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養濟院的秘密

  第379章 養濟院的秘密

  天色漸暗,又處理了一些軍務的陸雲逸拖著疲憊身軀躺到了床榻上。

  身下是柔軟的毛毯,身上是厚重的棉被。

  一聲舒服的嘆息在房間內迴蕩。

  不知多少日沒有睡床,冷不丁地一睡還真有些不習慣,有些過於舒爽。

  陸雲逸抿嘴笑了笑,臉上洋溢著幸福,緩緩將眼睛閉上。

  一隻只麓川兵跳過柵欄,掉入事先挖好的大坑。

  「一二.三.四.五.」

  隨著時間流逝,坑還沒填滿,

  急促的腳步聲就從屋外響起,還伴隨著李景隆怒氣沖沖的聲音。

  「雲逸!雲逸你在嗎!」

  還傳來了馮雲方有些慌亂的勸告:

  「曹國公,大人剛剛睡下,已經將近四日沒睡了。」

  「你讓開,我有天大的事!」

  陸雲逸睜開矇矓的眼睛,又一聲嘆息響起,

  他慢慢坐了起來,朝著大門喊道:

  「雲方,讓曹國公進來。」

  「吱——」

  緊閉的房門應聲打開,身穿甲冑的李景隆急匆匆走了進來。

  身上布滿灰塵,眼白也已經布滿血絲,顯得十分疲憊,不知幾日沒睡。

  「雲逸啊,都司的王八蛋要搶咱們的功勞!」

  陸雲逸臉上露出剎那間的茫然,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看向李景隆的眼神充滿古怪,

  像是在說,你在開玩笑?

  不過很快!

  陸雲逸眼睛瞪大,想到了一些事。

  李景隆馬不停蹄地將今日所發生之事說了出來。

  原來是前軍斥候部斬獲經過了很大程度的削減。

  比如麓川營寨的戰事,剿滅之人就不止三萬,但功勳統籌上卻只有兩萬。

  聽著李景隆的絮絮叨叨,

  陸雲逸揉了揉眼睛:「曹國公,都司的人怎麼說?」

  「我管他們怎麼說,扣咱們的功勞就是不行,

  你快起來,咱們一塊去找他們算帳。」

  李景隆說著就拉住了陸雲逸的胳膊,開始用力扯。

  陸雲逸坐在那裡,下半身紋絲不動,上半身前後搖擺,腦袋像是失去了支撐。

  「曹國公你別搖,我給你說是怎麼回事。」

  李景隆停止發力,有些詫異地看著陸雲逸:

  「這事你也知道?」

  「當然知道,這裡可是雲南,怎麼會剋扣我們的功勳?」

  陸雲逸在心中組織語言,沉聲開口:

  「咱們的功勳沒有被剋扣,只是被劃撥到了京軍斬獲中。」

  「京軍?」

  陸雲逸點了點頭:「對,就是京軍。」

  「京軍三衛為了守住定邊,手中精銳幾乎全軍覆沒,

  都司便想著多補償一二,多添一些功勞,日後敘功的時候也多得一些。

  但你放心,該我們的絕對不會少,只是少了一些名頭罷了。

  另外,大軍的一些斬獲也會調撥給洪福衛,以作補償。」

  李景隆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居然還有這事?」

  「上一次軍中會議時寧大人說過此事,當時我答應了。」

  這麼一說,李景隆便想起來了,臉色古怪:

  「原來是這回事,我就說當時覺得你倆在說什麼悄悄話。」

  「呵呵。」陸雲逸乾笑兩聲,開口道:

  「曹國公,岳父已經與我說過了,

  咱們立功太大,若是就這麼呈送給五軍都督府,難免太過出風頭。

  一併算在京軍中,也算是一種保護。」

  「曹國公應當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安撫京軍三衛,

  這些日子,有很多重傷的人沒挺過來,又增添了不少死傷。」

  李景隆臉色有些沉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沒錯,的確應該去看一看。」

  但他還是露出幾分猶豫,五官扭打在一起。

  「我就是覺得有些彆扭,多好的出風頭機會啊,

  殲敵二十萬啊,這若是傳到京城,不知要驚掉多少人的下巴。」

  陸雲逸笑了笑,看來李景隆真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他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說道:

  「俞通源死了,死在大將軍手中!」

  平地起驚雷,李景隆呆愣在原地,像是有一道炸雷響在耳邊。

  「什麼!!」

  李景隆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只覺得頭皮都癢了起來。

  俞通源死了?

  「我怎麼不知道?」

  李景隆便意識到了問題,聲調拔高。

  作為大明國公,父親死了也沒多久,舊部還在,

  此等大事,他沒道理不知道。

  但隨即,一個嶄新的問題出現!

