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你死我活的鬥爭
正堂之內,光影錯落,不知何時,陸雲逸悄然退去,
唯余沐英一人孤零零地占據正堂。
鑽進來的陽光一點點黯淡,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
在空曠的大堂地面上緩緩舞動,更添幾分深沉。
沐英端坐於雕花梨木椅上,背影挺拔,手中茶杯輕輕晃動,細碎的波紋在茶水表面蕩漾。
他的面容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
眉頭微蹙,眼神深邃。
正堂內靜得只能聽見茶水落入杯底的細微聲響,以及沐英那不自覺間加重的呼吸。
不知何時,輕微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
後堂的門帘輕輕晃動,身穿華服的馮氏緩步而出,身影在微光映照下更顯雍容華貴,
她靜靜坐在沐英一旁,面容溫婉中帶著關切,輕聲問道:
「如何?」
沐英仍舊端坐在椅上,眉頭緊鎖,如同兩座難以逾越的山峰,臉上沉思未減分毫。
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抬手,指尖在茶杯邊緣摩挲,發出細微聲響。
等了許久,馮氏臉上的關切逐漸轉為焦急,
她輕輕咬了咬唇,眉宇間不自覺地皺起了一道淺淺紋路。
她輕輕推了推沐英,聲音裡帶上嗔怪:
「你這死人,說話啊,在家裡還擺官威。」
沐英臉上閃過不悅,隨意地將手一揮:
「別吵,我在想。」
「還想什麼啊,雲逸都去與婷兒談情說愛了,
這時候你再說人家不行,婷兒怕是要揪你的鬍子。」
馮氏臉上出現幾分慍怒,氣鼓鼓地拿起沐英的茶杯,就這么喝了起來。
直到此時,沐英凝重的臉龐才一點點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複雜,還有一絲絲無奈。
「雲逸是少有的青年俊傑,我只是有些拿不準。」
馮氏一愣,眉眼中帶上一絲絲疑惑,聲音不由自主地壓低:
「還有你拿不準的人?」
沐英露出苦笑:「人心隔肚皮,又怎麼能盡數看得准。」
「雲逸年輕,年不過十九,但心思深沉。
今日他所說之話可謂是石破天驚,高屋建瓴,
此番言語,朝堂上的一些大員都無法體悟。」
「什麼話?」馮氏臉色凝重下來,目光凝視,出言發問。
「不要問了,此等話語不能傳出去,若是傳出去了,你我都有禍端。」
此話一出,馮氏頓時瞪大眼睛,眼中閃過一絲凜然:
「他要謀反?」
「誰謀反會與我說?」
「也是..」
沐英這麼被他一打岔,凝重的心緒頓時被毀壞一空,發出一聲嘆息:
「他還是決定去北平行都司。
只是,他所說之話,若是換作旁人,我定然相信,但他所說,我倒是有些狐疑。」
「狐疑什麼啊,雲逸是邊民出身,盼著過好日子還錯了?還是忠於朝廷錯了?
有太子殿下與藍玉庇護,這事他不去干,還有誰能去干?
真到了大事上,還得靠自己人,
有此覺悟,旁人高興還來不及呢,你還懷疑上了。」
馮氏將茶杯放下,將手在腰腹一揣,有些生氣,而後她又開口說道:
「家世清白,人又能幹,打仗又厲害,
如此好女婿你若是不搶,就讓旁人搶走了,也就是藍玉沒有女兒,要不然哪輪得到你。」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
沐英有些氣急,從她手裡搶過茶杯,想要喝上一口,
卻發現裡面一乾二淨,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一旁的馮氏輕輕伸出手,沒好氣地說道:
「拿來。」
「幹什麼?」
「倒茶!」
馮氏站了起來,氣鼓鼓地搶過茶杯,快步走到一側,
將茶水滿上,還伸出手試了試溫度。
「給。」
沐英拿過茶杯,沒有去飲,而是淡淡開口:
「其實我心中也只是懷疑,壞就壞在他能打仗上。」
「此話怎講?」馮氏露出疑惑。
沐英臉色凝重,沉聲開口:
「他說自己行的是劍走偏鋒之道,屢屢冒險,
但我看啊他的所作所為,看似危險,實則盡在掌控,
走的也不是什麼兵出險招,而是細緻入微,治軍從嚴的路子。
想要做到此等事,對於人心以及戰場的把控要十分得體到位,
否則,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如此之人,心思會差嗎?
我是怕他察覺到了陛下的用意,故意做給咱們看呢。」
「到底是什麼事?」
馮氏此刻滿臉疑惑,明媚的眸子波光流轉。
「此事就算是我也只是猜測,
父親到底如何想,誰也不知道,
在事情未有定論之前,夫人,我不能告訴你。」
這麼一說,馮氏也鄭重起來,思慮片刻,道:
「君子論跡不論心,只要他與楚婷好好過日子,不就行了?想那麼多作甚?」
「你啊,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婷兒,我本意是想給她找一個尋常人家,
不論是指揮使還是都司僉事都可,
有些才幹,但也別太能折騰,能安安穩穩過日子。
雲逸倒是極好,但處處都透露著雄心壯志,
人太能幹了,也不是什麼好事,稍有不慎就要一腳踏空,萬劫不復,
如今朝堂上又鬥成了這副樣子,
前些日子京城來信,藍玉與趙庸他們鬧得不可開交,
事情起因就是陸雲逸與俞通淵的恩怨,這讓我怎麼能放得下心啊。」
馮氏聽聞此言也面露震驚:「他們不怕藍玉與太子殿下?」
沐英緩緩搖頭,眼中生出了一些陰霾:
「朝堂鬥爭哪有退縮一說,都是你死我活,沒有折中之法,
怕就不鬥了嗎?
