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崖子道:「為師讓你去做一件事,不得假借他人之手,需你獨立完成,你能答應麼?」
一旁的楊過和蘇星河似乎有所猜測,但也並沒有開口說些什麼。
虛竹素來樂於助人,佛家修六度,首重布施,世人有難,自當盡力相助,便道:「前輩有命,自當竭力以赴。」
無崖子見他仍不肯叫自己師父,臉上多了一絲悲慟,但也未急著糾正,而是繼續說道:「我要你去殺了丁春秋,替為師清理門戶!」
說到「清理門戶」四字的時候,他眼中不禁閃過一抹深惡痛絕之色,語氣也是嘶啞了幾分。
虛竹聞言,心下不禁一凜,忙道:「去殺星宿老怪,這……這也算是伏魔除害,乃是莫大功德,但小僧這點點功夫,如何能夠……」
說話間,他不禁向無崖子看去,但見到對方眼中的嘲弄之色,他登時想起,「這點點功夫」五字,似乎已經不對,當即住口。
無崖子也不怪他,緩緩開口說道:「此刻你身上這點點功夫,早已不在星宿老怪之下,只是要將他除滅,確實還是不夠,但你不用擔心,老夫自有安排。」
「你現在只需答應,幫不幫為師清理門戶?」
說到這,無崖子目光灼灼的直視虛竹。
虛竹沉吟良久,低頭不敢去看他,直到無崖子忍不住猛烈咳嗽起來時,他才驚道:「小……小僧答應前輩便是!」
無崖子微微頷首,眼中露出一絲滿意之色道:「很好,為師終是沒有看錯人!」
說到這,他又把目光轉向楊過道:「師弟,你過來!」
楊過依言走上前去,無崖子先將手中的一枚寶石指環戴到了他的手上,隨後又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小捲軸,塞入他的手中。
「這裡有一幅圖,上面所繪乃是我昔年大享清福之處,是在大理國無量山中,你替我尋到我所藏武學典籍的所在,依法修習,順便指點一下這位小師侄,只需他學會其中的五成,武功便能勝過丁春秋那孽徒,替我清理門戶。」
楊過也不問他為何不讓自己幫忙,想來也是他一直埋在心中的執念,不願自己的深仇假借人手,唯有虛竹這位臨終前的關門弟子替他報了此仇,方才最為妥當。
無崖子語氣一頓,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隔了許久,才又說道:「但我這徒兒的資質似乎也不甚佳,修習本門武功,只怕多有窒滯,說不定還有不少兇險危難,屆時便勞煩你代為指點。」
楊過點頭答應,當他面展開那幅畫卷,但見畫上所繪的乃是一個身穿宮裝的美貌少女。
楊過瞳孔登時一縮,忍不住俯下身去細看打量,不過他與旁人不同,並未去看少女的面相如何,而是去細琢對方眉眼耳鼻等細節之處。
然而與小龍女耳鬢廝磨,朝夕相處的他驚矍發現,除了髮飾不同外,這畫中女子的面部細節處竟與小龍女半點無異。
當日他在無量玉洞中見到的玉像本人,因為還沒有與小龍女突破最後一步,因此很多對方的細節處,也記得不是那般清楚,但此刻重新去回憶,他這才發現,似乎根本找不到實質性的不同之處。
這畫像中的女子,他自然知道便是玉像本人,因此他越是端詳,心中便越是驚恐。
這世上或許會有兩個容貌相似之人,但似這般除了髮絲的根數無法估計外,其餘之處再無半點差異的情況,實在太過駭人聽聞。
而他能保證的是,小龍女與這畫中的女子絕不是一個人,可現在的情況,卻又讓他拿捏不定,仿佛其中隱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
見楊過盯著畫像端詳良久,無崖子笑道:「這畫中女子,你便不用想了!以她的年紀,做你重慈都已是綽綽有餘。」
楊過不禁追問道:「師兄,這畫中的女子不知是何人?」
無崖子剛想開口,但話到嘴邊,卻又是怔住,過了許久才道:「她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吧!」
楊過聽到這話,不知為何,卻莫名的鬆了口氣,又再次問道:「那這位女子可有後人留存於世?」
無崖子語氣肯定道:「沒有!似她這般一心求道之人,又豈會留戀於世俗情愛,只怕……只怕……」
說到後面,他便沒有再說下去。
不待楊過繼續發問,無崖子便全身虛脫般的俯下身去,雙手撐地,他抬頭看向虛竹道:「你……你過來!」
虛竹立時迎上前去。
無崖子一把抓著他的肩膀,好似隨時都要斷氣般,十分虛弱道:「我七十餘年的修練已盡數傳付於你,今日天年已盡,孩子,你肯不肯叫我一聲『師父』?」
虛竹頓時無比糾結起來,看著對方期盼的目光,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
「咳咳…咳…孩子,你終究不肯叫我一聲師父麼?」
無崖子抓住他肩膀的手不由緊了緊,忍不住又問道。
但說這句話時,他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形如枯槁。
虛竹見他目光中祈求哀憐的神色,心腸一軟,終是將「師父」二字脫口而出。
無崖子面色大喜道:「好……好!你就是我的第三個弟子,從今往後,你要盡心盡力的輔佐你這位小師叔,好好將我逍遙派傳承下去。」
不等虛竹答應,他便看向楊過道:「師弟,我這徒兒便……便交給你了,他若能收心,那當是極好,極好……」
無崖子越說聲音越輕,說到第二個「極好」兩字時,已是聲若遊絲,幾不可聞,突然間仰頭大笑一聲甫畢,緩緩閉上了眼睛,頭顱微微垂下,定在了原地就此不動。
蘇星河臉色大變,連忙上前將師父扶起,右手顫顫巍巍的伸出探他鼻息,隨後如電震般的猛然縮回,發現無崖子已然氣絕。
他忍不住的悲呼一聲,跪地給師父連磕了九個響頭,一時間悲愴不已,老淚縱橫。
楊過亦是唏噓長嘆一聲,拱手深深一揖道:「恭送師兄!」
虛竹和無崖子相處不到一個時辰,原說不上有什麼情誼,但體內受了對方修練七十餘年的功力,隱隱之間,似乎這老人對自己比什麼人都更為親近,也可以說,這老人的一部分已變作了自己,突然間悲從中來,也跟著放聲大哭。
而此時屋外已有濃煙滾滾飄入屋中,楊過立時知道外面出了亂子,有人放火,當即讓虛竹背著無崖子,一拳破開木屋,衝出了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