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戰後總結,如墜冰窟

  第427章 戰後總結,如墜冰窟

  湯池山東南方向的戰事開始的急促,結束的更為急促,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甚至始料未及的情況下。

  叛軍就放棄了山腰陣地,向後逃竄,

  這讓一眾收到訊息的征南大軍將領面面相覷。

  此刻,湯池山西側,

  普定侯陳桓正率領前軍在原地等候,後續軍卒逢山開路,正在向上趕。

  他們距離半山腰叛軍防守處已經非常之近,

  等人到齊就可以開始猛攻!

  但此刻,他卻收到了後方的軍報文書,

  他單手叉腰,單手拿文書,滿臉的荒唐與不可思議。

  千餘人,居然這麼快就拿下了陣地?

  陳桓回頭看了看後方的山野,

  茫茫多的軍卒正在向上攀爬,努力前往預設的歇息地點。

  陳桓臉色來回變換,一旁有將領勸說他提前發動進攻,

  但陳桓不為所動,只是擺了擺手:

  「滾一邊去,有多大腳穿多大鞋,

  按作戰計劃來,穩紮穩打,決不能有半點疏忽!」

  「是!」一行將領收起心思,繼續布置作戰任務。

  普定侯陳恆則靠在樹上,面露深思,怎麼做到的呢?

  湯池山東南,叛軍防線已經被前軍斥候部盡數占據,

  並且開始重新布置防禦工事與陷阱,避免敵軍從上到下進攻。

  潁國公傅友德趕到此處後,正在忙活防禦工事的張玉迷茫了剎那!

  「卑職張玉,見過潁國公!」

  傅友德上下打量著他,面無表情,指著壕溝以及上方柵欄說道:

  「是你在主持修建陣地?」

  張玉心中咯噔一下,想著哪裡做得不對,

  「回稟潁國公,正是卑職!」

  傅友德點了點頭,露出幾分讚許:

  「不錯,陣地緊密詳細,工事齊備,看樣子是下了苦功夫。」

  張玉鬆了口氣,連忙回答:

  「回稟潁國公,此乃軍中共同研判之結果,並非下官一人之功。」

  傅友德又點了點頭,問道:

  「你們主將何在?」

  「回稟潁國公,陸將軍與諸位大人在西側總結戰事。」

  「帶我去看看。」

  傅友德眼神一亮,抬手催促。

  「是!」

  不多時,張玉領著傅友德來到防線西側,這裡有半山腰為數不多的平地。

  隔著很遠,就能看到前方平地上圍了一圈人。

  走近後,他們都聽到了陸雲逸急促有力的聲音:

  「三三制!!為什麼要有兩個三?

  三人為一組,三組為一旗,

  互為犄角,互為依靠,如此十人便緊密聯繫在一起。

  三三制不是三個人低頭猛衝,

  要看隊友!!看同袍!!

  密切協同、層層推進、交替掩護進攻!

  先前我在文書里寫沒寫?還是你們沒看到?

  怎麼一打起來就成了各顧各的,戰友、小組呢?」

  陸雲逸的聲音極大,周遭聽到此言的將領都縮了縮脖子。

  陸雲逸蹲著身子,手在粗略劃出的地圖上來回比劃,

  又在一行人身上打量,很快定格在一人身上:

  「寧充!你幹什麼吃的!」

  身上染血的寧充一個激靈,只覺得渾身緊繃,

  挨著他的兩名將領飛速向著一旁挪了挪,生怕被牽連。

  「為什麼在衝殺乙二防線之時,

  丟下其他兩個小組,獨自上前,是你能耐還是你有力敵千軍之勇?」

  寧充長得極為高大,二十七八歲,十分兇悍!

  當初進入前軍斥候部就是因為在北征大軍中足夠精銳,斬首七級。

  現在,他比以往更加精銳,身體更加壯碩!

