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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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4章 好久不見

  漫山遍野的喊殺聲越來越弱,晨曦初露,

  柔和光線灑向大地,天終於亮了。

  持續一夜的攻寨之戰,

  隨著光明到來,落下帷幕。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與焦土味道,硝煙遍地,

  就連空氣中似乎都出現了一層暗淡的朦朧,

  那是清晨的薄霧,還有瀰漫在空氣中的火藥硝煙。

  營寨四周,

  天竺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宛如秋收後遺落在田野上的稻穗,

  只不過這些「稻穗」再無生機,靜靜地訴說著戰事慘烈。

  他們的面容或扭曲或安詳,但無一不透露著最後時刻的恐懼。

  他們身上大多插著箭矢,

  鮮血早已乾枯,凝固成暗黑色的斑塊,

  還有一些躺在被燒焦的雜草旁,

  衣服被燒得破爛不堪,露出焦炭般的皮膚和裸露在外的骨骼,刺鼻的氣味也隨之發散。

  在他們周圍,四處都是斷裂的兵器和破碎的盾牌,

  隱隱約約能聽見兩聲微弱呻吟,

  倖存者在死亡之地微弱呼喚,掙扎求生.

  晨風輕拂,似乎想要帶走一些悲傷與血腥,

  但空氣中那份沉重卻久久不散。

  戰旗破碎低垂,在風中輕輕搖盪,

  漆黑的烏鴉落在枝頭以及殘存的帳篷上試探性鳴叫,

  黝黑的眼光盯著大地上的屍體,想著何時能夠飽餐一頓。

  遠處,刀槍碰撞之聲隱隱響起,

  不過這一次,怒吼聲變得沙啞,聲音也不像以往那般起起伏伏

  在整個軍寨的東面城牆,依舊存續著抵抗,

  左時泰用力揮舞著手中長刀,

  將其狠狠地嵌入到一名上前的麓川人脖頸中,

  他眼中閃過一絲愕然,鋒利的長刀居然沒有將這人的腦袋砍下。

  很快他便心中瞭然,眼前那已經變成血紅色的長刀刀刃上,已經多了不知多少缺口密密麻麻,如鋸一般。

  左時泰無奈一笑,將長刀用力一抽,

  齒般的長刀與血肉骨骼發出了晦澀的摩擦聲響,讓人忍不住皺起眉頭。

  眼前敵軍緩緩倒下,左時泰粗壯的喘息聲再也無法抑制,

  他一個踉蹌,半跪在地,手拄長刀以使自己不再倒下

  從昨夜戌時,到如今辰時,

  整整十二個時辰,廝殺從未停歇,

  他已經不知道麓川人死了多少,也不知那些天竺人死了多少,

  他只知道,眼前這些敵軍陷入了瘋狂。

  他從未見過此等戰事,為了攻下一個城寨,付出萬餘人的傷亡。

  前仆後繼,攻勢不停。

  左時泰心中疑惑一直縈繞,

  但他想不明白,便不再想。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強拄著長刀勉強站起,將長刀甩了甩,試圖甩掉其上的血肉,

  但因為力氣的缺失,從而變得軟綿無力,只能使得絲絲血跡在刀刃上流淌。

  左時泰臉色平靜,發出一聲輕嘆,旋即看向前方,

  在前面,是緩緩靠攏過來的敵軍。

  為首之人是一上身赤裸的大漢,

  膚色黝黑,身強體壯,看起五官像是天竺人。

  此刻,他身上充斥著鮮血以及密密麻麻的細小傷痕,

  裸露在外的皮膚傷疤縱橫,在鮮血沐浴下顯得尤為明顯,如同一條條蜿蜒的蛆蟲。

  如野人般的凌亂長發浸染鮮血後變成了暗紅色,鮮血不停滴落。

  廝殺聲越來越低沉,漸漸悄無聲息,

  場面變得靜悄悄的,只有蟲鳴鳥叫在輕輕迴蕩。

  「明人,不堪一擊。」

  雄渾嘹亮的聲音從壯漢口中傳出,

  左時泰看了過去,能看到他那咧開的嘴唇,

  以及嘴角蘊含的笑意,心中陡然湧現出一絲不甘!

  他現在有些後悔,沒有將軍中人盡數帶來雲南!

