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狀告京軍
布政使司左參政衙房,
一位約三十餘歲、身形適中、腰杆挺直的官員,
正匆匆穿過衙署內的青石小徑,朝左參政的衙房趕來。
他步伐雖快,卻不失穩重,眼角的疲憊和衣袍上不經意間沾染的塵土,還是透露出他一路趕來的些許狼狽。
他邊走邊用衣袖輕輕拂去身上的灰塵,儘量保持官服整潔。
手指輕輕掠過官帽帽檐,確認它端正地戴在頭上。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他的身上,
終於,張行之來到衙房前。
他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用力揉了揉眼睛,
試圖驅散因熬夜而泛起的紅絲,不讓自己的疲憊之色顯露。
最後,他才輕輕敲門稟告:
「周大人,下官張行之來了。」
「進來吧。」
淡淡的聲音傳來,張行之又整理了一番官服,快步走了進去。
左參政的衙房內,一股軍伍之氣撲面而來,
簡潔幹練,沒有絲毫冗餘。
房間內的布置樸素無華,只有最普通的桌椅板凳,
它們靜靜地佇立在各自位置,牆壁上沒有懸掛名人字畫,也沒有繁複裝飾,
只有一片潔白,顯得格外空曠肅穆。
地面上,一層薄薄的地毯鋪展開來,以此來遮蔽地上的塵埃。
張行之一踏入衙房,便立刻感受到了這股獨特氛圍,心中一肅。
他的目光迅速掃過房間,最終定格在坐在上首的周豪周大人身上。
周大人身形魁梧,面容威嚴,
一身官服穿戴得整整齊齊,透露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張行之頓時面露恭敬,腳下步伐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他快步上前,走到周大人面前,雙手抱拳,微微躬身行禮:
「周大人,下官張行之特來拜見。」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透露出敬畏與尊重。
周豪視線一直停留在手中文書上,
聞言將眼睛微微抬起,上下打量一番後,將文書放下,沉聲開口:
「今日叫你前來,知道所為何事嗎?」
張行之自然不知,但這並不妨礙他回答。
於是,他將早就準備好的說辭說了出來:
「回稟大人,一眾關於清淵閣的案件下官已經盡數翻找出來,並且做了歸納整理。
最早的案件要追溯到四年前,最近的案件是在三個月前。
下官已經根據輕重緩急做了詳細的分別,
還有一些與之牽扯的案件也同樣記錄在冊,
若是周大人想要看,下官這就給您拿來。」
上首的周豪眼窩深邃了幾分,似乎對於他的答非所問有些錯愕,不過不要緊。
周豪笑了笑:
「的確是個能幹的,等回去後將這些文書都送來,
抄錄三份,給都司以及按察使司都送去一份,
這也算是你在理問所最後的事情了。」
張行之滿臉愕然地抬起腦袋,
只覺得身體猛然緊繃,一股慌亂無法抑制的蔓延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麼事。
周豪見他如此模樣,擺了擺手:
「好了,莫要瞎猜,是有好消息與你說。
華弘昌事發了,經歷司經歷之職空缺,你能不能勝任?」
張行之臉上的驚恐迅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荒唐,他有些詫異地抬起手,
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
「我?」
「大人還請見諒,下官下官心中情緒無法言表,失態了失態了」
「哈哈哈。」周豪暢快大笑:
「對,就是你,本官與張大人已經說好了,
將那些卷宗分發之後,就去經歷司吧。」
張行之還是無法從這等愕然中抽身而出,
他有自知之明,升官發財這等事,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才對。
衙門中能幹活的人多了去了,
他也不是必不可少,怎麼這等好事,落到了他的頭上?
「大人..容下官斗膽一問,為何是下官?」
周豪也沒有賣關子:
「是曹國公說你精明能幹,現在衙門動盪,給你一個機會,
你可要好好干,可莫要辜負了本官與曹國公的一片苦心。」
直到此時,張行之才恍然大悟,嘴巴張大,眼神驚愕,
而後便是一股前所未有的顫抖!!
京軍匆匆離去,沒有與曹國公見上面,
他還暗暗可惜,但現在
一股莫大的喜悅籠罩了他!!
他的呼吸急促到了極點,從六品與六品只有一級之差,每月的俸祿相差不過兩成。
但理問所理問與經歷司經歷,權勢差的可不只是一級,至少三級!!
自此之後,他所能見到的不再是一些五品、六品的官員,
而是一省真正的掌事,參議參政甚至是布政使!
通天之途就在腳下。
深吸了一口氣,張行之表情凝重,站直身體,行大禮參拜:
「多謝大人提攜,大人若有吩咐,下官萬死不辭。」
周豪笑了笑,輕輕點頭:
「先做好事,再謀其他,
經歷司中的一眾吏員要好好篩查,
不行就抓緊換掉,再挑選一些精幹之人補充。
至於後續」
周豪眼中閃爍:
「多留意田畝帳冊,對其多加規整,以後衙門會用,你要做好準備。」
張行之一愣,而後面露喜色,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有靠山的感覺!
