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急火攻心,敷衍塞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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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3章 急火攻心,敷衍塞責

  一個時辰後,宜良縣衙前所未有的忙碌,

  不知多少吏員進進出出,走路帶風。

  縣衙旁不大的廣場上堆滿了糧草,以及陸陸續續趕來的板車。

  為了這一次救濟災民,羅淵已經下了命令,

  調集縣城內所有車子,牛車、驢車、騾車、但凡是能動的,都要拿出來。

  甚至,還從肉館中帶走了兩匹將要被宰殺的跛腳馬,

  他想得很簡單,跛腳馬雖然走得慢,

  但卻是一個表忠心的好東西,能夠以此來證明宜良縣已經竭盡全力!

  到時,布政使司的大人以及曹國公等人見到,定然大喜!

  可很快,越來越多的糧食開始匯聚,

  但騾車驢車卻越來越少,

  而且徵調的民夫以及大夫伙夫,都不見蹤影。

  這讓羅淵眉頭緊皺,心裡咯噔一下,有股不祥的預感涌了出來。

  他看向前方,招呼過來了正在指揮的師爺。

  師爺見到後吩咐旁邊的吏員接替他的活計,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臉上肥肉不停甩動,額頭帶著大汗。

  「明公什麼事?」

  「車呢?」羅淵見他如此模樣,搖了搖頭,沒有說重話。

  「什麼?」

  師爺一愣,轉頭看去,

  廣場東側已經擺滿了用麻袋裝的糧食,幾名衙役在守候,

  西側本應是安排車馬的地方,

  但此刻除了正在裝車的十幾輛驢車,

  只剩下不到十輛板車,其中還有兩個是跛腳馬。

  這讓他震驚不已,連忙開口:

  「明公剛剛剛剛他們還在這的?莫不是裝了糧食走了?」

  「放屁,本縣剛剛就在縣衙門口,一輛車都沒有過去!」

  羅淵破口大罵,深吸了一口氣。

  他此刻清楚地知道,出岔子了!!

  師爺此刻也慌張起來,抬起頭看了看時辰,

  如今太陽就要落山,京軍的人想必也快來了,

  原本準備的一百輛車運三趟,現在連二十輛車都沒有,如何能行?

  「明公,您不要著急,我這就去找,

  您放心,我已經跟吏員們來回囑咐過了,不會出岔子的。」

  羅淵眉心狂跳,乾瘦的手臂上青筋畢露,罵道:

  「不會個屁,已經出岔子了,

  一個時辰都快過去了,糧都搬出來了,車還沒到!

  難不成四條腿的牲口,走得比兩條腿的人還慢?」

  直到這時,師爺心中再也沒有僥倖,滿臉憤怒,咬牙切齒:

  「明公,膽大包天啊!」

  周遭一些吏員發現了二人的怪異,紛紛將眸子投了過來,

  羅淵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周遭吏員眼中,都帶著一絲絲淡淡的嘲諷。

  尤其是那些正在搬運糧食的吏員,他們的動作為何那麼慢?

  莫大的憤怒籠罩了他,

  蒼老渾濁的眼眸頃刻間布滿血絲,臉上溝壑縱橫,一道道山川蠕動。

  他已經知道是誰在搞鬼了,定然是當地的士紳員外。

  想到剛剛在衙房中的一幕,

  羅淵身體微微搖晃,氣血上涌,讓他站不穩當。

  「明公!」

  一旁的師爺見狀,連忙上前攙扶,同時將腦袋低下,隱晦地打量四周,

  在這一時間,他見到了不止一人嘴角勾起,像是在笑。

  師爺打了個哆嗦,連忙將眼睛收了回來,他怕見到更多的人露出此等表情。

  「明公,要不要不先答應他們吧,

  咱們兩個外來戶,鬥不過他們的,強龍不壓地頭蛇。」

  羅淵臉上初起漲紅,但很快就變得慘白,面無血色:

  「不行!車馬沒來不要緊,先找人,

  伙夫與大夫都找來,他們可以騎馬走!」

  聽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師爺幾乎都要哭了出來,連連搖頭:

