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250.泯其心智,增其怒惡

  第251章 250.泯其心智,增其怒惡

  夜色晦暗,如煙如霧。

  蔓延開來的火苗狂亂的搖曳,照亮村民愚昧麻木的臉龐,空氣中時而閃過似白練的鋒銳刀光,灼熱的氣血與醜陋腐爛的活屍激烈碰撞。

  怒喝、哀鳴,可怖的咆哮交相混雜,一同被陰冷的風聲掩埋。

  就在一片混亂的戰局中,忽而有一道看似文弱的身影騰空而起,霎時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只見這個青年大手一張,恍若有無窮無盡的光和熱,從他的手心迸發的而出,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顆微型的太陽,整片昏暗的山林,瞬間亮若白晝。

  凡是被光芒籠罩的活屍,腐爛的表皮上立刻燃起暗紅似血的火焰。

  惡臭的黑煙滾滾升起,活屍的身體一點點在血火中融化、燃盡。

  儘管如此,在徹底化作灰燼之前,他們仍是不顧一切的向著身旁的活人撲去,空洞的眼眶中滿是對生者的憎惡。

  「是呂大人出手了!」

  「好強的氣血,好強的陽炎域!」

  地面上的武者看向高處的那道身影,無不露出振奮、敬畏的神色。

  有這麼一位強者坐鎮,他們的心情也終於安定下來。

  中年婦人和她的兒子,身為活屍中實力最高之人,竟是勉強抵住了血火的燃燒,沒有被直接燒死。

  婦人死死的盯著安樂,眼中閃過一抹忌憚和驚恐。

  她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

  「鎮靈司的畜生……我要殺了你!」

  話音剛落,婦人身軀猛然膨脹,短短几秒內就從長到了兩米多高,體表更是長出了一條又一條畸形的手臂,狂亂的蠕動起來,一雙雙眼睛從肌膚下鑽了出來,怨毒的凝視著一個方向。

  此時的她,已完全不像是一個人類,而是徹底化為了駭人可怖的怪物。

  本就第四境左右的氣息,更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再次攀升,隱隱觸及到第五境的層次。

  這般異變令眾多武者們紛紛變色,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怎麼會?」

  「憑什麼強到這種地步?」

  眾人苦修武道這麼多年,才堪堪達到第三境、第四境的實力,然而眼下這個看上去像是個農婦的平民,竟是爆發出了超過他們的氣息。

  武者們頗有一種過去數年都活到了狗身上的挫敗感。

  婦人抓起身旁的小男孩,向著空中的安樂投擲而去。

  安樂微微皺眉,一拳轟出,誇張可怖的巨力傾瀉而出。

  但還不等他的拳頭落在男孩身上,這具腐爛衰敗、充斥著異樣活力的身軀卻是猛然爆裂開來,冰冷的污血劈頭蓋臉的向著安樂淋下,污穢的血肉、骨骼化作細小的碎塊,四散飛濺。

  見到這一幕,武者們先是有些迷茫,而後面色驟變,高呼出聲。

  「快閃開!」

  「張開氣血戰衣,別碰到那些污血!」

  顯而易見,那些污血和肉塊中,都蘊藏有大量的屍毒,若是直接觸碰,或許會被感染。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們也不願意去嘗試。

  不用武者們提醒,安樂便再次出手了。

  他的手掌猛地收緊,周遭的大氣震盪不止,仿佛有一隻空氣形成的大手包裹住了那些四散開來的污血。

  隨後,灼熱的氣血之力灌輸其中,眨眼間便將它們盡數焚燒。

  就是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那名中年婦人已然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她居然沒有對安樂發起襲擊,而是趁這機會逃走了!

