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善弈者謀勢,不善弈者謀子

  第321章 善弈者謀勢,不善弈者謀子

  雲南布政使司衙門,

  正在衙房內踱步的劉陽文沒有等來心腹的好消息,

  反而等來了軍隊!

  沉重的步子以及甲冑碰撞聲在布政使司外響起,

  很快便在一陣阻攔聲中沖了進來!

  還伴隨有一個個火把的光芒。

  聽到聲音,劉陽文猛地抬頭,

  眉頭在剎那間緊皺,眼中閃過絲絲狐疑,

  都司的人反了?出了什麼事?

  他第一反應是事情得手,

  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登門拜訪,可他很快便否決了這個想法,

  夜禁之時,軍伍在城內行走,有幾個腦袋可砍?

  發生了什麼?

  不等他細細思索,外面就出現了一個略顯年輕但充滿冰冷的聲音。

  「劉大人,快出來吧,還等著我們去請您?」

  劉陽文心裡咯噔一下,一顆心剎那間沉了下來。

  「找我的?」

  「事情暴露了?曹國公交代不過去,所以派人前來?」

  「可這陣仗未免也太大了吧。」

  劉陽文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但不管如何,他決定先出去一探究竟,再怎麼樣自己也是朝廷官員。

  打開房門,

  撲面而來的火光就讓他忍不住閉起了眼睛,

  等待他的視線回歸,

  朦朧中他看到了位於院中的兩道身影,視線凝實,一老一少。

  劉陽文記起了那年輕人,

  好像是前軍斥候部的將領,名為武福六,

  在陸雲逸成婚之時,他還曾與其吃過酒。

  輕咳一聲,劉陽文恢復平靜,

  看了看周遭的諸多軍卒,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閃爍著陰森寒芒的弩箭,已經拔出來的長刀,屹立的長槍,

  無不在說明,此行來者不善!

  劉陽文看向武福六,臉上露出幾分笑容:

  「呦,這不是武大人嗎?深夜如此興師動眾,所為何事?」

  「若是本官沒有記錯,此刻還是夜禁之中。」

  武福六站在院中央,一手扶著長刀,露出幾分冷笑:

  「是不是夜禁就不勞劉大人費心了,

  今日興師動眾前來,是想讓劉大人去都司一坐。」

  「哦?」劉陽文眨了眨眼睛,心中稍稍一松:

  「是麓川又發兵了?」

  武福六嘴角扯了扯,露出譏笑:

  「是劉大人事發了。」

  話音落下,武福六平靜的臉色陡然間變得暴戾,

  半側臉頰肌肉隱隱跳動,發出一聲暴喝:

  「給我拿下!」

  與此同時,參與此事的諸多布政使司以及都司官員家中大門被敲開,

  軍卒沖入其中,將其抓獲。

  一時間,整個昆明城似是有一些風雲欲來之趨勢。

  不知多少大人被從睡夢中叫醒,

  聽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有人造反!

  緊接著便是嚇得魂飛魄散,

  匆匆穿上衣服,馬不停蹄的從家裡走去,

  也顧不得夜禁,就這麼朝著都司而去。

  西平侯府,當軍卒出現在大街上時,西平侯就已經得到消息。

  起初還有一些驚疑,難不成麓川的暗探都已經安插到了昆明府。

  不過,旋即他就想到了那份名單上的幾個名字,也並非沒有可能。

  可很快,他便知道了,

  堂而皇之走出軍寨,行走在城池中的軍隊是前軍斥候部,

  一顆惴惴不安的心也隨之舒緩了下來,

  取而代之的是疑惑,發生了什麼?