  「大人,他們不會來的

  縣裡醫館一共兩家,都是王員外的族中人,一些醫者也大多是他的徒子徒孫,

  他一聲令下,旁人怎麼敢來。」

  羅淵鬍子微微顫抖,手掌慢慢抬了起來,顫抖著指向城中,

  「伙夫」

  就在這時,一旁傳來了一聲略顯清淡的聲音,中氣十足:

  「本官聽聞,前任提學向老先生今日過六十大壽,

  城中有名的廚子伙夫都去了城外莊子,不在城內。」

  羅淵與師爺循聲望去,

  只見一名三十餘歲,長相英俊,身穿綠色官袍的中年人慢慢走了進來。

  是縣丞向丹青。

  羅淵呼吸愈發急促,師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向大人,向老先生高壽,我家明公怎麼不知。」

  向丹青笑了笑,淡淡開口:

  「伯父本無意大張旗鼓舉辦,

  但奈何我等小輩想要盡一份孝心,便偷偷摸摸辦了,想要給伯父一個驚喜。」

  「況且」向丹青頗有深意地看了二人一眼,輕笑一聲:

  「今日所去的,都是宜良縣本地人,說的都是鄉話,

  若是羅大人前去,這話說起來可能會有幾分彆扭。」

  說著,他極為誇張地擺了擺手,像是受到了驚嚇:

  「羅大人莫怪,下官口無遮攔,並沒有嫌棄羅大人外鄉人身份的意思。」

  此話不說還好,越說,羅淵的呼吸越是急促,

  師爺也連忙低下頭,以掩蓋眼中憋屈。

  忽然,師爺猛然覺得身邊一個東西倒下了,

  定睛一看,竟然是明公!

  羅縣令重重摔在地上,臉色猛然間變得蠟黃,嘴角還有著一絲絲鮮血,隨著呼吸還在不停地噴吐血沫。

  「明公!!!」

  師爺發出了一聲驚呼,連忙撲了上去。

  一旁,向丹青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也有些慌亂神,

  眼神不復先前那般無所顧忌,雙手也不知道放哪好。

  原本看起來繁忙的諸多吏員第一時間將腦袋轉了過來,

  對於此等局面,也有一些驚愕。

  「大夫,找大夫!」

  師爺拿出手帕,不停地在羅淵嘴上抹動,很快他的臉便花了,看起來頗為狼狽。

  直到此時,向丹青也反應了過來,連忙朝著身旁的兩名吏員喊道:

  「去,找大夫!!」

  他此刻也有些慌亂,

  一個縣令若是被活生生氣死了,布政使司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只要稍稍那麼一查,他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就在這時,略帶急促的馬蹄聲從街道盡頭傳來,

  咚咚咚的響個不停,驚走了不知多少在房舍上停留的飛鳥。

  聲音一出,所有人都將眸子投了過去。

  師爺也同樣如此,

  突然!他感覺到手臂一痛,

  低頭一看,只見原本倒在地上的縣令羅淵睜開了半隻眼睛,

  臉色依舊蠟黃,但眉頭不似先前那般緊皺。

  師爺的瞳孔猛地放大,頃刻間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咽了兩口唾沫,

  他視線四處打量,見所有人都看向了街道盡頭,

  他這才放下心來,慢慢低頭。

  很快他就聽到了縣令大人細若蚊吟的虛弱聲音:

  「不用管我,不要告狀,表現得憋屈點」

  師爺猛地將腦袋向後一縮,眼睛瞪大,

  卻見縣令大人已經將眼睛閉上,

  原本舒緩的眉頭以及臉上溝壑重新聚了起來,

  眼見進氣不如出氣多。

  這讓師爺暗暗震驚,心中驚呼:

  「大人什麼時候練就了如此本事?」

  正當他詫異之際,街道盡頭終於出現了一隊黑甲騎兵,

  高大的戰馬仰著脖子,發出陣陣嘶鳴,

  其上黑甲軍卒眼神銳利,帶著濃郁的肅殺。

  領頭將領年輕無比,臉頰上帶著長途奔襲獨有的乾裂,但還能看到他有些白皙的皮膚。

  徐增壽隔著很遠就看到了廣場上的怪異場景,也能感受到怪異氛圍,

  似乎,對自己帶兵前來,感到詫異,好像還有一些害怕。

  徐增壽扯了扯韁繩,手掌慢慢抬起,

  馬蹄聲越來越慢,最後都停在了廣場正對著的青石板路上,

  將近五百騎將此處堵得滿滿當當,密不透風。

  隔著很遠,都讓吏員們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凶煞之氣。

  徐增壽看向倒在地上的青袍官員,又看向另一旁的青袍官員,

  他眼神一閃,收起了先前準備好的話,轉而開口道:

  「本將應天衛指揮僉事徐增壽,宜良縣令何在?」

  此話一出,不禁讓在場的諸多吏員以及官員一愣,

  連帶著讓後方軍卒都猛地一愣,隨即面露古怪。

  這麼多日的朝夕相處,他們居然忘了大人還有這樣一層身份

  徐增壽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地報上家門,還有些拘謹,

  若是可以,還是軍中百戶做得舒服。

  向丹青心中一驚,連忙上前,用力躬身:

  「下官宜良縣丞向丹青見過徐將軍,

  縣令大人心力交瘁,急火攻心,已然病倒,

  若副將軍有什麼交代,還請儘管吩咐。」

  徐增壽上下打量著向丹青,臉色雖然稚嫩,但打了將近兩年仗,自帶一股威勢,

  他又看向倒在地上的青袍老者,問道:

  「他是縣令?」

  「正是,為了救治災民,羅大人殫精竭慮,費勁忙活,無奈年事已高,這才心力交瘁。」

  向丹青一邊說一邊想著,

  應天衛的指揮僉事,如此年輕想必又是一條過江龍,家世定然不凡。

  徐增壽第一次遇到此等場面,想了想,沉聲開口:

  「羅縣令辛苦了,等三司來人,本將會給你請功。」

  說完後,徐增壽盯著向丹青:

  「現在,還請向大人配合我軍運送糧草藥材以及大夫。」

  啊?

  向丹青猛地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隨之而來的便是濃濃的懊悔。

  縣令倒下了,接過擔子的,可不就是他這個縣丞。

  「這這」

  向丹青支支吾吾,一時間想不出理由如何推辭,

  「怎麼?還未準備好?」

  徐增壽側了側腦袋,看著廣場上一袋袋的糧食,出聲質問。

  「不不不不,已經準備好了,

  但但沒有運糧的車馬只只有這些了。」

  「什麼?」

  徐增壽眉頭微皺:

  「偌大一個宜良縣,連五十輛驢車都沒有?」

  濃濃的兇悍氣勢幾乎要將向丹青壓垮,

  尤其是那愈發靠近的巨大馬頭,讓他已經能感受到其中噴吐的熱氣。

  向丹青在腦海中快速思索,心一狠,牙一咬,

  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不能退!

  向丹青心一狠,沉聲開口:

  「回稟將軍,有的

  但如今剛剛開春,車馬都在縣外運送青苗,騰不出來,

  如今,縣內能夠用的車,不到二十輛。」

  「不到二十?」

  徐增壽滿臉荒唐,若是兩年前這個數字他定然堅信不疑,

  但打了兩年仗,長了見識,

  一個潰軍隊伍的糧車,也不止二十。

  現一個安康富足的縣城,只有二十輛車可用?

  荒唐!

  徐增壽覺得眼前之人在糊弄傻子,

  他眼中閃過一絲煞氣,右手無意識地握在了腰間長刀之上,

  見他如此模樣,其身後的軍卒也將手掌握住長刀,

  眸光變得銳利,氣勢一點點升騰。

  氣氛的變化就在那麼一瞬間,

  向丹青自然也不是傻子,心中閃過慌亂,連忙開口:

  「將軍將軍您先在這裡等一等,

  下官已經派人去城外找車,很快,很快就能找回來。」

  徐增壽氣息舒緩了一些,狐疑地打量著他,深吸了一口氣:

  「還請向大人告知,需要多久。」

  「半個一個時辰!!」

  「不行,那時天都黑了,半個時辰。」

  徐增壽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開口:

  「大夫以及伙夫民夫何在?

