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號。
第三軋鋼廠辦公室的樓道內。
易傳宗有些心不在焉地站在一處辦公室的門口。
「易師傅,您這是找廠長有事?」
一名面帶笑容地中年男人熱情問道。
他就是工廠裡面最新提拔的人事部主任,他能夠坐上現在這個位置,自然是和廠長的關係較為親近,也是知道自己能升職全是因為眼前這人,是以他臉上的笑容很是親善。
易傳宗轉頭一看,強笑道:「米主任,我就是想找廠長請個假。」
「請假?」
米主任笑得更加和善了,大方地說道:「我是現在的人事部主任,你請假用不著找廠長,我給你准了!後面我會和江主任說明調整生產任務的。」
易傳宗心中有些驚疑,之前他還不知道米主任已經升任人事部主任,還以為對方職稱後面帶個副字。
沒想到,竟然升職了!
易傳宗臉色尷尬地說道:「那個,我請假的時間比較長,我還是跟廠長說一聲吧?」
米主任微微驚訝,笑吟吟地問道:「易師傅想請多久?」
易傳宗臉色更是尷尬了,其實主要還是廠長找他,要不然,他真想請個長假溜了!
「這……我媳婦兒不是快生了嘛,挺著大肚子挺讓人擔心的,我想著請個兩三個月,一直在家看著她以防意外。」
米主任嘴角微微抽搐,女人生孩子男人請假,還是一次請兩三個月,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厂部最近沒有甚麼重要任務,我到是可以暫時給你准了,要是有緊急任務的話,到時候再通知你也行。」
易傳宗的眼睛微微睜大,對面這麼熱心,他也是有點明白了,這是自己人啊!
只不過……
易傳宗臉色很是尷尬地說道:「其實,是廠長讓人稍信,讓我今天早上在這等著,要不您先去忙吧?我再稍微等會兒。」
米主任心中恍然,面色略微古怪起來,聽華秘書說,這人經常給廠長惹禍,現在放假都讓人帶信,看來是又惹禍了。
他想著前兩天發生的事情,也就是楓秘書過來了一次,這是得罪了大領導的秘書?
「好,那我就先過去了,剛才我見廠長的車已經過來了,想來快上來了。」
「米主任,謝您了。」
眼見著人離開,易傳宗眼神不住地打量著樓梯口的方向,他的心中有點緊張。
被訓不被訓,他倒是不害怕,主要是怕不給他假期!
不一會兒,易傳宗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走了過來。
楊廠長顯然也注意到了辦公室門口的人,他腳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些許,臉色也變得陰沉了不少。
見人來到跟前,易傳宗連忙賠笑道:「楊叔,您過來了?」
楊廠長沒有打理他,而是等華鍾開門之後就走了進去,「華鍾,在外面看好,我問這小子點事情。」
華鐘面色略微古怪地應道:「好的,廠長。」
易傳宗硬著頭皮往裡走,跟著來到辦公桌的對面,就那麼尷尬地站著。
楊廠長就是站在辦公桌後面凝視著前面,他語氣不善地說道:「以前犯錯不是遞煙嗎?這次怎麼不遞煙了?」
易傳宗神色尷尬地說道:「我想著給您遞來著,不過一共那麼點,我就是省著抽也抽沒了。」
楊廠長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說話地腔調不斷抬高,「那要不要我送你兩條?」
易傳宗的眉毛抖動了好多下,連忙搖頭拒絕道:「那不能夠,您自己都不夠抽的,我哪能要您的東西?」
楊廠長沒有說話,直接蹲下身子打開下面的櫥子,再次站起身來的時候他的手裡已經多了兩條華子,那包裝和當初易傳宗得到的兩條一樣。
啪的一聲!
楊廠長將兩條煙摔在桌子上面,輕喝一聲,「來,拿著,以後少說話!」
易傳宗嘴角抽了抽,這套路,怎麼和他跟賈張氏玩的一樣?
他是差那兩條煙的人嗎?他一盒都沒有!