  若是一支整建制的軍隊在此,斷然不會如此狼狽。

  左時泰臉上無奈一閃而逝,發出了一聲輕嘆。

  遙望四周,整個東側城牆的守軍已經沒有多少,大抵只有那麼百餘人,

  他們渾身染血,相互依偎在一起,警惕地盯著愈發靠近的麓川軍卒,

  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麻木,

  他們殺敵殺到手軟,

  那些天竺人就這麼直愣愣地衝上來,將脖子耿直,

  一個一個,生生將他們的力氣耗盡。

  鳥兒開始在遠處枝頭試探性地鳴叫,試圖恢復往日的寧靜,

  但在這片被戰爭蹂躪的土地上,

  一切都顯得那麼不自然,那麼格格不入。

  血與火,才是此地的基調。

  疲憊與哀傷一點點涌了上來,在場為數不多的軍卒一點點直起身子,

  眼帘低垂,盯著那愈發靠近的麓川軍。

  「呵」

  不知何時,不知何處,突兀出現了一聲輕笑。

  左時泰緩緩抬起腦袋,盯著那體型異常壯碩的麓川將領,眼中流露出一絲怪異,

  視線挪動看向他身後那茫茫多的人山,苦澀地搖搖頭。

  麓川寧願付出萬餘人的傷亡,也要攻破城寨,

  這一戰輸得不冤。

  只是他有些疑惑,

  「死這麼多人?值得嗎?」

  阿魯塔臉色平靜,視線掃視四周:

  「在山林中,有一些生靈,生下來就註定會遭遇捕殺,也註定會死。」

  「這些族人,也同樣如此。」

  族人?

  左時泰瞳孔微微放大,面露詫異,

  看著眼前壯漢的雄壯身軀,有些驚疑不定。

  很快,左時泰似是想到什麼,眼睛瞪大,發出一聲驚呼:

  「你是阿魯塔?」

  立在不遠處的阿魯塔面露一絲詫異,

  歪了歪腦袋,看向左時泰,發出一聲輕笑:

  「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人認識本將。」

  「你不是死了嗎?」

  左時泰聲音有些急促,阿魯他這個名字旁人可能不知,

  但他太過清楚,也太熟悉了。

  在洪武十四年之時,他跟隨穎國征討雲南,

  打得故元勢力以及麓川勢力節節敗退。

  就在麓川重整旗鼓,準備再次與大明一決死戰時,

  麓川軍中占據大半的天竺人反叛了,為首之人就是阿魯塔。

  也是在那次,麓川的老國主思瓦法盡失人心被大臣所殺,

  麓川攻勢不攻自破,大明輕取雲南。

  而等到思倫法即位後,阿魯塔不僅沒有被懲處,反而成為他麾下大將,

  阿魯塔最顯赫的一次征戰,便是在洪武十八年的景東戰事中,

  那一戰麓川國主思倫法親自領隊,

  帶領五萬兵馬號十萬直取景東府,其領兵大將就是阿魯塔,

  在猛攻之下,不僅是攔截的兩萬明軍戰敗,就連者吉寨也被圍攻淪陷,

  都督馮誠帶領精銳騎兵千里馳援,可就在蒙樂山路口遭遇大霧,慘遭伏擊,

  馮誠艱難逃脫,大半精銳騎兵戰死。

  而操持此事的,就是眼前的阿魯塔。

  但自那之後,本以為阿魯塔會成為麓川第一勇士,

  但罕拔自天竺而歸後,阿魯塔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坊間傳聞是其功高蓋主,在天竺人中頗具威望,所以被站穩腳跟的思倫法斬殺。

  沒想到,如今居然再次出現了。

  知道了他的身份,左時泰心中明悟,

  眼前這些天竺人如此不要命地送死,原來根源是此人。

  左時泰抬起腦袋,看向阿魯塔以及他背後的人山,略帶詫異地開口:

  「身為天竺人,用族人的性命來獲取攻破城寨之機,他們似乎信錯了人。」

  阿魯塔乾澀的臉上露出一些輕笑,緩緩搖了搖頭:

  「死,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解脫,來生他們會獲得安康。」

  對於此等鬼話,左時泰自然是不信,

  他臉上露出幾分釋然,長長嘆了口氣,感受著胸口的脹痛以及身上諸多傷口的刺痛,

  心中充滿苦澀,他不後悔來雲南,也不後悔如此布置戰事,

  他後悔的是,沒有提前察覺到此人身份,

  也沒有來得及向金齒衛以及雲龍州傳信。

  很快,劇烈的疼痛讓左時泰的腦袋愈發清醒,

  他低頭看去,只見胸口上的甲冑已經多了一道刺目刀傷,

  血肉翻滾而開,不時向外湧出鮮血。

  忽然,左時泰微微愣住了,

  充滿黑暗的心中突兀的劈下一道雷光,讓他眼中產生了絲絲明悟。

  左時泰猛地抬起頭,看向前方已經站定的阿魯塔,

  以及其周圍的諸多麓川兵,呼吸一點點急促,

  「你,你是故意不使用標槍的。」

  阿魯塔站在那裡,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冷冷開口:

  「沒錯。」

  「上一次本將能夠伏擊爾等,這一次同樣可以。」

  說話間,阿魯塔眼中閃過一絲面對獵物才有的古怪笑容,眼眸也變得深邃起來。

  左時泰瞳孔驟然收縮,隨著呼吸一點點急促,胸口湧出來的鮮血愈發多了。

  他不再猶豫,將手中那滿目瘡痍的長刀舉起,發出最後一聲大吼:

  「輕傷者四散而逃,將消息送回去!」

  「來人是阿魯塔!」

  「重傷者,隨我殺!」

  殺——

  喊殺聲再次響起,原本靜靜停留在屋檐以及城牆上的諸多烏鴉也被驚擾,紛紛飛了起來,在上空盤旋,

  它們似乎知道眼前的明軍無法抵抗多久,不願離開。

  事實如他們所料,

  阿魯塔看著前方衝過來的百餘名軍卒,眼中露出幾分鄭重,

  在這些人,殘肢斷臂者大有其人,

  還有一些開膛破肚者,他們不能跑,走得也不快,

  每走一步,鮮血都會被從血肉中擠出來,

  但他們依舊在走,眼神堅定,目光銳利,帶著生命之火的最後一次綻放。

  阿魯塔臉色平靜,輕聲開口:

  「明軍,還算是有點骨氣。」

  「放。」

  下一刻,阿魯塔身後的軍卒接到指令,

  不約而同地從身體的各個角落——腰間、背後,甚至是靴筒中,

  迅速抽出了被精心打磨、削減了鋒銳的標槍。

  這些標槍,乃是用西南山林中最常見的樹木打造,雖然不如羽箭那般鋒利,

  但好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下一刻,隨著低沉的號角聲響起,他們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動,

  身形齊刷刷地上前兩步,歪著身子,共同發力,

  將手中的標槍高高舉起,

  然後以一種幾乎可以聽見的默契,朝著天空奮力投擲而出。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標槍如同密集的流星雨,劃破長空,

  帶著呼嘯風聲,朝著蔚藍的天空飛去。

  它們在空中輕輕擺動,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後,

  開始紛紛下落,如同天降神兵,

  他們籠罩戰場,將百餘名明軍緊緊守護在其中。

  這一刻,戰場上的氛圍變得異常莊嚴悲壯,隨後被『淹沒』。

  標槍落地,塵土飛揚,地面仿佛被無數道無形的力量所撼動。

  伴隨著屍體倒地的悶哼聲。

  營寨內徹底安靜下來,舉目望去,

  到處都是混雜在一起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讓人心緒煩悶。

  阿魯塔靜靜站在那裡,看著前方最後倒地的明軍,以及周遭那茫茫的人山,

  銳利的眼眸沒有絲毫變化,

  即便看到那一張張熟悉的族人臉龐,

  他的臉色也沒有絲毫變化,他就像是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

  為了獲得勝利,不惜一切代價。

  周遭的麓川軍看著安靜的營寨,

  臉上緊繃的神情也有了舒緩,一個個坐在地上,急速喘息。

  戰事的勝利非但沒有讓他們心緒輕鬆,

  反而留下了難以湮滅的心靈創傷。

  這時,身形乾瘦手拄拐杖的納西走了過來,

  他依舊是那般蒼老,臉上的褶皺讓人聯想到山川溝壑,

  花白雜亂的頭髮此刻粘黏在一起,顯得尤為噁心。

  他看了看戰場,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阿魯塔將軍,此戰大勝,恭喜賀喜啊。」

  阿魯塔粗獷充滿胡茬的臉上湧現出一絲煞氣,眼底殺敵一閃而逝,

  碩大的拳頭緊握,肌肉轉動間,將原本還流淌鮮血的傷口擠壓關閉。

  他沉聲開口:

  「真正的戰事才剛剛開始,對待獵物,不能有絲毫警惕。」

  「傳令全軍,拿上所有弓弩長弓,取出標槍,跟隨本將去下一個戰場!」

  聲音漸漸高亢,在營寨內迴蕩,

  傳令兵手拿令旗,一邊奔跑一邊揮舞,同時發出大喊,

  「將軍有令,拿上弓弩長槍,取出標槍,繼續出發!!!」

  聲音迴蕩在一片狼藉的軍寨中。

  不到半個時辰,零零散散的軍卒消失不見,軍寨變得一片死寂,

  盤旋在上空早就蓄勢待發的烏鴉,終於沖了下來,大快朵頤,死咬著漫漫田野上數之不盡的『美食』。

  游魚部營地南方三十里,

  密集的叢林中鳥獸盡散,只因有馬蹄聲自南方而來!

