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風雲色變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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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4章 風雲色變夜無聲

  夜色深沉,大井川戰場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相比於白日時的你來我往,互有攻殺,已經變成了前後夾擊。

  場面前所未有的混亂。

  原本黑黃相連的線條早已模糊不清,變得參差不齊,相互深入。

  戰場上,最多的不是喊殺聲,

  而是慌忙的求救聲以及暢快的大笑聲。

  麓川成建制的軍伍被衝散,在此刻戰場下是絕對致命之事,

  軍卒沒有了軍令指揮,可能連方向都無法分辨,

  只能如一粒小沙在滾滾巨浪中隨波逐流,最後沉入水底。

  明軍再也沒有絲毫保留,

  所有預備隊都已披堅執銳,衝殺敵陣,馬蹄聲咧咧作響。

  今日下馬步戰的軍卒也終於騎上戰馬,發出暢快大笑,

  策馬狂奔,誓要給麓川軍一個好看!

  恐懼開始瀰漫,戰場開始潰敗。

  麓川營寨後方,沐晟手持斬馬刀,

  騎乘戰馬從麓川營寨中衝出,終於來到了大井川戰場。

  可映入眼帘的一切讓他呆愣在原地,

  戰場再一次給了他重重一擊,

  原本以為定邊城四方戰事已經足夠殘酷,

  但,相比於此刻無邊無際,

  一眼望不到頭的戰場,差了不知多少。

  僅僅三息時間,他就看到了將近百人傷亡。

  一些墜馬的麓川軍若是放在尋常戰場,

  能夠拿起長刀繼續戰鬥,獲得活命的機會。

  但在這裡,一旦倒下,

  迎接他們的就是數之不盡的腳掌,直至將他們完全踩死。

  身體倒在地上,還未等震顫就已經被馬蹄踩得四分五裂。

  戰場上瀰漫的都是悽慘到極點的求饒聲。

  沐晟瞪大眼睛,盯著前方戰陣,一臉心悸。

  尤其是前軍斥候部主動製造的血肉磨盤,更讓他呼吸急促。

  不遠處,前軍斥候部軍卒已經分成了兩個大部,

  他們沒有再用騎兵來進行震懾性地衝殺,而是有將近一半軍卒下馬步戰!

  他們列隊入林,手持火銃,步伐堅定有力,

  一步步向前推進,血肉磨盤一點點向前傾軋!

  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火銃聲響起。

  火光在黑暗中閃爍,如同死神鐮刀,無情地收割生命。

  被火銃擊中的麓川軍,身體在剎那間血肉模糊,

  碎肉在空中扭曲,翻滾,無力地墜落在地,被慌亂的腳步踩踏成泥。

  每一次齊射,都至少要帶走百餘人的性命,

  偏偏火槍兵輪換的速度又極快,

  只需要後續軍卒上前一步,瞄準,發射,

  時間不過兩息。

  即便前方密密麻麻充斥著敵軍,

  但在火槍兵精密輪換之下,眼前很快就變成了一片死地!

  血腥味沖天而起,大地被屍體鋪滿。

  劉黑鷹便高舉長刀,發出一聲大吼:

  「兩翼收縮!」

  下一刻,原本在外圍游弋的騎兵變得整齊有序,

  開始如兩條長龍遊動,將密密麻麻的軍卒籠罩其中。

  在做防護的騎兵配合驅趕下,蜂擁而入,進入了火槍兵製造的大口袋!

  很快,不到三十息,

  火槍兵身前空地就已經匯聚茫茫多的麓川軍卒,可能有那麼兩三千。

  但劉黑鷹並沒有下達後續軍令,而是任由騎兵繼續驅趕,

  一直到前方戰場滿滿當當,充斥著喊殺聲與怒罵聲才算罷休!

  「合!」

  軍令下達,兩條長龍幾乎在剎那間調轉槍頭,

  朝著外面衝殺而去,火槍兵兩側再一次變得寬敞。

  下一刻,軍令自火槍兵戰陣中下達!

  徐增壽手持令旗,眸光冷冽,迅速揮下!