  李景隆看向陸雲逸:「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陸雲逸壓了壓手,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是岳父告訴我的,現在京城一團亂麻。

  若是我等貿然出風頭,定然會被人當作靶子打,樹大招風啊。」

  「這也是沐伯伯的主意?」

  陸雲逸點了點頭,露出了幾分忌憚。

  李景隆臉色凝重,心中思緒紛飛,話到這一步,他也不得不慎重起來。

  若是京中真出了什麼亂子,還是少招惹為好。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生存之道。

  同時,李景隆也在心中暗暗警告自己,

  不能有了幾分本事就飄飄然,

  自己還差得遠,自己還年輕,要懂得隱忍,

  將那些老傢伙都熬死,總有出頭的一日。

  在心中安慰自己許久,李景隆臉色連連變幻,他輕輕點頭:

  「既然是沐伯伯的主意,我們還是老實遵從,

  不論如何,他也不可能害我們。」

  對於李景隆的小心謹慎。

  陸雲逸絲毫不懷疑,這也很大程度體現在了戰事上。

  秉持著能不接敵就不接敵的想法,

  李景隆所率領的火槍兵乃是使用火藥箭矢使用最多的部眾。

  聽軍紀官說,在麓川營寨中掃蕩時。

  但凡懷疑裡面有埋伏,李景隆所部總是先扔上幾顆石雷,弓箭手齊射一番,從不吝嗇。

  李景隆坐在床榻邊,面露深思

  對於京城的局勢他想不明白,便索性不想。

  他看向陸雲逸,本著來都來了的精神,湊近了一些,神秘兮兮地發問:

  「雲逸,最近你和黑鷹在研究什麼?

  怎麼神神秘秘的?我還聽說你們想要種地?」

  陸雲逸笑了起來,也沒有隱瞞,將甘薯的事情說了出來。

  當聽到可能畝產四石時,

  他眼睛都要瞪出來了,結結巴巴地說道:

  「四四四四石?真的?」

  李景隆臉上寫滿了渴求,

  他經常出沒於皇宮,知道今上最大的煩惱就是糧食夠不夠吃,荒地開墾了多少。

  若是一日不知,就會吃不下飯,以前餓怕了。

  「曹國公切莫宣揚,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遛遛,

  等先種一期看看收成,若是牛吹了出去,最後成了一紙空談,那咱們可就丟大人了,

  更何況,現在局勢這般緊張,輕易別冒頭。」

  見陸雲逸一臉忌憚的樣子,

  李景隆心中也沒來由地生出一陣緊張,連連點頭:

  「對對對,先種種看看,就算是畝產兩石也可,只要不挑地就行!

  咱們大明有太多的地沒法種糧食了。」

  李景隆目光灼灼地看著陸雲逸,眼睛亮亮的:

  「你打算什麼時候種啊,老待在定邊也不是個事。」

  陸雲逸知道他的意思,輕笑了起來:

  「放心,我打算好好睡一覺,明日就去大理,

  那裡的養濟院中我有熟人,拜託他來種。」

  李景隆並沒有糾結為什麼要在養濟院種地的事,雲逸這樣做定然有他的道理。

  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李景隆沒來由地感受到一陣輕鬆。

  他嘿嘿一笑:「我能去嗎?」

  「在這定邊城,整日見的都是屍體與傷員,讓我的心情煩悶,睡覺都睡不好。」

  「自然可以,到時候介紹一個史官給你,他寫的養濟院歷史,很有味道。」

  「好!」

  見李景隆一直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陸雲逸眼中閃過疑惑,難道是自己送客的意圖還不明顯?

  察覺到上眼皮在和下眼皮打架,

  陸雲逸發出了朦朧聲音:

  「曹國公還有什麼事嗎?」

  李景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今日黑鷹與我說,城內的青樓妓館極好,正好晚上睡不著,要不要一起去?」

  陸雲逸臉上出現濃濃的茫然,嘴巴微微張合。

  「青樓還開著?」

  李景隆忽然激動起來,點頭如啄米:

  「開著開著,那些掌柜特意從大理城送來了漂亮姑娘,

  聽黑鷹說,給咱們留著許多呢,要不去看看?

  聽軍醫說,此次戰事非同凡響,

  一些軍卒已經有了癔症,多在女人身上發泄一二也好,能治病。」

  「哎!」

  李景隆忽然想起來了,有關軍卒心理的療法還是從前軍斥候部流出去的。

  「我最近腦袋有些疼,一閉眼睛就是屍體,我覺得要治一治!」

  李景隆絮絮叨叨,陸雲逸越來越困,腦袋也頻頻點著:

  「你與黑鷹去吧,我不怕死屍,也沒有戰後心理綜合症。」

  說著,陸雲逸徑直倒了下來。

  李景隆呆呆地看著他,腦袋歪了歪,

  不到三息就傳來勻稱的喘息聲,顯然已經入睡。

  無奈之下,李景隆只能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門!

  恰好碰到了手拿一摞文書,迎面走來的劉黑鷹!

