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只待東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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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只待東風來

  清晨的微風拂過,帶來草原特有的清新與濕潤。

  陸雲逸站在營寨外不遠的高坡,眺望著這片承載著北元的捕魚兒海。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正在忙碌拆除帳篷和氈房的軍卒,

  他們動作迅速而有序,充斥著要逃命的緊迫感。

  軍卒們分散在營地各個角落,穿梭在人群中,維持著秩序,確保整個遷徙過程的安全。

  太陽一點點升起,營地的帳篷和氈房開始逐一倒下。

  軍卒百姓們將繩索和帆布捲起來,整齊地擺放在一旁。

  木樁被拔出,發出「吱嘎」的聲響,

  在營寨的東北方向,數之不盡的輜重車已經裝載完畢,形成一條長龍,向著東北方向蔓延而去,一眼望不到盡頭。

  在其周圍,百姓們就那麼弓著腰,背著包裹行囊以及破舊家具,一點一點走著,

  孩子們坐在驢車與板車縫隙之間,大大的眼睛中充斥著迷茫惶恐,

  此等場景他們經歷了不止一次,

  只是不知這一次又要到什麼地方。

  數之不盡的牛羊馬匹早早上路,形成另一道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龍,使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牲畜獨有的腥臭味。

  馬匹的嘶鳴與綿羊的吼叫連綿不絕,

  其中最聰明的當數老牛,他們很乖,大眼睛不停地張望四周,

  一下一下邁動步子。當風沙來臨時,他會輕輕地閃躲,緊跟著同伴的步伐,

  向著那未知的遠方行去。

  突然,一陣風吹過,帶起了一片塵埃,

  陸雲逸緊蹙眉頭,迅速下令軍卒們戴上頭巾,遮擋口鼻。

  馬兒也在風沙中來回搖晃腦袋,不停地跑動蹄子。

  距離北元朝廷開始遷徙,已經三日了,

  營地內的帳篷和氈房越來越少,逐漸變得空曠。

  一頂頂帳篷被拆走,留下一地狼藉,鮮血,以及倒在黃沙地上的屍體。

  他們或許是主家奴僕,又或者是飼養牲畜的馬奴,

  此番王庭遷移匆匆,為了節省糧食,也為了更換更好的奴僕,

  他們沒有被帶走,就這麼被遺落在營寨之內,

  無人對其伸以援手,每一個車隊從其身旁走過時都神情冷漠,像是沒看見一般,

  只有那些同為奴僕的奴僕,才會悄然遞上一個憐憫的眼神,但終究會將眸子挪開。

  陸雲逸站在高坡之上,看著那一個個身軀在地上蜿蜒爬行,想要努力跟上大部。

  但爬行了一個夜晚,他們只是從這一處營寨爬到了另一處營寨,

  但他們沒有停止,依舊一點一點地在地上挪動,

  等到他們渾身力氣耗盡,就會躺在那裡陷入沉睡。

  要是擋住道路,軍卒們會上前將其身體挪開,

  若是堆積得多了,他們就會被送進早就挖好的大坑,草草掩埋。

  至於那些零星倒在路上的屍體,則無人問津,

  草原的胡狼們會替軍卒們處理血肉,沙鼠蚊蟲會處理骸骨。

  用不了幾日,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春日來臨時,這裡長出的野草可能會比周圍高上一些。

  整整三日,北元朝廷的撤離只進行了四成,這讓不少處在中部以及南部的王庭百姓暗暗焦躁,他們早就收拾好了騾馬細軟,

  只待輪到他們,他們就會將帳篷拆除,可就這麼一日又一日。

  左等右等也輪不到他們。

  他們爬上高坡,眺望整個營地,希望看到遷移的進度。

  但當他們看到營寨東北角只缺少了那麼一小塊時,他們不禁面露絕望,將視線投向那靜靜立在一旁的些許軍卒。

  儘管陸雲逸對這些目光早已習慣,但他還是轉動脖子,將視線同樣投了過去。

  他的視線抵達的那一刻,幾乎所有的百姓都將眸子挪開,不敢與他對視,

  但心中的疑問又迫使他們將眸子移回來,

  一名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猶豫著上前,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干餅遞了過去,

  輕聲問道:

  「阿日斯楞殿下,這個干餅給您,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一側的劉黑鷹便輕輕揮手,兩名穿戴著麻布手套的軍卒徑直上前,接過干餅,小心翼翼查看,

  其中一名軍卒拿出銀釵,又拿過水袋,放入那早就準備好的皂角水輕輕一攪,

  帶刀拿出來後用力將其上皂角水甩干,小心翼翼地插入干餅,

  此法是常用的銀釵探毒法。

  做完這一切後,他們將迎差拿出仔細查看,發現其並沒有變黑,便將銀釵收了回去。

  另一名軍卒從馬袋中抓住了一隻沙鼠,掰了一小塊干餅,蠻不講理地塞入沙鼠嘴中,

  將它的嘴塞得鼓鼓囊囊,大大的眼睛中充斥著欣喜。

  做完這一切,那軍卒才將干餅收起。

  而將這一切收於眼底的半大孩子瞪大眼睛,不知這是在做什麼。

  陸雲逸輕輕一笑:「你想問什麼?」

  那半大孩子連忙反應過來,不禁後退一步,又猶猶豫豫地上前半步,顫聲聲問道:

  「阿日斯楞殿下,我們想知道,何時能輪到我們遷徙.」

  陸雲逸抬起眸子打量著這些人,衣衫破舊,上面帶著污垢,臉上帶著風雪吹過的暗紅色,

  住在王庭南邊的百姓牧民大多沒有幾分家財,平日裡幫人養馬放牧,處理毛皮為生。

  若是戰事開啟,這些人家中的青壯都要提刀上陣,阻攔前來的敵軍,眼前這半大孩子也要參與其中。

  而如今,王帳內誰都知道明軍要打過來了,所以他們遷徙的心越來越迫切。

  陸雲逸眼神平靜,不帶一絲感情地開口:

  「若遷徙順利,五日內就能輪到你們。」

  聽到還要五日的消息,那孩子臉色發白,手指死死捏住衣角,眼中充斥絕望。

  對於他們來說,南邊的明人打過來還是其次,

  重要的是口糧已經無力再讓他們支撐五日。

  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上大部,服侍伺候族內大人,以換取每日的食物。

  就這麼等在這裡,他們或許會餓死。

  半大孩子的手緊緊扣住了胸前的破舊包裹,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們剩餘的糧食還夠三天,只有三天!

  平日裡他們也有一些積蓄,但因為王庭遷移,他們耗盡全部家財,

  才購買了一輛破舊板車,將為數不多的家財盡數堆了上去,

  破舊的帳篷要拿走,早已東倒西歪的桌椅板凳也要拿走,散發著霉味的被褥同樣如此,

  從西北之地到達這捕魚兒海,他們一路行來都是用肩來扛,用腰來背。

  他們曾經以為王庭會在這裡停留許久,至少也要讓他們有誕下子嗣的時間。

  但現在匆匆而行,他們只好湊盡全部家財,購買一輛板車,在上面空出一片狹小空缺,讓他們的女人與累壞了腰的男人坐上去。

  半大孩子站在風塵中,微微側頭,看向那等在身後的大人們,心中忽然鼓起了一些勇氣,

  轉過頭,朝著前方軍卒再次開口:

  「阿日斯楞殿下,明人什麼時候會打過來?」

  此話一出,他們身後的男人們頓時有些著急,

  草原遷徙時的規矩他們都懂,想要獲得軍卒的幫助,或者是問詢一些什麼,需要付出代價。

  眼前的阿爾斯楞殿下比較好說話,代價只是一張干餅,

  這些日子已經有許多百姓付出了干餅,得到了心中答案。

  以他們的積蓄,他們只能問一個問題,也只能付出一張干餅。

  阿爾斯諾殿下並沒有開口,只是靜靜掃了他們一眼,這讓他們微微鬆了口氣,不用再額外付出那一張干餅。

  那半大孩子面露急迫,這些日子他在營寨中見到了周圍族人的惶恐以及惴惴不安,也見到了家中大人的徹夜難眠,

  他只是單純地想著,他們遷徙的時間是五日之後,

  若是明軍在五日之後到達,那他們走得快一些,或許就能獲得安全。

  他認為,這個問題有必要問詢。

  他眼中閃過堅毅,嘴唇緊抿,低頭看了看腰前的破爛包裹,

  那裡有他分到的為數不多的乾糧,也還剩下最後一張半干餅。

  他一隻手伸進包裹,碎布包裹輕微的摩擦感撫摸著他的肌膚,

  當他摸到干餅時,乾澀與粉末觸感傳了上來,

  他回頭看向自家大人,那焦急的神情以及不停擺動的手臂,無不在讓他不要拿出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

  孩子的手放在包裹中,腦袋轉了過去,眼中充斥著惶恐。

  等他再轉過頭來後,眼中已全是堅毅。

  他義無反顧地將最後一張干餅掏了出來,顫抖著舉在身前,用那勉強維持清晰的聲音問道:

  「阿日斯楞殿下,我想問明人什麼時候會打過來?」

  兩名軍卒上前接過干餅,又重複了一番剛剛動作,將干餅收了起來。

  陸雲逸這時才輕輕開口:「五日之後。」

  聲音簡短有力,讓那半大孩子失去全身力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臉上露出劫後餘生般的喜悅

