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凱旋迴城,好心辦壞事
北方雪夜,殺氣未散,
銀白雪花與暗紅血跡互相交織,在地上塗抹作畫。
殘存的八百士兵,宛如風暴後的枯枝,
無力地丟撒在冰冷土地上,鎧甲上積滿了雪,與夜色融為一體,
隱約可見鎧甲上的刀痕和仍在滲血的傷口。
黑夜如墨,吞噬了所有的色彩,
戰事已經結束,明火被堂而皇之地點了起來,在寒風中輕輕搖曳。
將他們的臉上的絕望映照得活靈活現。
空氣中瀰漫著血腥與鐵鏽的味道,每一次胸口起伏都變得沉重,
仿佛要將這冰冷空氣都吸入肺中,以抵禦那從心底湧起的寒意。
他們眼中沒有不甘,只有那濃濃的畏懼。
尤其是當他們瞥見外圍徘徊的年輕身影,更是不敢抬頭直視。
在他們前方,勉強在戰場上找尋到的頭人就躺在前面,四肢橫七豎八地拼湊在一起,
戰馬踐踏過的半截頭顱,眉心嵌著一支羽箭,
上面的血跡早已冰凍,但保留了那一抹鮮紅,讓軍卒心中寒意加劇。
先鋒軍的軍卒們有些不敢置信,一邊打掃戰場,一邊偷瞄那破碎頭顱,
軍中不乏百步穿楊的射手,但能在夜色中射得如此精準的,卻寥寥無幾。
更何況.還能保持如此大的力道。
軍卒們摻雜在一起,先鋒軍的軍卒小聲問前軍斥候:
「陸將軍開弓幾何?」
那軍卒瞥了一眼半截頭顱,眼中閃過一絲羨慕,輕輕搖了搖頭:
「不知,但小陸大人能拉開軍中最硬的弓。」
周遭一些先鋒軍眼中閃過驚駭,
對於百步之外射穿敵將頭顱一事,稍稍能接受了些。
不遠處,劉黑鷹見他們在左右嘀咕,頓時破口大罵:
「別磨蹭了,天寒地凍的,速速收拾軍資,準備返回。」
說著,將插在草原人胸膛的羽箭拔了出來,看了看箭頭,滿意地收進箭袋。
慶州缺鐵器,軍資也不多,所以能省則高官刀戰馬以及草原人身上的金銀珠寶,這些都要通通帶走。
至於草原人身上的皮甲,完好一些的就帶走,
帶不走的就在中央聚集,最後一把火燒了,大雪與大雨會將其掩埋。
陸雲逸此刻與呂寶川站在一起,盯著眼前的韃靼部副將,一臉狐疑。
「此事為真?」呂寶川眉頭擰在一起,盯著那副將,面露殺意。
那人緩緩抬起頭,悄悄瞄了一眼陸雲逸,
察覺到一雙冰冷眼睛後,身體一個哆嗦,連忙說道:
「兩位大人,不敢有絲毫隱瞞,但.具體詳情,只有阿敏大人知道。」
陸雲逸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撓了撓頭,
那阿敏已經被他射殺,這從何發問?