  李景隆眼睛一亮:

  「黑鷹,走走走。」

  「我已經和雲逸說了,他讓我們先去,他稍後就來。」

  兩日後,前軍斥候部浩浩蕩蕩地來到大理城,駐紮在東北角的軍營中。

  不等軍營安置完全,

  陸雲逸就將一眾軍務交給了劉黑鷹,丟下了大理府的一眾大人,

  帶著李景隆以及一些親衛離開軍營,浩浩蕩蕩地前往養濟院。

  大理府的養濟院在城南的白水街。

  相比於上一次到來,這裡並沒有什麼變化,

  依舊是髒亂差、魚龍混雜,空氣中瀰漫著難聞的怪味。

  陸雲逸表現如常,李景隆皺著眉頭,捏住了鼻子,一臉震撼。

  他無法想像,在大理城中,居然有如此地方。

  「雲逸,養濟院在這裡?」

  陸雲逸的身體隨著戰馬走動輕輕搖晃,點了點頭:

  「養濟院在白水街最深處。」

  李景隆眉頭更是緊皺,看著周圍眼神躲閃,面露畏懼的諸多三教九流,心中猛然生出一個疑惑。

  「雲逸,養濟院都是鰥寡孤獨,安置在這裡,他們不會受欺負嗎?」

  馬蹄聲嗒嗒作響,

  陸雲逸聽後笑了笑,視線輕輕掃動。

  原本還在亂瞄的人連忙將腦袋低下,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他們大多衣衫襤褸,披頭散髮,皮膚骯髒。

  「曹國公,是先有的養濟院,才有的這些三教九流,

  這些乞丐、流民,都是想要進入養濟院的人。

  他們進不去,便在這裡安家,等待機會。

  日積月累之下,這裡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至於受不受欺負」

  陸雲逸低頭沉吟,有些不知該怎麼跟他解釋。

  李景隆也不著急,就這麼等著,視線來回掃動,眉頭緊皺。

  大明夠強,但還不夠富。

  過了一會兒,陸雲逸理清心中思緒,解釋道:

  「養濟院中的人大多都是尋常百姓,

  他們或是遭遇了重大變故,又或者是子女早逝,無人供養。

  他們無牽無掛,整日渾渾噩噩。

  若是放在外面,太過危險。

  所以朝廷將其安置在養濟院裡,給他們一口吃食。

  而外面這些人來到這裡,是為了求一條生路,渴望著活。

  一個求死,一個求活。

  養濟院中的人不來欺負外面這些人,已經是萬幸了。」

  此話一出,不僅是李景隆愣住了,就連一旁的諸多親衛也愣住了。

  此言荒謬!

  但仔細想想卻全是道理。

  他們都是軍伍中人,知道一個無牽無掛的人在戰場上是多麼勇猛,死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解脫。

  現在軍中就有幾個,兒女早死,婆娘也死了,

  參軍只是想掙些銀子修繕老家墳頭,

  此等人在軍中,誰也不敢招惹。

  猛然間,他們看到這白水街的諸多乞丐、流民,以及三教九流。

  看起來他們是不安穩的,但真正不安穩的,在裡面。

  「雲逸.若是你不說,我還真想不到這一點。」李景隆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興沖沖開口。

  陸雲逸笑了笑,臉上有些感慨:

  「我是看了院首所寫的史書才知道此事。

  天大地大,我們不知道的事情還太多。」

  李景隆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也難怪陛下總是讓他多出來走走。

  一行人一邊說一邊走,很快到了養濟院門口。

  依舊是如以往那般,門頭很大,但充滿蕭瑟。

  剛剛得知養濟院的秘密,第二次來到這裡的馮雲方發現了異常。

  在距離養濟院大門五十丈之內,乾淨無比,

  沒有白水街應該有的髒亂差,也沒有人逗留。

  看起來就像是兩個世界。

  養濟院大前門,院首尹浩然帶領一些人靜靜站在那裡。

  他的模樣沒有多大變化,三十餘歲,鬍子拉碴,面黃肌瘦,

  一身被洗得發白的淡藍色袍子,腿腳有些不利索。

  唯一不同的是,他此刻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如同這大理城的春風,讓人感到和煦。

  他見到從戰馬上躍下的陸雲逸,連忙挪動著上前兩步,躬身一拜,聲音郎朗:

  「尹浩然,拜見陸將軍!」

  陸雲逸打量著他,數月不見,心中卻猛然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讓人彷徨。

  他面露感慨,上前一步:

  「尹大人,你我都是舊相識了,不必客氣。」

  尹浩然抬起頭來,他十分開心,是見到了朋友的那種開心。

  他本以為與陸將軍沒有再見面之可能,

  但他錯了,居然這麼快就又見到了。

  尹浩然笑容不停,忽然愣住了:

  「陸將軍,多日不見,您怎麼憔悴了?」

  陸雲逸笑了笑:

  「剛剛結束戰事,本將作為軍中將領,憔悴不是應該的嗎?」

  「打完了?」尹浩然眼睛猛地瞪大。

  陸雲逸點了點頭:「大獲全勝,麓川大軍全軍覆滅。」

  「好好好大喜,大喜啊!!」

  尹浩然高興得手舞足蹈,連忙讓開道路:

  「陸將軍遠道而來,快快入院歇息。」

  陸雲逸笑著點了點頭,朝著後方揮了揮手:

  「進來吧。」

  李景隆怔怔看著二人交談。

  他能看出來二人並沒有多少拘束,

  地位的差距在此刻消弭一空,像是真正的朋友。

  這讓他很是奇怪,也有些羨慕,

  為什麼雲逸走到哪裡都能交到朋友,而他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