易傳宗臉色略微委屈地說道:「我也沒說什麼啊。」
「沒說什麼?」
楊廠長的聲調很高,聲音之中滿是質疑。
「來,你跟我講講,這『在工廠裡面舞錘弄棒也可,到了大山裡面肆意叢林也罷,就算是大隱隱於市依舊能靠著一手石雕過活。』是什麼意思!」
易傳宗小聲地說道:「楓秘書要打聽我會幹什麼,我這不是稍微自我介紹一下,比如工廠裡面乾乾活,去山林裡面打個獵物,要不就是玩玩雕刻。」
楊廠長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人家帶著任務過來,你就是這麼介紹自己的?嫌棄別人看你太順眼?」
易傳宗的眉頭挑了挑,他還真是故意的,說得他越壞越調皮越好,他就是想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鉗工。
「人家見多識廣,心胸寬闊,當時都沒有在意,我還尋思著沒問題呢!」
楊廠長指著他的鼻子就喊,「沒問題,昨天領導還問了我一句呢!你小子就不能管一管你的嘴,稍微收斂一點。我知道你不願意到別的地方去,上次跟老芮都演了那麼一出,我還能強迫你不成?有什麼事我會跟別人說,你怎麼就那麼喜歡自作主張?」
易傳宗微微撇了撇嘴,當時領導打電話過來,楊廠長那謙卑的神態記憶猶新,他對於楊廠長現在的話很是懷疑。
「那個,我後面一定不會了!其實我有個法子能絕對能保證不亂說話。」
楊廠長氣得不行,不會了,不會了,明天就忘了!
「講!我的倒要聽聽你想的什麼法子。要是不好使,哼!」
易傳宗發小聲說道:「楊叔,能不能給我二三……我是說四個月的假期,我媳婦活動不方便,她又笨,等我有了孩子,我說話一定仔細。」
楊廠長的臉色精彩至極,現在是十月三號,公曆明年的二月十二號才是除夕,要是請假四個月直接就到了過年,接著過完年假再上班?
「胡鬧!有你這麼請假的嗎?請四個月的假,你也敢想!」
嘴上這麼說,楊廠長心中也比較心動,這人請假,四個月肯定是不行,但是兩個月他還是可以給的。
怎麼都得給兩個月,倒不如一次給足了這人假期,到了明年有了孩子,當了爹以後,說話怎麼不得注意一點?
也省得再出什麼么蛾子了!
易傳宗還想爭取一下,他開口小聲道:「我也不是光請假不幹活,我這不是得把新式車床地設計整理出來嗎?那東西花費的時間老多了,又是圖紙設計,又是詳細數據,優化完我還得排工藝,從頭到尾做出來,旁人少說也得大半年,我請假四個月不過分吧。」
楊廠長的臉色明暗變化一下,皺著眉頭問道:「你真有想法?就上次你說的那些?」
他被糊弄地次數太多,已經有些不相信易傳宗了。
之前也是答應他好好在工廠裡面檢查,結果這人雕刻了兩個多月的石頭!
易傳宗滿口保證道:「真的,當然是真的,這事兒我敢跟您下軍令狀!」
楊廠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軍令狀?
好使嗎?
他桌子裡面還有兩份保證書呢!
結果呢?
一點用都沒有!
這東西也就是拿這兩份了,再多就有些逼得太緊了。
要是三分保證書放在這裡,這人再出了錯怎麼辦?嚴肅處理太不近人情,不處理他掉面兒。
這當領導也會騎虎難下!
楊廠長都有些頭疼了,他大手一揮喝道:「拿著煙,趕緊麻溜地滾蛋!再給我惹麻煩你小子試試!」
煙,易傳宗肯定是不敢拿的。
拿人手短,能送不能拿。
再說,這四九城下,誰知道一口唾沫下來會飄到誰身上?
這保證不能下。
易傳宗笑嘻嘻地走出門去,整個人開心地不行。
四個月的假期,這回他可以休息一下了,連著上了一年的班,著實是有些厭煩了。
他邁著四方步,晃晃悠悠地走出辦公室,去高級車間和董主任招呼了一聲,隨後他就來到了二九車間。
「易師傅。您過來找州傑他們?」門口的一名青年招呼道。
易傳宗點點頭,懶洋洋地說道:「慶軍,他們在哪邊呢?」
門口那名青年說道:「石杭在磨床哪邊,州傑應該是在三號工位,劉元我沒注意,要不您再看看。」
易傳宗擺擺手,「謝了。」
對這邊的機器擺設,他很是熟悉,隨意地打量了幾眼就徑直地來到了一架磨床這邊。
石杭操作機器可不會像是他那樣馬虎,這人全神貫注地控制著搖把,力求均勻的進行加工。
要是不仔細著點,高速旋轉的磨盤被卡主,直接崩碎也是有可能的。
易傳宗沒有說話,就是在旁邊默默地站著,一直等工件加工完,他才開口道:「少進了一個,不過也還行。」
聽到聲音,石杭一怔,連轉過頭來喊道:「師傅,您怎麼過來了。」
易傳宗聳聳肩說道:「請假了。」接著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謹慎是好事,但是緩慢並非是好,機械的目的就是為了提升速度,同樣發明機械也是為了提高效率。」
「你這次加工的錫基軸承合金質地是比較軟的,加工時的火星和聲音都比較小,因其表面粗糙度沒有嚴格的要求,適量增加進給量並非是急於求成,而是一種對合金性能的掌控……」
一番講解,石杭恭聲回道:「師傅,我記住了。」
易傳宗輕輕點點頭,說道:「你挨著門比較近,這次就跟你說,他們兩個我就不去找了,你跟他們說一聲吧。要是有問題可以去我那院子找我,這個月應該會舉行工廠技術考核,我不一定能過來,你們好好測試就行了。」
石杭認真道:「我們一定會通過考核的!」
易傳宗微笑了一下,道:「你們兩個我還是比較放心的,告訴州傑,考核的時候別緊張,最多就是做半年的作業,我請了四個月的假期,這幾個月都有空。」
「四個月?假期?」石杭的嘴角微微抽搐,他也沒少做做作業,有時候做夢都在寫,「我會告訴他的。」
「行了,你幹活吧,我去趟食堂就回家了。」
「師傅再見。」
易傳宗隨意擺擺手,轉身朝著食堂走去。
現在還是大清早剛上班,食堂這邊比起車間可是冷清多了,沒有那麼雜亂的聲音。
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後廚,還是那道熟悉的藏青色帘布。
碰巧,易傳宗來到門口的時候,正好有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看到出來的女人,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個和善地面容,食堂裡面除了劉嵐,哪裡還有別的女人?
