  從百年前到今朝,人世是不斷變化的,但人好像一成不變。

  姜靈川喜歡變化,喜歡鮮活,喜歡旺盛蓬勃。

  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很少,但是總要去做的,也總有能做的。

  恣意吧,生命。

  十二歲的姜靈川如此想著。

  ......

  之後姜靈川帶著竹枝和部曲們往鄉里走了走。

  那裡有田,有田的地方是和城裡不同的。

  姜靈川看見了不少類似雲溪山的田莊,想必也是富戶所擁有的。

  這些田莊自然是不讓外人進的,他們只去了些親和的鄉里。

  每個縣大約六七個鄉,姜靈川擇了一兩個鄉,大致拜訪了一遭。

  鄉里普通的耕農和佃戶看上去沒有不同,每日都是被綁在田地上的。

  但觀他們的形貌,居住的環境以及家中的丁口數,就能看出他們所得不多。

  或者說,所得被奪走太多了。

  姜靈川之前對丁口之賦沒有深刻理解,但看著耕農之家人口不豐,她就理解了。

  耕作是需要勞力的,但人丁是需要交賦稅的,人口被賦稅限制了。

  而富戶家即使再多奴婢也是不需要交丁口稅的,奴婢不算人丁的。

  雲溪山給佃戶們十分中得七的利,遠遠高於交完各種賦稅的耕農。

  如果多數富戶之家都願意給七分,哪怕六分的利,是不是耕農們反而願意做佃戶呢?

  姜靈川是發現的,比起做奴婢所謂的不算人,更多人是怕活得不像人。

  活著是第一重的,為奴為婢是第二重的。

  姜靈川敬佩他們對生的欲望,但.…..

  她無能為力。

  在丹雲縣待了不到一個月,姜靈川就回了雲溪山。

  比丹雲縣更富庶的地,不多;但比丹雲縣更困窘的地,很多,而丹雲縣的耕農已然如此了。

  之後她雖然也偶爾出去看看,但再沒有長期的離開過雲溪山。

  她開始懂得,為什麼楊靜華多年沒有離開過雲溪山。

  只有在雲溪山這片地方,她才能有所為。

  她的力量很小,只能先顧及身邊的人。

  回到雲溪山,姜靈川先領著部曲們巡視了雲溪山四周,丈量了每片土地。

  又去了後山,看了姜大,也去了深處的密林。

  她看到了那片梅林,不存的女兒就在那。

  這會梅花還沒有開,她遠遠看過就走了。

  回去後,她跟楊靜華說了悄悄話。

  「不存,以後能把我葬在後山嗎,但不要在深處,離姜大近些。」

  「雪孩兒,為何這般說?」

  楊靜華怔愣許久,雪孩兒才十二歲,怎麼會是由她來葬呢?

  這些年都好生將養著,雖不是長壽的,但也不會這麼早就......

  「我不想離開雲溪山,也不想離開你。我怕以後忘了,說出來,多個人記住也好呀。」

  人都以為她楊靜華淡然,就連她自己也都這般以為了,可這話怎麼如此讓她心痛啊。

  楊靜華的內心在不斷翻湧起伏著,可她也只能答應,她拒絕不了的。

  哪知姜靈川又說,「不存,我也不要墳冢和墓碑。」

  楊靜華忍著情緒又答應下來。

  等姜靈川出去了,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有時覺得雪孩兒不該是人的孩子,那般天然的細膩通透是人所教養不出的。

  雪孩兒應是知道自己不是長壽的,可她也從未因此苦過惱過,她心憂的從來不是自己。

  楊靜華不是沒想過,若換一種教養方式,就像她從小那般長成,雪孩兒是不是會更顧及自己?

  可她不忍心,不願意絆住小小的孩子。

  因為她把自己也寄托在了雪孩兒身上,她想看看另一個自己會成為何種模樣。

  她對這孩子的愛,太多種,滿溢到現今,她哪裡接受得了這孩子如此輕易的談及死生。

  楊靜華覺得,她的修行從來都是不夠的。

  女兒的早夭,讓她以為自己看淡了生死。

  而雪孩兒短短几句話,就令她意識到自己從來都是俗人,她畏懼人世間的離別。

  人又是複雜的。

  因為與此同時,她內心深處仍為雪孩兒這般明徹感到高興。

  雪孩兒心境變化了,眉間愁緒也沒了,又從不畏死,於她自身而言怎麼不能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