  但他此刻低著腦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陸雲逸翻了個白眼,噌的一聲站了起來:

  「說話啊,你不說話戰術怎麼推行下去,怎麼查缺補漏?」

  直到此時,寧充才開口解釋:

  「大人,當初前方敵陣不過十餘人,我率領小組三人足夠了。」

  陸雲逸咂吧咂嘴,雙手叉腰原地轉圈:

  「夠?夠個屁,一人損傷這就是你說的夠?

  若是你能與後方兩個小組一同推進,根本不可能造成損傷,

  而且!爾等一旗還可以繼續作戰,取得更大戰果!

  現在呢,陣地是衝下來了,還有後續嗎?

  你能保證每一次都能成功嗎?」

  陸雲逸的聲音越來越大,周遭將領也越來越後退。

  寧充低著腦袋,臉色漲紅,手掌捶在兩邊不停揉搓,有些手足無措。

  「本將無數次說過,不要去賭未知的可能,

  也不要去賭敵軍失誤,做好自己的事,務必保全自身!

  這一次誤打誤撞衝下了,

  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失敗一次就是性命全無!

  給你們調了最精銳的軍卒,領軍的是一干將領,

  找的最弱的對手,用的還是最新的戰法,卻打成了這個奶奶樣,你們也好意思站在這裡?」

  陸雲逸環顧四周,見他們越來越遠,罵道:

  「湊近一些!!隔著那麼遠能看到什麼?」

  一行人再次聚攏湊近,看著陸雲逸在地上寫寫畫畫。

  「三三制,十人是一個基本的作戰單位,

  在先前的戰事中,東側突飛猛進,西側停滯不前,為什麼?

  文書上有沒有寫,若是十人三組無法形成有效突刺,

  就遞補人員,二十人六組,三十人九組,

  層層堆迭遞進,總能突破阻滯!

  可你們做了什麼應對?

  有沒有進行各小旗隊伍之間的相互配合,

  三三制不是讓你們只顧十個人,

  一個總旗隊伍有百人,三十個作戰小組,

  十個人完不成的事就多添一些人嘛,不要死腦筋!

  好好的進攻,活生生地打成了防禦,怎麼搞的?」

  陸雲逸身體轉動,很快就找到了馬大可,盯著他:

  「你,馬大可,怎麼搞的?

  人都打散了,你知道混編了,早幹什麼去了?」

  馬大可頃刻低下腦袋,不敢說話,

  「大人,是我錯了,只顧著麾下的三個小組.忘了看旁人。」

  說著,馬大可露出一絲難為情:

  「大人,左看右看,我有點顧不過來。」

  聽到此言,陸雲逸也覺得煩悶異常!

  儘管早就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悲喜並不相通。

  但他確實不理解,不過是左中右,一共三十多人,怎麼就顧不過來了?

  陸雲逸在先前沖陣中,覺得自己只是掃一眼就能看清局勢,完成與各部的協調與調整。

  深吸了一口氣,陸雲逸問道:

  「你現在認識多少字了?」

  馬大可站直身體,如實回答:

  「回稟大人,認識一千多個了,但會寫的只有一半。」

  「繼續學,還不夠!

  今日本將特意調了認字通曉道理的軍卒前來,

  就是為了能讓你們的軍令暢通無阻。

  在我的預測中,此行死傷不過十人就能推上去。

  現在呢,死傷者三十,輕傷無數,

  還不如以往,這怎麼能行!

  在距離山腰位置不到五里,還有一處防線,還是千餘人!

  爾等所部補充軍卒,總結經驗,下午繼續嘗試!

  這一次,本將不希望看到各自為戰的場景!」

  「是!」一眾將領挺直腰杆,連忙大喊!

  陸雲逸看向一側的文書姚同辰,問道:

  「戰場推演以及復刻做好了嗎?」

  姚同辰快步走上前來,遞過手中文書:

  「大人,已經做好了,用的是您與劉將軍武將軍的小組作為樣板。」

  「好,快速抄寫,依次下發。」

  說完,陸雲逸看向在場諸多將領,喊道:

  「你們拿到樣板後,不需要關注個體殺敵,

  只需要關注三個小組如何協同進攻,

  敵退我進,敵進我退,

  打仗靈活一點,不一定非要與人硬碰硬!」

  「另外,日後識字要作為軍卒晉升的要求,

  想要在軍中當官指揮旁人,不識字不行!