不過陸雲逸並沒有對此事而後悔,只要能快一些結束戰陣廝殺,這些小代價可以承受。
至少已經知道了這韃靼部來到此地的緣由。
並不是為了通風報信,而是對北元朝廷的回信。
呂寶川臉色凝重,看向陸雲逸:
「我們要快些返程,將此事稟告大將軍,並且傳信宣府大同,韃靼部可能會行寇邊之舉。」
他眼中閃過一絲陰霾,眉頭緊皺,有些懊惱地嘀咕:
「這北元何時與韃靼狼狽為奸,
這韃靼亦是奇怪,居然為了北元朝廷的安危,答應寇邊?真是怪哉。」
呂寶川先前看到的軍報中,無不在說,西北的草原人已經與北元決裂,
韃靼與瓦剌已經裂土封王,不聽詔令,
如今卻有如此波折,倒是讓他有些想不明白。
一旁的陸雲逸則表現得極為輕鬆,手中長刀在這地上的屍身點了點:
「唇亡齒寒罷了,可如今此事不重要了,
我等及時將這送信的隊伍攔截,北元朝廷不會知道此事了。」
呂寶川略微一想,臉上頓時露出笑容,點了點頭:
「陸將軍所說不錯,幸好我等及時趕來此地,行阻滯之舉,
要不然真讓北元得知了消息,反倒不妙。」
話音落下,一側的陸雲逸緩緩搖頭,嘆息一聲:
「這個消息一定要送到北元朝廷,讓他們知道此事。」
「為何?」呂寶川臉上充滿愕然。
陸雲逸撇了撇嘴:「若韃靼寇邊,北元朝廷也就不會那麼急著逃竄了,
到時我大軍一到,將其剿滅便是。」
呂寶川眉頭緊皺,放於身側的拳頭握緊又鬆開,臉上一點點浮現出驚愕。
似乎是這個道理。
「那我等」
陸雲逸聳了聳肩:「好心辦了壞事。」
他側過身體,朝著劉黑鷹喊道:
「計劃有變,將整個戰場都打掃乾淨,屍體也盡數掩埋,所有能帶走的都帶走!」
劉黑鷹從屍體堆中爬了出來,沒有猶豫,高喊一聲是。
而後吩咐在場的軍卒重新開始打掃戰場。
三個時辰後,熊熊大火在飛泉谷燃燒,前軍斥候部與先鋒軍帶著繳獲與俘虜,朝著慶州疾馳而去。
一日後,慶州城外,守城的士兵忽然注意到天邊出現的微小黑點,它逐漸擴大,
由黃豆般細小變為磨盤般龐大,最終形成一條蜿蜒的黑色長龍。
不久,他們迎來了先行的傳令兵,他高聲宣布:
「開城門,大軍凱旋!」
「開城門,大軍回營!!」
「是何部?」守城將軍高聲詢問。
「前軍斥候陸將軍部與先鋒軍呂將軍部,此戰大勝,速開城門!」
那守城將軍眼中一喜,
「開城門!!」
很快,身穿黑甲,頭戴紅盔,
戰馬上塞得滿滿當當的軍卒疾馳著沖入城中,
戰馬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百姓們不約而同地湧向道路兩側,駐足觀望。
很快,他們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哎,那不是黑鷹嗎,越來越黑了。」
「黑鷹!!!打贏了嗎?」
劉黑鷹側過頭,見是城東的李嬸,嘿嘿一笑:
「那是自然,大獲全勝!」
劉黑鷹的聲音極大,慶州百姓臉上頓時浮現出笑容,讓整個城中的寒冷也消散了一些。
當圍觀百姓們見到中軍位置的年輕身影后,眼神中爆發出璀璨精光。
俏婦人連忙踮起腳,輕輕揮著手,聲音如同鳥雀啼鳴:
「小陸將軍.」
孩子們也瞪大眼睛,張大嘴巴,怔怔地看著陸雲逸,連連發出大喊:
「陸將軍,陸將軍」
孩子清脆的聲音總是那麼引人注意,
陸雲逸循聲望去,頓時露出笑容,朝著他們揮了揮手,喊道:
「好好讀書識字。」
孩子們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他們想當將軍,想要上陣廝殺。
不遠處,有一些大家小姐貝齒輕咬嘴唇,腦袋微微低垂,
視線一直盯著那道身影,察覺到視線掃動過來,嘴角的淡淡笑容無法抹去。
臉上飛滿紅霞,渾身燥熱,手掌輕輕捂住胸口,
「啊~陸將軍長得好生俊俏,只可惜..與我無緣無分。」
對於此等情形,陸雲逸早就習慣了,以往總旗之時就是如此。
很快,軍卒衝進大軍營寨,
劇烈的馬蹄聲引得不知多少軍卒探出頭來,見到是前軍旗幟,面露怪異。
竟然如此快就回營了?」
前軍斥候營寨,陸雲逸帶著軍卒返回,在校場上停歇,
他策馬看著在場的諸多軍卒,發出一聲大喊:
「軍功名冊在文書那裡,所有軍卒都可前去查看,若有異議及時提出,
輕傷者在軍帳內等候,會有軍醫到來醫治,
你們不要著急,還是要先照顧重傷的兄弟,
而後所有人都要接受軍醫的開導診治,
記住是所有人,任何人不得例外,這是軍令。」
陸雲逸看向最後方那幾匹裹著白布的戰馬,輕嘆一聲,朗聲道:
「死去的兄弟幫助其收整好屍身斬獲,
另外將我部所斬十級分予他們,從軍官處扣。
另外,弟兄們戰陣有功,想必不少兄弟有所斬獲,
此番我去大將軍處,給你們請賞!