  武者們異常驚訝,完全沒料到這種情況,畢竟看婦人方才的表現,幾乎是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態。

  安樂只是冷冷一笑:「哼,想逃?」

  說罷,他的身形便消失在夜色中。

  眾多武者察覺到,不遠處的山林中,隱約傳來氣血的熱量和大地的震顫,仿佛還有幾聲悽厲的慘叫。

  即便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但那些誇張的動靜,仍是足以令人們想像出戰鬥的冰山一角,同時心生敬畏。

  沒過多久,只聽見「砰」的一聲,一具破布袋般的殘破身軀猛地砸落在了地上,打出一個大坑。

  剛才還凶焰滔天的怪物,正無力的躺在深坑裡。

  長出來的扭曲手臂全部被切斷,猙獰的眼睛盡數被刺瞎,腥臭的膿血從傷口中緩緩流出,血色的火焰如同釘子一般,將它牢牢的釘在地上。

  「等等,她的臉?」

  這時,武者們注意到,怪物那張中年婦人的臉皮竟是出現了破損,暴露出下方的真容。

  那赫然是一張男人的臉龐。

  安樂的身形從高處落下,身上毫髮無傷,就連衣物都沒沾染上多少灰塵。

  他嘆了口氣:「果然……」

  從婦人將男孩丟出去的瞬間,安樂便有些懷疑她的身份。

  哪有母親會那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況且,可不是什麼人在修行人仙法後都能獲取第四境的實力,化屍術的提升也是有限度的。

  而一個普通的村婦,怎麼可能會有習武的機會和資糧?

  現在一看,中年婦人的身份,果然只是這傢伙的偽裝,那些悽慘的經歷,也不過是為了騙取村民們的信任和同情。

  這時,這男人怨毒的盯著安樂,不再偽裝自己的嗓音:「你到底……是什麼人?」

  「青州鎮靈司,什麼時候多了你這號人物?」

  他的語氣中帶有一兩分畏懼。

  在剛剛那短暫的戰鬥中,男人深刻的體會到了這個白淨青年澎湃如海的氣血、深不可測的實力,以至於讓他都感到了恐懼。

  安樂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問題,一旁的司徒遠倒是厲聲質問道:「伱是誰?」

  「是誰派你來的?」

  男人只是輕蔑的笑了笑,用一種狂熱的口吻說道:「你不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諱。」