不僅有了人事權,還對後續的工作有了方向,這能大大節省不知多少工夫。
張行之有些意氣風發,他嘴唇緊抿,微微躬身,用力一拜:
「多謝大人,下官竭盡全力!」
「好了,去吧。」
布政使司內氣氛沉重,張行之卻步伐飄飄,臉色如常,但心中笑意卻掩蓋不住,
想到高興處時,只能將腦袋盡力低下,嘴角用力抿上一抿。
他有時會隱晦地看向四周,
見諸多同僚都是一副死氣沉沉,
他只覺得心中竊喜,意氣風發。
不多時,他回到了理問所衙門,
是一個有著五間大屋的大院子,裡面吏員來回走動,地面鋪著青石板,牆面也剛剛進行了粉刷,顯得尤為清淨。
還不等進入,心腹吏員蘇彥昌便急匆匆沖了過來:
「大人,大事不好了。」
張行之臉色不變,急促的腳步微微放緩,喝道:
「如此慌慌張張地作甚,發生何事?」
蘇彥昌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道:
「大人,府衙剛剛送來了一張訴狀,一群孩子要狀告京軍!」
張行之頓住腳步,滿臉荒謬不解,轉頭看了過去:
「什麼?」
「有一群孩子要狀告京軍!」
張行之這才確認自己沒有聽錯,揮了揮手:
「進屋說。」
很快,二人回到衙房,
張行之的衙房要小上許多,四周都是柜子與書架,只在東北角空出了一張桌子,
即便如此,上面也是堆滿了文書卷宗。
張行之坐了下來,蘇彥昌站在桌子對面,
將一杯清茶遞了過去,而後詳細地說了起來:
「是居住在輕音巷三號的一些孩子,要狀告京軍,
說京軍殺了他們阿姐。
他們的阿姐就是城中聞名的薛蘭,薛大家。
據他們所說,薛蘭在京軍離開兩日,
也就是天罰發生前一日去了軍營結銀子,回來後就顯得悶悶不樂。
再過一日早晨,薛蘭外出買一些早食,便消失不見了。
那些孩子還說,在前些日子去軍營奏樂時,
曾有醉酒軍卒想要對其不軌,好在最後被人制止。
所以他們懷疑,是京軍中人擄走了薛蘭。」
而後,蘇彥昌便將放置在一旁的文書遞了過去:
「大人,這是報案的文書,府衙剛剛送來的,
他們不知該如何處置,想要問一問咱們的想法。」
張行之眉頭緊皺,打開文書仔細查看,不多時,他的臉色更為古怪:
「這薛蘭與清淵閣有關係?」
「回稟大人,有關係,
不過薛蘭上一次在清淵閣謀生是在三年前,
至於這幾年.聽他們說是在外遊歷,研習禮樂。
回到昆明城後,就在清音巷住下,收養了那些孩子。」
說到這,蘇彥昌面露猶豫,再次湊近了一些:
「府衙將文書送到我們這裡,
是在城中河裡發現了一具燒焦的女屍,渾身上下綁著大石頭,已經浸入淤泥大半,
根據仵作驗屍,發現女屍生前經過嚴刑拷打,十分嚴酷,
根據其年齡死亡時間以及體態推測,極有可能是失蹤的薛蘭。
所以.府衙這才拿不定主意。」
張行之的臉色越來越荒唐,有些古怪地看著蘇彥昌:
「你沒聽錯?在河中.淤泥里?這是怎麼發現的?」
蘇彥昌臉上也不免古怪,輕輕撓了撓頭:
「城中發生了天罰之事,小河附近的商戶覺得不吉利,
便請了大和尚來做法事。
最後大和尚說河內淤泥太多,堵了財運,
附近商戶這才湊了一百兩銀子,找人清淤清沙,
也撈一撈裡面的雜物,誰承想撈出一具屍體。」
不大的房間內氣氛陡然凝固,
張行之聽懂了,面露荒唐。
「狀告哪一部京軍?」
「陸將軍所屬的前軍斥候部。」
張行之表情凝固,放於桌下的手掌猛地緊握,
心中暗罵,來得真不是時候。
不論是昨日還是明日,都不會讓他如此為難,可偏偏是今日。
現在京軍走了,他也受京軍的恩惠得以升官,這個案子倒是有些燙手。
不過很快,張行之便反應了過來,問道:
「那些孩子們背後是誰?
狀告京軍,還能將訴狀遞上來,背後會沒有人?」
蘇彥昌解釋道:
「是城中紅楓商行的掌柜在背後給他們撐腰,
聽說掌柜水蕭川對於薛蘭極為愛慕.