  「九段擊,齊射!」

  砰砰砰——

  剛剛安靜片刻的戰場再一次響起了火銃的槍聲,

  激烈、不停!

  沐晟呆呆地愣在那裡,看著麓川軍如同割麥子一般倒下。

  每一次齊射,堆積的麓川軍卒就會減少一大截,地上的屍體又會厚上一層!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

  九段擊還未徹底施展完成,徐增壽就已抬起手中旗幟,火槍兵停止射擊。

  硝煙瀰漫,緩緩散開,

  眼前已經沒有了能夠站立的麓川軍卒。

  火槍戰陣,恐怖如斯。

  沐晟的瞳孔劇烈搖晃,臉色唰的一聲變得慘白。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陣仗。

  他有些懂了,為什麼憑藉五千人能夠打下十萬人的軍寨。

  按照這個速度殺下去,就算是十萬人,也不過是幾個時辰的事。

  不僅是沐晟,同樣衝殺而出的林士安也愣在那裡,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手中長刀以及身下駿馬,臉上充滿呆滯。

  他抬起手輕輕揮了揮,一次就能帶走一名軍卒性命。

  而後他又將手指勾起,輕輕叩了叩.

  這樣同樣可以。

  火器誰都有,但他從未想過,火銃與騎兵結合,殺敵能有這麼簡單。

  尤其是那一刻不停的齊射,

  不僅能夠殺敵,還能帶來不知多少震懾!

  此刻,火槍兵兩側,

  已經不再需要騎兵來擴充安全範圍,

  但凡看到此等場景的麓川兵,都會爭著搶著逃離。

  他們擁擠推搡扭打,希望能離這些火槍兵遠一些。

  甚至,他們心中還有幾分慶幸,

  幸好此刻聽不到上官的命令,否則就要去排隊送死。

  戰陣之中,郭銓摸了摸軍卒手中的火銃,

  感受到其上滾燙的溫度,舉起手中令旗,發出大喊:

  「潑水降溫,火銃輪換!」

  咔咔咔——

  軍卒們齊刷刷的解下腰間水囊,就這麼潑灑在火銃槍管上,

  刺啦刺啦的聲音響起,滾滾白煙冒出,使得整個火槍戰陣籠罩在迷霧之中。

  不遠處的一名麓川騎兵將領看到這一幕,

  眼中閃過一絲冷冽,手中長刀一揮,發出一聲大喊:

  「弟兄們,隨我衝殺!」

  千餘名騎兵齊刷刷地沖了過來,

  急速翻滾的馬蹄聲在大地上滾動,掀起泥沙!

  眼見距離火槍兵的戰陣越來越近,

  那位將領眼中閃過一抹喜色。

  可下一刻,他的臉色就出現了剎那間的僵硬!

  夜色中的白霧緩緩散去,露出了列隊整齊的軍卒,

  他們神情冷峻,手中依舊拿著火銃!

  原本那冒著騰騰熱氣,槍管滾燙的火銃已經被掛在了腰間!

  「不好!撤!」

  「齊射,六段擊!」

  令旗揮舞,話音落下,

  劇烈的爆炸聲充斥著密集,響了起來。

  戰馬哀嚎、軍卒慘叫、屍體跌落、皮開肉綻。

  大井川戰場的廝殺還在繼續,短時間內不可能結束。

  作為前軍斥候部主將的陸雲逸,

  此刻率領百餘騎,正在山林中疾馳!

  前方不遠處,依稀能看到百餘騎在前方拼命逃竄,

  月亮灑下的微光照亮了思倫法身上的鎏金甲冑,讓他在黑夜中變得明顯。

  即便正面戰場的廝殺還未結束,

  但不論是思倫法、又或者哈尼阿雅,已經知道戰事不可逆!

  當後方營寨被突破的那一剎,戰事就已經結束了!

  思倫法臉色灰敗到了極點,眼神呆滯,有些心不在焉。

  一旁的哈尼阿雅與他齊頭並進,臉色同樣慘白,

  披頭散髮的模樣尤為狼狽,但他眼神中還有著一絲清醒。

  深吸了一口氣,他看向思倫法,沉聲開口:

  「國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此刻遁走,為的是日後東山再起,還請國主莫要心灰意冷。」

  思倫法眼眸一點點凝實,手掌死死地握緊馬韁,腦袋微微轉動.