  民夫跟隨糧車前往,大夫以及伙夫,我部軍卒提前運送。」

  「這」

  向丹青支支吾吾,面露難色,

  無奈之下,又將剛剛大壽的說辭,說了一遍

  至此,徐增壽算是明白了,先前的一切說法都是說辭!

  前方災民以及堆積,一行人都已經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後方還在相互推諉!

  這讓他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股火!

  徐增壽刀鋒出鞘三寸,精鐵摩擦的聲音在此等寂靜氛圍中格外明顯,

  「本將再問你一次,賑災的糧食以及人馬什麼時候能準備。」

  向丹青看向前方出鞘長刀,嘴唇發乾,抿了抿嘴,

  「我真是閒的,何必來摻和這等事!!」

  他看向徐增壽,結結巴巴說道:

  「半半個時辰!!」

  「好!」徐增壽聲音猛地拔高:

  「本將就等你半個時辰。」

  說著,徐增壽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碩大嶄新的令牌,放在身前:

  「看好了,這是魏國公的腰牌,賑災的事情若是辦不好,爾等就等著下大獄吧!」

  嘩——

  場面一片譁然,先前是曹國公,這次怎麼又來了魏國公

  向丹青只覺得自己的小腿都在顫抖,

  前些日子的邸報他也看了,魏國公徐輝祖承襲爵位,

  眼前這年輕人也姓徐,不會是本家吧。

  向丹青眼前一黑,此生他做得最後悔的事,就是前來此處耀武揚威!

  見那年輕人還在盯著自己,向丹青連連拱手:

  「還請徐將軍放心,下官這就去準備!!」

  向丹青匆忙跑開,急匆匆地朝著衙門中行去!

  不多時,他在正堂見到了正在品茶的陳員外與劉員外,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京軍來人了,

  來的還是一個指揮僉事,拿著魏國公的腰牌!!」

  「什麼?」

  陳員外與劉員外心裡咯噔一下,原先暢快的心情頃刻間消失不見。

  「你怎麼知道的?」陳員外連忙問道。

  「我我唉!」

  向丹青支支吾吾,發出了一聲嘆息,將先前之事說了出來。

  最後,陳員外有些呆滯地看著向丹青,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什麼時候耍威風不行,偏偏這個時候耍?」

  陳員外的聲音拔高了八個聲調。

  向丹青如喪考妣:「我也不知道那羅淵會突然急火攻心啊,

  現在這個爛攤子到了我手上,該怎麼辦?」

  「怎麼辦?繼續辦!」

  一旁的劉員外猛地躥了起來,擲地有聲:

  「魏國公又怎麼了,山高皇帝遠,應天的國公還管不了宜良的民!」

  一旁的陳員外也咬了咬牙,沉聲開口:

  「對,現在羅淵急火攻心,一把年紀了能不能挺過去還是兩說,

  咱們不能接這個爛攤子,不能辦,繼續拖著,

  到時候將什麼事都推到羅淵身上。

  等新縣令來,還不是任由我們拿捏,說多少就是多少!

  另外,抓緊將此事告知鄉里,讓他們快些來。」

  向丹青呼吸略顯急促,最後也豁出去了,

  「好,那就拖著。」

  時間一點點流逝,半個時辰眨眼間過去,

  廣場前的徐增壽臉色陰沉到了極點

  車馬沒有、大夫沒有、伙夫沒有,

  場中唯一變化的,只是那些幹活磨磨蹭蹭的吏員,終於將十八輛驢車以及兩輛跛腳馬車裝好。

  徐增壽蹭的一聲站起來,罵道:

  「搞的什麼鬼!!」

  「來人,衝進府衙,將那個向什麼玩意,給我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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