  而你們作為將領,想要不被淘汰,想要升官發財建功立業,

  要做得比軍卒更好,會的更多,更加努力!

  一千個字遠遠不夠,連兵書都看不懂,怎麼指揮戰場。」

  頃刻之間,諸多將領接連萎靡,一個個五官糾結,

  讀書識字於他們來說是要比上陣殺敵更為痛苦之事。

  「好了,都散了,快些回去鑽研,

  等下午進攻之時再是這副模樣,本將就要撤你們的職!

  這麼弱的對手,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

  現在不練手,難不成等著與草原人練手?給他們送菜嗎?」

  陸雲逸的喝斥傳出去了很遠,

  正忙著幹活的軍卒頭也不敢抬,

  手中鋤頭揮舞得更加迅速,埋頭猛干!

  一眾將領散去,陸雲逸的視線還停留在作戰地圖上,

  同時手拿石子,不停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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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先前的戰事來看,三三制的桎梏太大,

  並不是單兵作戰能力的差別,而是手中軍械的桎梏。

  陸雲逸從一旁抓過火銃,坐在地上來回打量。

  火銃打一發就要上火藥,就算是有竹筒裝填法,殺敵效率還是太慢,無法形成有效壓制。

  陸雲逸眼中閃過憂愁,懊惱地抓了抓頭。

  連珠火銃怎麼做的來著?

  他忘得一乾二淨。

  甚至,連裝填火藥更簡單的燧發槍他都忘得一乾二淨。

  這時,一道影子越湊越近,

  陸雲逸見他的身形都遮擋了作戰地圖,便回頭罵道:

  「還在這裡幹什麼?去反思總結!」

  粗略一瞥,陸雲逸愣住了,

  兩隻打造精湛的軍靴出現在他視線中,邊緣鑲嵌著金絲,層層相扣。

  他視線一點點上移,很快就看到了一個熟悉但又陌生的身影!

  陸雲逸翻滾著站了起來:

  「拜見潁國公!」

  潁國公傅友德笑著打量著陸雲逸:

  「不錯,有膽氣。」

  陸雲逸覺得有些尷尬,迅速岔開話題:

  「潁國公怎麼會在此?」

  傅友德揚了揚京軍的作戰計劃:

  「你都如此寫了,本公怎麼能不來看看?此番一見,別開生面啊。」

  陸雲逸被點破心思,又覺得尷尬。

  「還請潁國公恕罪,前軍斥候部今日施行新戰法,怠慢了潁國公。」

  「不用說這些客套話,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本公這些年輾轉各地練兵,就是想要集思廣益,尋找新戰法。

  沒想到,居然在雲南之地碰到了。」

  陸雲逸抿了抿嘴,在心中快速組織語言,沉聲開口:

  「回稟潁國公,此次雲南戰事讓下官發現了火器的巨大威力,

  但顯然,火器的威力並沒有被發揮到極致。」

  傅友德面露沉吟,點了點頭:「繼續說。」

  「當初騎兵加入商朝戰陣之中,

  因為馬具限制,只能用於偵察、通信等輔助軍務。

  但到了春秋時期,騎射與馴馬以及軍械的飛速發展,

  讓戰馬真正進入戰場,從而到如今,一直都在戰場中占據著主導地位。」

  傅友德眼中閃過精光,聽明白了他的話,沉聲開口:

  「你覺得火器如戰馬一般?能夠在戰場上占據主導地位?」

  陸雲逸深吸了一口氣,十分肯定地說道:

  「回稟潁國公,是的!