  「哈尼阿雅,若是我等留下來,未嘗不能一戰,

  只要我等擊潰後方來敵,就能穩住士氣以及軍陣。」

  聽到此言,哈尼阿雅發出了一聲輕嘆,

  儘管他已經解釋過無數遍了,

  但看到國主布滿猩紅的眼眸,他還是輕聲開口:

  「國主,後方敵軍不止明軍幾千軍卒,

  阿琚苗已經叛變,先前盤踞在定邊城南的,都可以算是明軍,

  而那裡有將近五萬人!

  這五萬人就算不出現在戰場上,

  在營寨內四處搗亂,燒殺劫掠,士氣就會崩潰,軍卒們也無心再戰。

  國主,請相信屬下,

  屬下已經在心中進行過推演,沒有獲勝之可能。」

  哈尼阿雅聲音越來越大,響在思倫法心中,

  讓他的臉上布滿苦澀,而後一點點呆滯下來,雙目無神。

  似乎陷入了一個循環。

  哈尼阿雅緩緩搖了搖頭,轉而看向一旁神情警惕,不時回頭看向後方的沙瑪,大聲問道:

  「船有幾艘?」

  沙瑪看了過來,回答道:

  「大人,船有十艘,都是準備向後方運送財寶的快船。」

  哈尼阿雅臉色有些古怪,心中慶幸萬分。

  這些船本是為定邊城而準備。

  雖然定邊城是大理邊陲,但裡面財富糧草同樣眾多,

  一番洗劫之下,必然收穫頗豐。

  現在,竟然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

  此等參差,讓他感慨世道變化,猝不及防。

  哈尼阿雅雖然慶幸有逃出生天之可能。

  但一想到大井川戰場上的諸多麓川戰兵,他就心痛的不能呼吸。

  作為麓川僅有的幾名大將軍,對於軍卒的培養可謂盡心盡力,

  他知道,麓川在這些軍卒身上花費了多少銀錢。

  今日一敗,麓川積攢了十年的家底就這麼揮霍一空,

  再想積累,難如登天。

  這讓哈尼阿雅顯得愈發衰敗蒼老,嘆息聲連連。

  就在這時,親衛統領沙瑪眉頭微皺,

  他看向後方追擊的騎兵,眼神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

  「哈尼阿雅將軍,您回頭看一看,

  那些追兵所騎乘的戰馬是不是草原馬?」

  哈尼阿雅沒有回頭,而是緊緊勒緊馬韁,點了點頭:

  「是草原馬。」

  「那為什麼他們不抓緊追上來?按理說草原馬要比滇馬跑得快。」

  面對沙瑪將軍的疑問,哈尼阿雅猛地回頭看去!

  一個個黑甲騎兵在黑暗中起伏,緊緊地跟隨著他們,

  距離保持的不遠不近,大約只有兩百丈。

  哈尼阿雅抿了抿嘴沉聲發問:

  「那些船所藏之地有沒有暴露?」

  沙瑪將軍輕輕搖搖頭:

  「還請將軍放心,那十艘船都是由我部親衛調撥而來,誰都不知道。」

  「岱旺知道嗎?」

  此話一出,行進間的氣氛陡然間冷冽下來,在場眾人臉色又凝重了幾分。

  禮杜江營寨之中,岱旺所率領的麓川兵足足兩萬。

  而現在,暹羅已經投降明人,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哈尼阿雅嘴唇扯了扯,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禮杜江水流湍急,就算是景東營寨被明軍占據,

  只要我等全速而行,定然能衝過去!」

  所有人都沒有再說話,而是專心抓緊馬韁,

  身體趴伏,努力看著前方道路。

  前方雖然被黑暗籠罩,但依舊能看到那一絲絲光明,

  以及透過緊密縫隙,打在地上的一抹月光!

  過了不知多久,沙瑪眼神一凝,臉上露出喜色!

  雖然前方依舊是黑暗無邊的密林,但已經能夠聽到滔滔江水聲!