  「而我在死後,我的靈魂也將升入仙界。」

  「蒼天已死……」

  見男人這幅姿態,安樂便知道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隨手一揮便斬下了他的頭顱。

  直到武者們用火焰焚燒了此人的屍體,眾人才松下一口氣。

  對這種層次的活屍,光是砍下腦袋還不夠保險,只有用火燒成灰燼,才能保證它們已經徹底死亡。

  而見到這一幕,附近還倖存著的村民竟是忍不住慟哭流淚。

  「仙長……」

  有武者忍不住罵道:「哭什麼哭?我們這是救了你們的命!」

  那個對人仙法異常執著的少女表情呆滯的喃喃道:「救命?呵……這不是在害我們嗎?」

  「我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為什麼要這樣……」

  一旁的村民立刻捂住她的嘴,連忙惶恐的跪下磕頭:「她還小,不懂事,請大人不要見怪。」

  這些村民對官府的人早已怕到極致,絲毫不信他們說的話,解釋再多也無用。

  哪怕之前的中年婦人顯露出怪物般的姿態,但在村民看來,總比活生生餓死要好。

  司徒遠望著村民的反應,忍不住沉悶的嘆息:「又是這樣。」

  這已經是安樂等人滅殺的第三個屍源。

  所謂「屍源」,顧名思義,就是製造活屍的源頭。

  雖然任何一隻活屍都能將他人感染成同類,但其中也有一些特殊的存在,被他們污染的凡人和武者,還能維持一段時間的神智,而後有目的的集體行動。

  這類屍源往往實力不俗,製造出的活屍更為棘手,也是鎮靈司著重消滅的目標。

  但有一個問題,司徒遠始終想不明白。

  「呂兄,你說為什麼,這些屍源都要先散布人仙教的教義,而不是直接將村民轉化成活屍呢?」

  鎮靈司官方,已將修行人仙法的人統稱為「人仙教」,畢竟從任何角度來看,它都具備邪魔外教的一切特徵。

  這個問題的答案,安樂心裡早有了一些猜測,他解釋說道。

  「恐怕……真心實意信奉人仙教的人,對屍毒有更高的抗性,也就能維持更多的理性。」

  「而直接感染而成的活屍,不管實力有多強大,都只是一群依靠本能行事的怪物而已。」

  聽到這話,司徒遠心情愈發沉重:「原來如此。」

  這時,一個武者走到安樂身前,有些不確定的說道:「呂大人,我好像見過剛才那個男人。」

  安樂驚訝挑眉:「細說。」

  手下繼續說道:「那人好像是柳州一名小有名氣的江湖人士,喚作百變郎君,有第三境的實力,據說曾因為掠走大戶人家的小姐被官府通緝。」

  「而他曾用過的一張臉,就長得那幅模樣。」

  聞言,安樂眉頭皺得更深了。

  顯而易見,這位百變郎君先前也算不上什麼好人,身為第三境武者,哪怕是在柳州也應該不愁吃喝,怎麼會如此篤信人仙法呢?

  人仙教能在平民百姓中廣泛流傳,不用喝水吃飯、不怕傷痛這兩個特性無疑至關重要。

  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活不下去了,誰會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信仰上?

  而習武之人通常頗有家資,能練到第三境的武者,大多能看出這法門的邪異之處。

  可一路走來,像百變郎君這樣對人仙法堅信不疑的武者,卻也不在少數。

  安樂心中思索:「他們……真的是自願信奉人仙教的嗎?」

  ******

  柳州的腹地,柳州城最高的樓閣上。

  夜色暗沉凝重,風聲呼嘯刮過。

  但站在此處,可以輕易看清柳州城的現狀。

  城市的外圍幾乎沒有火光亮起,在那粘稠的黑暗中,有數不清的活屍正在遊蕩,無知無覺的它們失去了為人時的情感、理智,只是一群空蕩的、活著的軀殼。

  城市的中央倒還有一些尚未活屍化的叛軍首領,正在享受人生中最後的時光。

  在身軀和心靈都還未腐爛之前,他們自然會動用一切享受的方式,其中一些享樂的景象,甚至比曾經柳州的官員還要殘酷。

  望著身下這幅由自己一手造成的景象,樓閣上的一人喃喃開口。

  「這就是人吶,永遠都不會滿足,永遠都被欲望所控制,而後在無止境的貪婪中死去。」

  他身穿一身灰袍,是青年男人的相貌,看向身下的眼神中滿是厭惡。

  好似對所有人類、對整個世界都抱有可憎的仇恨。

  「閉嘴吧,整天就知道嫌棄這嫌棄那的,聽著惡不噁心啊?」

  在青年身邊,是一個同樣身穿灰袍的女子,她的臉上、身上遍布無數條傷疤,將原本還算清秀的面容切割得支離破碎。

  相比於青年的厭惡,女人怒目圓睜,語氣更是很沖:「要不你乾脆去死一死好了!」

  聞言,男子也不生氣,只是沉悶的嘆道。

  「唉,我早就想去死了,若不是需償還大人的恩情,我又何必活到現在?」

  「在死亡的彼岸,一定是比現實更美好的世界。」

  疤痕女還欲怒罵上兩句,卻聽到旁邊傳來一聲沙啞的咳嗽。

  「咳咳……安靜點。」

  話語聲並不響,卻讓兩人身軀同時一顫,不敢再多說什麼。

  說話之人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他真的很老很老了,臉龐的皺紋如同枯槁的樹皮,還遍布淡淡的斑塊,雙目渾濁呆滯,無人能看清這雙眼睛中的情緒。