  西平侯府正堂,

  沐英穿上了常服,步伐平緩走了出來,

  一眼便見到了正身穿鎏金甲冑,在屋內來回踱步的曹國公李景隆。

  沐英眉頭微挑,步伐不緊不慢,慢慢來到正堂,

  上下打量一番李景隆,心中微微嘆息,不禁點了點頭。

  此等甲冑一穿,倒是有幾分李文忠的模樣。

  故人已逝,就連心中的模樣都已經有了幾分模糊,

  這讓沐英的心緒有些低沉,對於李景隆的拜見也沒有理會。

  「九江拜見沐伯伯。」

  李景隆見他前來,頓住腳步,在屋中躬身一拜。

  直到西平侯沐英接過下人奉上的茶水後,

  才慢慢抬起頭,聲音不疾不徐:

  「曹國公在城內行刀兵之事,為了什麼?」

  低垂著腦袋的李景隆悄無聲息地抬頭瞥了他一眼,

  見他面露表情,心底不免有些發怵。

  頓了頓,在心中又組織了一番語言後,李景隆才沉聲開口:

  「沐伯伯,有人在軍寨中偷戰馬!」

  「還偷了一千多匹!」

  外面細雨落下的聲音陡然間大了起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西平侯沐英轉了轉腦袋,以此來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偷戰馬?」

  沐英的聲調都拔高了幾分,

  縱橫西南將近十年,他也是第一次聽到如此荒唐之事。

  李景隆抬起頭,面露凝重,擲地有聲地開口:

  「的確如此,幕後主使是布政使司的劉陽文,

  操持此事的是布政使司的參議孟遠航以及經歷秦凌風等人,

  他們與軍寨的值守宋文昊勾結,

  於半個時辰前偷偷進入軍寨,偷取前軍斥候部的草原戰馬!

  幸好,在離開軍寨時被發現,這才將其抓捕。」

  沐英眉頭緊皺到了極點,

  靠坐在椅背上的腰杆也直了起來,腦袋向前探,

  在李景隆的臉上來回打量,一字一頓地開口:

  「老實交代。」

  陡然間,李景隆臉色一僵,

  好不容易強撐起來的氣魄被壓縮回體內,身上的鎏金甲冑也在一剎那黯淡。

  「劉陽文此人最近雖然有些飄忽,

  但向來謹小慎微,

  從來不會因為什么小利而損傷自身,反而一門心思向上爬。

  現在得償所願,操持著工坊以及軍資調配以及打造,可謂是大權在握。

  布政使司內誰都有可能偷戰馬,

  唯獨他不可能,因為他愛惜羽毛。」

  「倒是參議孟遠航有可能,

  此人一直負責馬政,是個能幹的,但也有一些不乾淨。

  其中有一些門門道道我不必多說,

  他偷戰馬倒是有幾分可能,但也只是可能。」

  聞言,李景隆眼神閃爍,大腦轉動飛快,

  迅速反應了過來,連忙說道:

  「是九江弄錯了,偷戰馬之人是孟遠航!」

  西平侯沐英陷入沉默,無言以對。

  沉默許久,他端起茶杯細細抿著,

  開始就這兩日的消息進行匯總分析,

  很快,一條消息悄無聲息出現在他心中,

  讓他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瞭然,發出一聲輕哼。

  「噠」

  茶杯輕輕放在桌上,西平侯沐英看向李景隆,長嘆一聲輕聲開口:

  「九江啊,你父親年長我幾歲,我在進入軍中時,就承蒙你父親照料,

  那時父親的兒子中,最有本事的是朱文正,

  在洪武保衛戰中抵禦了陳友諒六十萬大軍進攻,

  做了大都督,節制中外諸軍事。

  再就是你父親了,樞密院僉事,後來也是大都督,

  我與徐司馬以及何文輝都要小一些,

  那時大哥與父親時常不見蹤跡,不知去哪打仗,

  我等一干弟兄整日跟在你父親身後,問東問西,

  承蒙他照料,這才有我等三人日後之功。

  本侯攻殺雲南,跟隨穎國公掃清西南叛逆,

  何文輝輾轉江西、福建、陝西和四川立下諸多軍功,

  徐司馬則在北征中活捉了元宗王慶生,

  我等能有此功勳,二哥的功勞不可謂不大。

  現在大哥二哥以及德明都死了,

  像你這等後輩,都是本侯看著長大的,

  你父親臨死前我沒有見到,徐司馬見到了,

  他囑咐徐司馬,讓他給我送來信件,

  說你年紀小,讓我多加庇護,莫要讓外人欺負了。

  現在你長大了,

  但在本侯眼中,還是那個愛哭鼻子的孩子,

  若是有誰欺負了你,大可與本侯說,難不成我還能不管?」

  沐英絮絮叨叨,

  正堂的氣氛不再是凝重,反而有些悲傷,

  沐英嘆了口氣,看向鼻子通紅的李景隆,不由得笑了起來:

  「還是與以往那般啊,那時你經常與寧國公主打架,都是被她打哭。」

  李景隆心中的悲傷情緒剎那間一掃而空,轉而變得扭捏尷尬,

  此等事乃皇家秘事,知道的人沒有幾個。

  但偏偏,父親是個大嘴巴,什麼都往外說。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快些說說到底發生了何事。」

  李景隆快速眨動眼睛,

  將眼中的晶瑩消滅,轉而說起了今日之事。

  不是與陳書翰那般事無巨細,而是簡綱提要,語速飛快。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就已說完。

  聽後,正堂內陷入沉默,

  沐英哭笑不得,臉上帶著無法抑制的古怪,

  身上的威嚴消散一空,怔怔地看著李景隆,

  「就是此事?」

  李景隆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帶著好孩子一般的乖巧。

  「陳書翰給你出的主意,你就這般用了?」

  沐英聲音拔高了一些,帶著一些驚疑不定。

  「侄兒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沐英嘆息一聲,輕輕捏了捏眉心,

  將腦袋垂下,不知該說何是好。

  李景隆見他如此模樣,不由得湊近了一些,厚著臉皮問道:

  「沐伯伯,法子有問題?」

  沐英抬起腦袋,臉色重新恢復了平靜,轉而說起了另外的事,

  「你父親可曾給你留過家學?」

  「留過。」

  「看了嗎?」

  「看了。」

  「看了?」

  「看了!」

  看著李景隆堅定的表情,以及鏗鏘有力的聲音,沐英有些無奈:

  「其上有沒有一句,善弈者謀勢,不善弈者謀子。」

  李景隆想了想,肯定地點了點頭:

  「有。」

  「有你還這麼幹?」

  沐英突然激動起來,聲音猛地拔高,而後他繼續開口:

  「朝堂政事以及朝堂爭鬥就與下棋一般,

  只關注每一顆棋子的得失而不考慮整體大勢。

  往往會因為過於計較一時得失而失去了對整個棋局的掌控,最終就是失敗。

  不論是眼前參議孟遠航還是參政劉陽文,又或者是投靠你的僉事陳書翰,

  都只是順勢而為,想要為自己謀得利益的棋子,

  真正導致此事發生之人,是誰?是他們嗎?並不是吧。」

  李景隆眨了眨眼睛,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迅速問道:

  「敢問沐伯伯,是都司的王景軒?還是蘇雲舟?」

  沐英陡又陷入了語塞,有些蒼老的臉龐微微抽動,

  臉色來回變換,最後重重嘆了口氣。

  「九江啊,這不是你的錯,是你父親死得太早。」

  李景隆臉色茫然,又錯了?那還能是誰?