  「國主,將軍,馬上到了!」

  眾人聽到後都豎起耳朵,

  努力從密集的馬蹄聲中搜尋那一絲絲江水滔滔。

  慢慢地,他們都聽到了此等聲音。

  就連一直陷入沉寂的思倫法臉上,都露出了幾分輕鬆,

  只要上了船,就是一片坦途,有能東山再起的機會。

  一行人甩動馬韁,努力催促著戰馬疾馳,

  到了如今這一步,也就不存在什麼愛護。

  後方,聽力敏銳的秦元芳眼神一凝:

  「大人,要到江邊了,大約三百丈。」

  陸雲逸表情平靜地點了點頭,聲音平靜:

  「保持速度,維持距離。」

  「是!」

  思倫法一馬當先,如獵豹般衝出幽深山林,

  身後人群緊隨其後,馬蹄急促而堅定。

  月光透過樹梢的縫隙,斑駁地灑在他們憔悴的面龐上。

  映入眼帘的,是滔滔不絕、奔騰不息的禮杜江。

  江面寬闊無垠,波光粼粼,仿佛一條巨龍在夜色中蜿蜒前行。

  撲面而來的水汽夾雜著江水的涼意與泥土芬芳,幾乎要將他們淹沒。

  久違的新鮮空氣令人心曠神怡,又略感震撼。

  江風呼嘯,帶著幾分急切與不羈,吹拂過樹梢,

  引得枝葉沙沙作響,仿佛在為不凡的夜晚伴奏。

  遠處偶爾傳來幾聲夜鳥的啼鳴,更添幾分野性。

  禮杜江岸,靜靜地停泊著十艘大船。

  這些船隻高低不同,或長或短,錯落有致地排列著,

  宛如一群忠誠的衛士,靜靜地守候這片水域。

  船身被月光輕輕撫摸,顯得柔和神秘。

  船帆微微搖曳,船艙中昏暗的燭火輕輕搖晃,似乎在低語。

  見到此等場景,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哈尼阿雅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喜悅,聲音不停:

  「快上頭船!」

  正當眾人以極快的速度逼近江岸,勒緊馬韁,

  滿心期待地準備登船之際,平靜的江面上風雲突變!

  巨大的呼嘯聲自天邊襲來,

  呼——

  眾人循聲望去,瞳孔驟然收縮,

  劫後餘生的喜悅在剎那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悚。

  視線盡頭,一艘大明戰船如同從天而降的巨人,

  巍峨地出現在禮杜江水面,其身軀之龐大,幾乎遮蔽了半邊天空。

  這艘戰船燈火通明,猶如一座移動的燈塔,照亮四周與天空。

  相比之下,原本停泊在江岸的十艘船顯得如此渺小,

  就像是一群無辜孩童,在面對著一位威嚴巨人時,失去了往日的從容與自信。

  它們無助地漂浮在水面上,搖搖晃晃。

  大明戰船速度飛快,頭船沒有絲毫減速跡象,

  就如同一匹脫韁野馬,

  在所有人的震驚中,肆無忌憚的呼嘯而過!

  砰——

  木片四濺,水花翻騰,

  原本沉浮於江邊的船隻像是脆弱的玩具,被毫無抵抗之力地碾碎!

  蹦起的水花濺到了所有人臉上,

  他們呆愣在原地,眼神中充滿驚恐與不可思議。

  他們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看著被撞毀的小船在江面上沉沒,看著那些殘骸在水中無助地漂浮。

  看著高聳且龐大的戰船占據了大半視線,遮擋了整個月光。

  比絕望更絕望的是,看到希望又破滅。

  江風依舊呼嘯,聽在眾人耳中,

  沒有了喜悅,帶著幾分淒涼與哀傷。

  夜鳥也不再啼鳴,整個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艘大明戰船依舊燈火通明,傲然停留在江面上,

  向所有人展示著它的力量與威嚴。

  戰船之上,渾身包裹著白色麻布的馮誠出現在船邊,

  看著下方的百餘道身影,發出一聲猖狂大笑:

  「思倫法,你們也有今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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