  聲如雷霆,急促緊密!

  游魚部與金齒衛的官道早在半月之前就被盡數找到,

  從而完成了清理,雖然有所破損,但依舊能夠行走馬車以及快馬。

  此刻,不算寬闊的官道上,

  馮誠帶著金齒衛千餘名騎兵從南方疾馳而來,向著游魚部而去。

  在得到昨日麓川軍卒渡河準備攻寨的消息後,

  金齒衛便即刻展開了馳援,調集了軍中所有騎卒前來馳援。

  馮誠身體隨著戰馬疾馳而連續起伏,黝黑的臉色已經凝重到了極點,

  若說大理作為整個雲南行省的矛,

  那游魚部所在之地的潞江東側,就是大理的槍尖,

  此地若失,大理只能憑藉金齒衛這顆深入敵境的釘子,嚴防四周!

  金齒衛幾經易主就是一個好例子,

  先前的經驗已經告訴了他,

  僅僅憑藉金齒衛,是萬萬無法阻攔麓川攻勢,

  再堅硬的城牆也有被攻破的一天。

  只是,馮誠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為什麼突兀出現的麓川雜兵會進攻將要修築完全的營寨,

  若是為了楚雄牽扯注意,此等代價未免太大了。

  或許是為了讓麓川國內遭災之人早一些死?

  百思不得其解,馮誠只能如此解釋。

  時間流逝,半個時辰眨眼而過,

  馮誠打了個手勢,戰馬的速度一點點慢了下來,最後徹底停止。

  「下馬歇息,一刻鐘後出發!」

  此地名為芳草池,是道路中難得的寬闊地帶,

  這裡距離游魚部所在之地只有不到十里,

  等戰馬稍作停歇,就可以一鼓作氣疾馳而過。

  馮誠越下戰馬,拿出水囊大口飲著,

  喝完後又拿出了戰馬所喝的水囊,聞了聞裡面有些刺鼻的草藥氣味,

  笑著搖了搖頭,將水囊湊了過去,

  「喝吧喝吧,吃的比人好,喝的比人好,莫不是來享福的?」

  戰馬頗具靈性地甩了甩腦袋,

  大大的眼睛眯了眯,像是在表達高興。

  喝完水後,馮誠又開始在戰馬周身轉悠起來,挨個檢查馬蹄,

  戰馬也十分配合,提前將馬蹄抬起。

  將馬蹄上塞著的一些石子拿掉,

  馮誠又從行囊中拿起馬刷,走到了戰馬身前,

  這一次,戰馬沒有這般配合,有些抗拒,

  左右搖晃著腦袋,似是不希望被觸碰馬鼻。

  「哎~聽話。」

  但當馮誠臉色一板,戰馬便將碩大的馬頭湊了過來,

  還將腦袋向上抬了抬,露出碩大濕潤的鼻孔。

  「這才乖。」

  馮誠半蹲著身子,朝著裡面查看,

  同時用小刷子將其中的一些雜物刷出來,

  只有保持戰馬的鼻孔通暢,戰馬才能有足夠的耐力。

  但就在這時,

  銳利的破空聲陡然響起,呼嘯著在天空中划過,

  馮誠一愣,身前陪伴多年的戰馬眼睛猛地瞪大,直直地看向天空中的一個小黑點!

  下一刻,戰馬四肢蹄子動了起來,用力向前一拱,

  同時碩大的馬頭一甩,將馮誠撥向一旁。

  還不等馮誠有所反應,刺穿血肉的聲音以及刺耳的嘶聲猛然響起!

  馮誠只覺得臉上出現了斑斑點點的溫熱,還帶著一絲血腥氣。

  眼前,馬蹄高高揚起,面露痛苦,在其胸前有著一根打磨整齊的標槍,

  此刻已經從戰馬前方穿過,從碩大的肚子上穿刺出來!

  「敵襲!!!」

  喊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緊接著便是密集的呼嘯聲!!

  馮誠怔怔地看著倒地戰馬,瞳孔劇烈搖晃。

  這時,一聲大吼從遠處傳來,

  「馮誠!好久不見!」

  馮誠猛地轉過頭去,眼中已經是一片血紅,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樹杈上的高大身影,臉上出現一絲愕然:

  「阿魯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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