好了,散開休整吧。」
軍卒們歡呼一聲,歡天喜地地散去,
如今算是終於能過個好年了。
做完這一切,陸雲逸深吸了一口氣,朝著劉黑鷹招了招手,
他頓時湊過腦袋,陸雲逸說道:
「讓後千戶所那些人過來幫忙,參與其中,
我們先前不是還有許多繳獲嗎,從那裡面拿出一些肉食分給他們,
這次廝殺沒帶著他們,總要給人點好處,要不顯得你這個上官多餘。」
劉黑鷹眸子閃爍,連連點頭,
他是商賈之家,對於掌握度量一事向來拿手,嘿嘿一笑:
「雲兒哥你放心吧,我一定安排妥當,
那些人不喜歡廝殺,就喜歡在軍營里待著,
如今讓他們幹活就有肉拿,他們要開心死。」
「你自己拿主意,我去中軍大帳了。」
「行,雲兒哥你去吧。」
陸雲逸將要走出營帳時,回頭一看,
軍卒們臉上都帶上了笑容,歡天喜地地向著軍中文書涌去,
確認自己的功勳,即便他們已經確認過無數遍了。
陸雲逸抿嘴一笑,將頭甲摘了下來,揣在懷裡,
抹了一把臉上血污,大步走出前軍營寨。
不久,陸雲逸抵達了藍玉所在的中軍大帳,面色略顯怪異。
他先前去王弼所在的前軍大帳,卻被告知定遠侯讓他來此地。
依舊是石正玉在值守,見到陸雲逸到來,他大笑出聲:
「恭喜陸將軍了,此戰大獲全勝!」
「石大哥過譽了,還是先鋒軍的弟兄配合得好。」陸雲逸輕輕一笑。
石正玉擺了擺手:
「哎~莫要自謙,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聽呂寶川說,你一箭射透了那韃靼部將領的腦袋?好大的力氣啊。」
「碰巧碰巧.」陸雲逸笑了笑,問道:
「定遠侯爺在軍帳內嗎?」
「在,進去吧,大將軍已經等你很久了。」
陸雲逸徑走入軍帳,白日的軍帳要比夜晚時寬敞得多,也顯得愈發簡陋。
地圖沙盤還有那堆滿文書的長桌,以及那在長桌之後靜靜坐立的身影。
不同的是,定遠侯王弼與長興侯耿炳文坐在一側喝著茶,
身形乾瘦的呂寶川則如鵪鶉一般靜靜站定,面露恭敬。
而地圖前也多了一人,身材高大,體格壯碩,面容白皙。
陸雲逸眼眸閃爍,略微思索便知道此人是誰。
驃騎將軍,都督僉事俞通淵,
他有兩個哥哥,一個是大明未立之時的水軍將領,平定陳友諒居首功的俞通海。
另一個是二十八侯之一的南安侯俞通源,
父親俞廷玉乃僉樞密事,在攻取安慶時陣亡。
兩代忠烈,在軍中底蘊深厚,
如今各處水師先前都是他們的私兵。
想到這,陸雲逸悄無聲息嘆了口氣,
洪武朝就是如此,到處沾親帶故,惹了一個就會牽出一大串。
見藍玉還在處理往來文書,陸雲逸也沒有出聲,而是朝幾人拱了拱手便站到一邊。
但此時藍玉抬起眼眸,冷哼一聲:
「既然到了,也不通報一聲,你父親可曾這樣教導你?」
陸雲逸臉色一僵,連忙躬身一拜:
「末將拜見大將軍、兩位侯爺,都督。」
俞通淵轉過身在二人之間來回打量,面露詫異,很快便笑著點點頭,
大將軍這是在告訴自己,這是他的親信。
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藍玉長出了一口氣,
將手中文書就那麼隨意一丟,徑直站起身,輕輕活動,順便問道:
「戰事如何?那韃靼部精銳堵到了嗎?」
陸雲逸看了一眼定遠侯,又看向大將軍,沉聲說道:
「回稟大將軍,此戰極為順利,
我等在一日前趕到飛泉谷南側的山谷,分兵堵截,
終於在夜晚時分堵到了韃靼部精銳,
前軍斥候部與先鋒軍前後堵截,將其輕易絞殺,
斬敵七百餘,俘獲八百,其頭領阿敏·博爾朮被斬殺當場。」
藍玉臉上露出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不錯啊,傷亡如何?」
「回稟大將軍,前軍斥候部死二十一,傷四十。」陸雲逸回答。
一側的呂寶川也回答道:「先鋒軍死七十,傷一百一。」
藍玉眼中閃過一絲滿意,此等傷亡換一千餘人的精銳,可謂是大獲全勝。
「不錯,此戰封賞會在年前發放。」
藍玉似笑非笑地看向陸雲逸:
「你一直惦記著那些軍卒,本將如今把封賞都提前發了,不會再有什麼埋怨了吧。」
陸雲逸一愣,連忙道:「回稟大將軍,屬下不曾埋怨。」
「哦?這韃靼部來得可不是時候啊,可是差點讓你在城外過年啊。」
藍玉聲音抑揚頓挫,引得陸雲逸嘴角微微抽搐。
軍帳內無人時一副高冷模樣,
人如此多又陰陽怪氣,陸雲逸有些摸不透藍玉的心思,
只好露出一陣訕笑:
「還請大將軍多多體諒,軍卒們操練辛苦,就想著過年樂上幾天。」
「行,滿足你,本將說話算話,
此戰封賞明日發放,銀子去找軍需官領。」
「多謝大將軍!」陸雲逸與呂寶川連連躬身,面露喜色。
經過藍玉這麼一打岔,在場三位大人物看向陸雲逸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
這哪裡是親信,分明是兒子。
不過陸雲逸也是爭氣,就這麼輕而易舉找到了敵軍。
藍玉回到桌案後坐下,冷哼一聲:
「封賞的事說完了,該說一說懲處了,
聽說你將那韃靼部頭領一箭射死了?他又掌握著一些秘事?」
陸雲逸頓覺陣陣尷尬,連忙將韃靼部與北元朝廷相互配合一事說了出來。
「這麼說來.這韃靼部的信沒送成,元庭還有可能跑?
我們將其絞殺反倒是壞了事?」藍玉臉色陰沉下來,眼中透露著凶光。
軍帳內的氣氛也有些凝重,在場之人都通讀兵略,能總攬全局,
知道讓北元朝廷停在原地的重要。
這時,定遠侯王弼沉聲開口:
「大將軍,這韃靼部殺了北平近千人,
如今跑到慶州來,誰知道他們是作甚,您可不能因為未探明之事懲處他們。」
一旁的長興侯耿炳文看向王弼,沉聲開口:
「哎~你這老兒心胸狹窄,大將軍心胸寬廣,怎麼會因為這事懲罰他們呢?分明是有賞!」
二人一唱一和,就將軍帳內凝重的氛圍消弭一空.
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余通淵臉色愈發怪異,這幾人平日裡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主。
藍玉冷哼一聲,看向陸雲逸,目光銳利如鋒:
「韃靼部要寇邊的消息無論如何也要送到北元,你來想法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