聽聞此事後,便親自帶人將訴狀送了上來,
還找了城中極為有名的兩名訟師。」
嘶——
張行之倒吸了一口涼氣,嘴巴張了張,來回咬牙,心中有些難辦,
紅楓商行是城中的幾個糧商之一,底細不明,
但這幾個月一直在給大軍送糧食,背景如何也不會差了。
他現在十分懷疑,是有人想要借薛蘭之事,找京軍的麻煩,
現在城中有關於陸將軍的傳聞,他也有所耳聞,
殺俘一事,他聽過但沒在意。
殺的都是外族人,也不知城中激動個什麼勁,
有能耐就朝那些麓川人喊叫,朝自己人喊叫算什麼本事。
而且,張行之見過陸將軍,
雖然氣勢驚人,但更像是翩翩君子,待人和善
他現在越想,越覺得這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深吸了一口氣,張行之眼中閃過堅定,沉聲問道:
「那女子屍體有沒有被人凌辱?仵作怎麼說?」
蘇彥昌仔細想了想,肯定地說道:
「回稟大人,案件卷宗上並沒有寫此事,想來是只有嚴刑拷打之痕跡。」
張行之點了點頭,面露憤怒:
「那此事與京軍有何關聯?
不為美色不為財?難不成只是為了嚴刑拷打泄憤?
真是荒唐!
將訴狀打回去,此事理問所不予受理。」
說到這,張行之展開訴狀,
從一側拿過理問所大印,用力扣了上去,並書寫下。
[不予受審]
做完這一切,他將訴狀遞了過去,滿臉的不耐煩:
「告訴府衙刑房,現在布政使司中正是忙的時候,
不要什麼案件都往這裡送,沒工夫搭理他們。
證據沒有、動機不明、過程不知,就連身份都沒確定,
僅憑几個孩子的懷疑,就要誣告京軍?
荒唐!!
咱們理問所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是是是」
見大人發怒,他連忙將訴狀拿了起來。
他也覺得府衙這次太過分了,什麼難辦的案件都向理問所丟。
蘇彥昌腳步連連,想要快些退出去,
大人發怒的時候,跑得遠遠的,是最好的辦法。
「站住!」
剛一隻腳邁過門框,後面的聲音就讓他頓住身形。
他回頭看去,只見大人靠坐在椅背上,說道:
「告訴理問所的諸多同僚,本官明日就要調任經歷司.」
蘇彥昌呆愣當場,面露震驚,
剛剛邁出的一隻腳又縮了回來,快步衝到長桌前,連連鞠躬叩拜: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蘇彥昌臉上帶著難掩的喜色,
他可是心腹吏員,大人升遷,怎麼也能帶著自己。
經歷司可比理問所這等麻煩衙門好多了。
張行之伸手,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轉而說道:
「告訴理問所的諸多同僚,咱們負責刑名訴訟等事務的審理和覆核,
雖然人微言輕,但也不是誰都可以欺負的衙門,
本官在時,府衙的一些麻煩訴狀還能擋一擋,
若是本官不在了,爾等也要堅持下去。
牢牢記住,不該咱們做的,一分一毫也不能做,
事情到了手上,再想甩掉就難了!」
「去吧,將訴狀送回府衙。」張行之擺了擺手。
「是是,大人說得對極了,小人這就去傳達。」
「嗯,回來後你也收拾一二吧,明日上衙就在經歷司了。」
「是!!!」
夜幕低垂,昆明城被一層深邃夜色輕輕籠罩。
風,帶著涼意和急切,
穿梭在狹窄巷弄與寬敞街道之間,發出陣陣低吟。
街燈昏黃而稀疏,將行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投射在斑駁的石板路上,與偶爾傳來的更鼓聲交織。
店鋪的簾門逐一落下,木板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有力,
宣告著一天勞作結束,也提醒著行人宵禁臨近。
定西街十八號當鋪,
碩大的門板已經安上了三塊,僅剩最後一塊放置在一旁,
昏暗的燭火透了出來,照亮了門前一小塊地方。
喬裝打扮的紅楓商行掌柜,錦衣衛百戶水蕭川匆匆趕來此地,
他此刻是力夫打扮,渾身穿著浸滿汗液的骯髒衣服,模樣可憐,
但眼觀四處揣摩,充滿精明。
他停在當鋪門前,左看看右看看,
確認沒有人盯著後,他才閃身進入當鋪。
在他進入後,當鋪最後一塊門板輕輕關閉。
後院,大概是水蕭川來得早,
後院廂房中還在布置,碩大的長桌還未拼湊,
倒是杜萍萍如以往那般,
靜靜坐在那裡,看著手中文書,臉色一如既往的凝重。
在他身旁的方桌上,
還擺放著一迭精美的桂花糕,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水蕭川來到此地後,快步上前,面露恭敬:
「大人,今日理問所將訴狀打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