  前線領兵的湯昭,還是寧正,總不能是馮誠吧。

  沐英緩緩站起身,上前兩步,

  雙手抓住了李景隆的肩膀,

  將他的肩膀筆直,輕輕拍了拍。

  「他們同樣是順勢而為,不過他們已經算得上半個棋手,

  真正導致此事發生的原因,是前線缺少戰馬的事實。

  一名軍卒就是一滴水,茫茫多的軍卒匯聚就變成了河流,

  若是再有人推波助瀾,那就成了大江,濤濤洶湧,這是大勢。

  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對於大勢,我等只有兩種選擇,

  要麼順勢而為,要麼以退為進,

  同時在其中儘可能的為自己謀求退路以及好處。」

  「今日之事抓一個劉陽文固然能解決布政使司的覬覦,

  也能短期防止有人再伸手。

  事情做了便做了,但此等損人不利己的法子,

  以後可萬萬不能再用了,後患無窮啊。」

  李景隆眼中閃過茫然,他雖然不懂其中門道,

  但聽聞大勢之說,也察覺到了那麼一絲不妥。

  「敢問沐伯伯,有何後患?」

  聽到此言,沐英臉上這才閃過一絲讚許,

  「還算有點聰明勁,知道問後患,沒有問該如何做。」

  李景隆眼中閃過一絲尷尬,站在那裡默默聽著。

  沐英在屋中踱步,沉聲開口:

  「身居朝堂,究其根本是黨同伐異,

  你想一番,若都司內都是你的黨羽,此等事還會發生嗎?」

  李景隆眼睛微微瞪大,似是意識到了什麼。

  沐英繼續開口:

  「好好想一想,索要戰馬為何不是在最前線的龍虎衛,而是在永平的和陽衛。」

  李景隆眼睛一點點瞪大,飛速開口:

  「龍虎衛的鄧志忠承了雲逸的恩情,

  和陽衛的指揮使林士安曾在河州被雲逸踹斷了一根肋骨。」

  「這便是敵人與朋友之別,

  所以..朝堂之上無論做如何事,

  都要儘可能的拉攏朋友,戰隊多數,從而打擊敵人。

  可你今日所做,得到了什麼?

  戰馬之事尚且沒有定論,就匆匆出手把人抓了,

  同時得罪了劉陽文所在的布政使司,以及暗中推波助瀾的都指揮使司。」

  李景隆臉色微變,他也察覺到有些不對了。

  沐英輕笑一聲:

  「你是國公,地位尊榮,得罪了就得罪了,無妨。

  也幸好你是國公,要不然今日之事你就將自絕於朝堂。

  我大明是踩在諸多王朝屍體上建立的國家,

  從他們的經歷來看,

  陰謀詭計在任何時候都上不得台面,

  也左右不了天下大勢,反而會讓局面更加糟糕。

  地位越高,權勢越大,越是不屑於使用陰謀詭計,也不能!

  這會讓手下之人以及身邊朋友離心離德,也會讓敵人警惕萬分。」

  李景隆的臉色已經變得難看,

  他是聰明人,一點就通,何況沐英說得如此清楚。

  「那那該如何做?

  總不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吧,那還丟了臉面。」

  沐英有些詫異地看向李景隆,點了點頭:

  「事情做了就是做了,絕不能虎頭蛇尾。」

  「這一點你要與雲逸學,該激進時絕不後退,該退縮時毫不猶豫。」

  「你先去都司,今日之事就按你所想的那般做。

  劉陽文震懾一番放回去,孟遠航等人嚴加懲處,一干人等絕不姑息!

  至於都司中人,不要招惹,抓的人當即放回去,表明態度。

  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總要站一邊,

  以此事來表明你對都司的偏袒,讓一眾人對你放鬆警惕。」

  李景隆點頭啄米,覺得此等結果也極好。

  「另外,本侯給你一份名單,將這些人也統統囊括在內。」

  說著,在李景隆詫異的目光下,

  沐英走到一旁桌案,拿出紙筆快速書寫,

  很快,紙張上就出現了二十多個名字,被他遞了出去。

  李景隆接過紙張迅速掃過,

  眼中閃過茫然,這是什麼?

  其上官員涉及甚廣,不僅有布政使司,還有按察使司中人,甚至還有府衙中人。

  見李景隆面露疑惑,沐英坐在椅子上,輕笑一聲解釋道:

  「這些有的是劉陽文的黨羽,還有的是孟遠航的好友,還有一些.」

  沐英嘴角露出冷笑,眼中閃過陰霾,聲音也低沉了一些:

  「吃裡扒外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