  此次麓川戰事足以證明,火器方陣值得精銳戰馬輔佐,所取得的戰果也超出以往。」

  傅友德面露深思,一邊走一邊想,過了一會兒他點了點頭:

  「對於火器,都督府的諸多參謀也有所研判,

  但他們絕對想不到,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

  你部上下不過五千人,取得如此斬獲,聞所未聞,

  那現在呢?這個三三制,是為了火器而專門打造?」

  陸雲逸眼中波光流轉,肯定地點了點頭:

  「回稟潁國公,卑職覺得,騎兵如此珍貴,

  不能用於護衛火器方陣以及聚攏敵人。

  火槍兵應該如騎兵一樣,在戰場上四處遊蕩,見人皆殺,

  同時讓騎兵去做該做的事。

  如此,新式的步騎戰陣,就不再是手持長刀長槍的步兵與騎兵的傳統結合,

  而是變為了手持火器的步卒與騎兵所結合。

  此等軍隊,耗費巨大,

  但如今大明,有這麼幾萬人,就能夠掃蕩天下。」

  潁國公傅友德臉色凝重,背負於身後的手掌不停攥緊又抓住。

  過了許久,才沉聲開口:

  「想得這般遠,很好。

  你在軍中推行「三三制」,本公會鼎力支持,

  這是能運用在山林、平原與草原的絕頂戰法。

  但若推行此法時,順便推行火器,本公不會同意。」

  陸雲逸猛地沉默,臉色有些難看,

  「潁國公,火器利國利民,能讓軍隊有更強的戰力,還能.」陸雲逸有些著急,語速飛快。

  但傅友德卻擺了擺手:

  「好了,不必再說了,

  火器耗費巨大,朝廷沒有這個銀錢來全面鋪開。

  另外,先前我聽你所言,

  三三制與火器想要發揮出全部威力,

  需要識字懂道理的軍卒,大明也沒有多識字的人。」

  說到這,傅友德臉色已經凝重起來,頓住腳步,側過身凝重地看向陸雲逸:

  「本公勸你一句,三三制是好法子,值得推行。

  但讓軍伍中人識字讀書,步子要緩一緩,

  只在你軍中施行即可,想要在其他軍中推行,絕無可能。

  此事就算到了都督府,也過不了本公這一關。」

  陸雲逸有些愕然。

  他沒有想到,在他認為順理成章的事,居然會引得潁國公這麼大的反應。

  「敢問潁國公為何?

  軍伍中人識字,對於我等將領來說,是一件極好的事。」

  「呵呵.一派胡言。」

  傅友德忽然笑了起來,看著陸雲逸年輕的臉龐,有些感慨:

  「還是年輕好啊,不知天高地厚。」

  說著,傅友德背過身來,遙遙看著山頂的阿資大旗,聲音空洞:

  「老夫是亂世生人,亂世什麼樣子你見過嗎?」

  陸雲逸搖了搖頭:「回稟潁國公,不曾。」

  「本公來告訴你,遍地災民,人命不如螻蟻,所有人都是兵,你懂了嗎?」傅友德聲音沉重。

  陸雲逸眉頭緊皺,老實回答:

  「回稟潁國公,下官愚鈍,還不懂。」

  不知為何,潁國公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沉聲道:

  「這世間千行百業,皆設重重高檻。

  行商賈之事,要熟稔貨品優劣貴賤,要與三教九流巧妙周旋。

  讀書科舉,需在那浩如煙海的經史子集裡苦苦鑽研,

  《論語》《孟子》到《詩經》《尚書》,逐字逐句皆要用心領會。

  行醫濟世需精研醫理,要爛熟於心,

  辨百草之性,識脈象之微,歷經多年實踐,方能懸壺問診。

  為匠作藝,同樣非易事,從桌椅板凳到樓閣亭台,一刀一斧,皆要精準無誤。

  然唯獨這從軍,相較之下,少了許多繁文縟節。

  無過多需苦學深研之理論,亦無複雜難測之周旋。

  只一樣,有副強健硬朗的身子骨就行,在亂世時,甚至是人就行。

  當初本公從軍,就是黃河淹了家鄉,逃難潁州,

  什麼本事都沒有,大字不識一個。

  人又要吃飯,這才無奈從軍。

  你可曾想過?若是從軍都需要讀書識字,設重重高檻,

  這剛剛建立的天下會亂成什麼樣?

  又是什麼樣的人能夠從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