「呦,這不是咱們後廚一枝花嗎?近來可好?這蜜蜂都進了籠子裡面,想來是比較清淨吧?能不能對咱展顏一笑,領略一番別樣的風情?」
劉嵐只是怯怯地抬眼看了一下,隨後低著頭從身側快步離開了。
易傳宗微微一笑,其實,他從來沒有想著對劉嵐怎麼樣。
不是說他不會欺負一個女人,而是這女人留著的作用更大,要不然誰知道這李主任去哪裡采蜜去?
走進門,易傳宗直接看向小灶台的一側,傻柱端坐在那裡,和往日悠閒的模樣截然不同。
並且,傻柱瘦了,整個人瘦了得有十五斤上下。
最為明顯的就是臉上沒有肉,顴骨突出,眼眶凹陷,整個人的衣服看著也是有些肥大,和何雨水很是神似。
那端坐的模樣不是正經,而是看著有病!
易傳宗的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他也是服了,傻柱現在還在拿著一本書看呢。
旁邊的大碗茶缸都是開著蓋裡面是空的,看樣子像是傻柱要準備沏茶的時候想起看書來了。
強行轉移自己的視線,易傳宗決定先調節一下自己的情緒再跟傻柱說話。
一轉過來,他就看到了馬華在呆呆地切菜,好像是走神了?
易傳宗不禁皺起眉頭,這師徒倆可算是找對了,他不由輕喝一聲,「張著神兒,刀拿斜了,你還切呢,手往後放放,你師傅怎麼教你的?」
馬華一個機靈回過神來,剛要開口道歉,他不禁愣住了,「易師傅?」
傻柱這時候也看了過來,剛才易傳宗一開口他就聽到了,習慣性地看向馬華。
此時他一臉憤怒地說道:「我說怎麼招來著,你就是偷師吧?還能指點我徒弟了!這回不打自招了。你還不承認!現在知道是我教的了?」
易傳宗翻了個白眼,不就是召集大傢伙隨意比試了一番嗎?至於這麼大氣嗎?
這傢伙也是夠機靈,比不過就想當師父,怎能如了他的意?姥姥!
「今天下午早點走,晚上咱們一塊吃個飯。」
「呦,今天啊?不好意思,我今天還有學習計劃呢!」傻柱搖搖頭表示拒絕,做飯不做飯倒是沒什麼,不能影響他學習!
易傳宗的眼皮狠狠跳了兩下,不考驗一下,都不知道這人學習的效果有多差。
光聽說話就知道,這人是沒有一點進步的。
有些人看似努力,也是花費了大量的時間,但是收穫卻少得可憐。傻柱這個初中都沒有念完的孩子,就是這一類人。
「別裝了,這回兒哥們的石獅子雕刻好了,帶你去是為了讓你接受一下石雕文化的薰陶。」
傻柱眼睛一亮,道:「那感情好,你這忙活了好幾個月,終於是能夠看到成品了,你要是跟我請罪,那我勉強原諒你了。此事值得一敘。」
易傳宗緊緊皺著眉頭,最後一句的腔調著實有些傷耳朵,還有那擰頭磨耳的模樣,不像是古人誦讀搖頭,反而像是脖子後面有把傻柱刀。
「我來就是這事兒,咱們不見不散。」
說完,易傳宗連忙朝著外面走,他感覺廚師規矩裡面不能說話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