  儘管他只剩半張干餅。

  他興沖沖地站起身,向著陸雲逸所在軍卒重重一拜,頭也不回地沖了回去。

  當他連蹦帶跳地將這消息告知大人後,明顯能感到那些人身上的負擔微微鬆了一些,緊皺的眉頭也有稍稍舒緩,

  他們在朝著陸雲逸恭敬一拜後緩緩離去。

  兩張干餅,獲得心中一絲慰藉。

  在這一刻,想來值得。

  劉黑鷹眼中充滿憐憫,輕輕嘆了口氣,自顧自地說道:

  「希望他們能將這兩個消息散播出去,讓這些人也安穩一些,別再這麼亂糟糟的。」

  「他們不會。」

  陸雲逸面色平靜,眺望那處在南方營寨中,愁眉苦臉的草原百姓,輕輕開口。

  劉黑鷹嘴巴張合,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偃旗息鼓。

  沒錯,他們不會。

  兩張干餅換來的慰藉是他們最寶貴的東西,不會輕易分享,

  他們也同樣沒有明地百姓的狡猾,將消息換取干餅,只會藏在心裡,慢慢享受。

  「雲兒哥,大軍送來消息,他們一路疾行,將會在七日後抵達捕魚兒海附近,

  此行軍卒十二萬,其中四萬騎卒,五萬步卒,

  剩餘三萬是提前開拔的前軍,另有三萬民夫跟隨在後,速度要慢一些。」劉黑鷹一邊說臉色愈發嚴肅。

  他在慶州千戶所時曾有過戰事研習,長途奔襲之下,

  一名軍卒身後至少要有兩名民夫,如此戰事才可順利進行。

  但此次大軍出征,因為他們提前探查到了草原王庭的蹤跡,又施行了新的戰法。

  以至於一名軍卒身後,配備不到一名民夫,就能讓大軍順利出征,

  這不論在哪朝哪代,都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事,

  只有軍伍之人才明白,這件事的意義,

  若此戰功成,有了此等先例,

  朝廷會越來越重視前軍斥候,出境作戰時也會越來越重視提前探查敵軍所在。

  而不是如以往那般只知道一個模稜兩可的位置,便匆匆扎進草原四處尋找。

  想到這兒,劉黑鷹不禁在心中懷疑,

  這一切是不是雲兒哥為了凸顯前軍斥候所想出來的後續謀劃,

  為的就是讓他們這一千餘人在戰事中更加耀眼。

  而陸雲逸則眉頭緊皺,大軍行進的速度似乎也太快了些.

  他只能將其歸功於前哨站的布置。

  頓了頓思緒,他問道:「我們與大軍交戰的地點定了嗎?」

  劉黑鷹匆匆拿出地圖,與另一名軍卒一人手拿一邊在陸雲逸身前展開,

  劉黑鷹輕輕點著上面的一個小黑點,說道:

  「我與武福六選定的地點在連峰谷南方,這裡有一塊綿延十餘里的窪地,並且其中多土坡,

  我親自去探查過,若身處窪地看向四周,無法察覺到土坡縫隙中藏匿的敵人,

  大軍藏在土坡的縫隙之中,等我們殺到,

  早已隱藏的大軍衝殺而出,輕而易舉就能將我們擊潰。

  而且連峰谷地勢崎嶇,多高坡窪地,是天然的屏障,可以隔絕捕魚兒海內外,

  在外廝殺,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喊殺聲與馬蹄聲驚動在捕魚兒海內游弋的草原軍卒。

  若當時情況允許,可以放任我們前軍斥候部進入捕魚兒海,進行持續一日的絞殺,

  我相信在這一日內可以肅清捕魚兒海三十里內的草原軍卒,

  等待前軍斥候完成此軍務,我們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帶著大部從連峰谷向南而行,

  到時就算是有軍卒逃竄,我們也有足夠的距離來進行追擊,不至於戰事暴露。」

  陸雲逸看著地圖面露思索,過了許久才輕輕點了點頭:

  「連峰谷南方的坡地縫隙中最多可以藏匿多少軍卒?」

  「兩萬到四萬。」劉黑鷹毫不猶豫地回答。

  「好,那便如此,將作戰計劃送予大軍,若是大將軍同意此舉,我們便在八日後進軍。

  等大軍到來之後,我等著要找個機會去見一見,

  戰陣之事,還是親口說才穩妥。」

  劉黑鷹想了想,看向遠方的兩條長龍,又看向中軍位置那正在拆除的王帳,輕輕點了點頭:

  「雲兒哥,今明兩日,這些草原權貴就將動身,他們會處在大部的中間位置,

  等他們離開後,我們就沒有那麼多桎梏。」

  陸雲逸面如感慨:「終於要到這一步了,武福六的人什麼時候出營?」

  「等待中軍王帳出發之後,武福六會帶領一萬軍卒在捕魚洱海北邊游弋,

  不過天保奴已經交代了武福六,若是南方出現明軍,與我們所屬軍卒碰上,

  武福六可以自行決斷,要不要馳援。」

  「讓他這幾日盯緊王帳大部,最後一日再讓他返回。」

  「知道了,雲兒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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