  老人的身形佝僂且矮小,拄著一根白骨雕琢成的拐杖,似乎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

  濃郁衰敗的死氣彌散在他周身,給人的感覺仿佛隨時可能死去。

  老人沉默的盯著下方的柳州城,臉上似有些憐憫:「可憐……可悲……可嘆……」

  看他這幅姿態,疤痕女只覺得背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裡嘟囔道。

  「化屍法都是你傳開的,擱這和老娘裝什麼呢?」

  當然,她這話無論如何只敢在心裡吐槽,絕不敢說出口。

  等到實在有些沒法忍耐這種壓抑的氛圍時,疤痕女忍不住問道:「死苦大人,我們何時才能離開大泰神朝?這地方,我算是呆夠了。」

  死苦回頭瞥了她一眼,緩緩說道:「怒,你太著急了。」

  「這是……一次交易。」

  「我們必須付出足夠的籌碼,否則……那位宮主大人恐怕不會再容忍『塵』的存在。」

  這三人都是「塵」的成員。

  分別是「七情」中的「怒」「惡」,「八苦」中的「死苦。」

  「急躁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青年男子語氣嫌惡:「我早就說了,別帶上這個瘋女人一起行事,我和她一點都合不來。」

  疤痕女立刻火冒三丈,體內靈力涌動:「你和我合不來,我還和你合不來呢!」

  眼見著兩人就要大打出手,死苦依舊只是淡淡說道。

  「安靜。」

  怒和惡無奈的撇了撇嘴,卻不敢再次爭吵。

  死苦搖搖頭,心中有些無奈。

  他在三人中實力最強,這才能鎮壓這兩個不省心的傢伙。

  就在這時,對萬物都異常厭惡的男子忽然輕咦一聲:「有一個第四境的種子消亡了。」

  疤痕女不屑說道:「不就是一個第四境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死苦渾濁的眼底倒是流過幾分異樣:「看來,是隔壁州的鎮靈司派來了高手,來得倒挺快。」

  「不過光靠一兩個高手,可沒法處理這種局面,算算時間,他們的大軍也要到了。」

  「你們兩個,再去多種幾顆種子。」

  死苦轉頭看向兩人:「泯其心智,增其怒、惡,這不是你們最擅長的事嗎?」

  惡和怒點了點頭,算是應了下來。

  隨後,死苦識海中意念一動,取出了一個和安樂的斂魂鈴極為相像的鈴鐺,輕輕搖晃,一張張微小的人臉露出痛苦的神色,似乎有數不清的哀鳴和哭泣聲迴響。

  聽到這迴響聲,他蒼老的臉上勾起一絲詭異的微笑。

  「快了,就快裝滿了……」

  ******

  深夜時分。

  青州鎮靈司的營地。

  【你企圖逃離柳州,被黑袍皇子察覺。】

  【你被追上了。】

  【你死了!】

  【推演結束!】

  安樂默默睜開雙眼,摸了摸自己完好無損的脖子,感受著殘餘其上的痛感,心情有些沉重。

  「又失敗了。」

  「果然是第六境。」

  他用這一次推演的機會,試出了黑袍皇子的部分實力,而且還意外發現了另一件事。

  在推演中,安樂不僅化身巨人,還動用了能動用的一切手段,包括虛空魔鎧和噬靈血線。

  而在他使出噬靈血線後,黑袍皇子的態度立刻發生了變化,還說了一句。

  「沒想到,你就在我的身邊。」

  隨後,從原先貓戲老鼠的心態,轉變為毫不留手的狠辣,以絕對實力轟殺了安樂。

  「他一開始的目標就是我?」

  安樂摸著下巴,認真思索背後的原因。

  「和空道人有關?」

  「不應當,空道人畢竟已經死了數百年,就連殘魂都煙消雲散,神皇顯然是知道這點,才會沒有繼續搜尋洞府的所在。」

  安樂想到了【噬靈血線】的特殊性。

  這一詞條是他在吞噬了神鎧後解鎖的,自然帶有神將鎧甲的氣息。

  意識到這點,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安樂自語道:「難道在我吞噬神將鎧甲後,造成了某種極為嚴重的後果,才會讓這樣一位大人物來追查此事?」

  這個猜想乍一聽有點荒謬,但未必沒有可能。

  而且,要驗證這個猜測的方法,也十分簡單。

  惡,讀wu。

  話說「死苦」這名字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習慣的加一個「水」字……令人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