藍玉背後有太子,趙庸他們背後就沒有人了嗎?
雲逸與楚婷結親自然是好事,
俞通淵趙庸一干人還有他們背後的人,我不會怕,
若是他們想要用什麼手段,咱們一併承下便是。」
此話一出,一股雄踞西南誰與爭鋒的氣勢油然而生。
沐英臉上也帶著一些冷冽,雖然身穿常服,帶著掌控西南兵馬的威嚴。
但很快,他便露出幾分擔憂:
「我是怕,日後雲逸出了什麼事,你我保還是不保?
不保,婷兒會傷心難過,保,會讓父親難做。
朝廷爭鬥到了何等地步,你我遠在西南,怎麼看得清楚?」
馮氏抿了抿嘴,釋然著問道:
「要不.我給叔父寫一封信,問問他的看法?」
沐英擺了擺手:
「宋國公已經躲了起來,你還要去添亂,婦道人家!」
「那你說怎麼辦,難道不嫁了?」馮氏挺直腰杆,怒目而視。
沐英單手扶額,面露無奈:
「事情都到這一步了,怎麼能不嫁?」
「那不就成了,我去找大和尚看日子。」馮氏臉上綻放出笑臉。
「看什麼日子,本侯說三日後是黃道吉日,他還能說不宜婚嫁?」
馮氏瞥了他一眼,嘴裡嘀咕:
「總要走個流程,要不然太隨便了。」
說完,正堂內便又剩下了沐英一人,氣氛重新變得凝重。
沐府後院,陸雲逸此刻正與沐楚婷一起坐在涼亭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沐楚婷側著頭打量著陸公子,發現他臉上帶著陰霾,似是心事重重,
就連回答的話也有一些心不在焉,前言不搭後語。
「陸公子,是有什麼心事?」
頓了片刻,陸雲逸才將眸子投過去,露出幾分歉意:
「還請沐姑娘莫怪,陸某有些走神了。」
沐楚婷並沒有見怪,反而抿嘴一笑,視線輕柔:
「若是陸公子有煩心事,也可以與楚婷說道一二,
書上說,若是心緒煩悶,將事情說出來就會有所緩解。」
「陸公子年少有為,年紀輕輕已是軍中舉足輕重的將領,有些煩心事也是應該的,不必太過在意。」
陸雲逸笑了笑,心緒紊亂,
雖然在與老丈人的攻防中占據了一些優勢,
但他先前與沐英所說,是在獲得了女婿身份後的賭,
賭今上與太子早就看到了北方弊病,有了遷都的想法。
賭沐英作為今上養子,與天家一條心。
現在看來,結局不好也不壞。
陸雲逸轉動腦袋,打量著坐在一旁的沐楚婷,
她白皙的臉頰上帶著明媚,眼裡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欣喜。
察覺到他的注視,沐楚婷多了幾分閃躲,聲音也不再清冷:
「陸公子這樣看小女子作甚。」
「自然是好看。」
沐楚婷抿了抿嘴,將腦袋輕輕低下,臉上飛快湧現出紅霞,小聲嘀咕了一句:
「登徒子。」
不知為何,二人之間的距離陡然拉近了一些。
陸雲逸笑了笑,輕聲開口:
「陸姑娘,陸某在西線戰事中將火器對敵當成了重要的破敵手段。
不論是攻破金齒衛,還是金齒衛中清繳,都起了莫大的作用,
只要數量足夠,僅憑火器方陣就能改變一場戰事的走向,
本來陸某已經著手準備此事。
但沒承想,事發突然,被調回昆明城駐防,
你我的賭鬥,想來也是無疾而終了。」
陸雲逸聲音平和,從桌上拿起茶壺,依次給二人的身前的茶杯斟滿,面露可惜。
沐楚婷臉頰一紅,小聲呢喃:
「陸公子說笑了,楚婷本就要嫁給陸公子,
賭鬥一事不過是你我之間的玩樂罷了。
現在陸公子下了如今珍貴的聘禮,楚婷現在想不嫁,父親都不會同意了。」
說著,沐楚婷視線若有若無地瞥向桌上的那本大理國古籍,
其上就有關於《大理國梵像卷》的記載,
《大理國梵象卷》在她心中已經被盡力拔高,但看過古籍之後,還是有所低估。
它已經是大明西南能拿出來的最貴重的聘禮。
越想,沐楚婷的臉頰愈發紅潤,
此等聘禮毫無疑問表明了陸公子的心意,
這讓她心中竊喜,如同湧出清泉一般甘甜。
陸雲逸想了想,開口道:
「真正的聘禮自然不能只有一幅字畫,
金銀珠寶、綢緞布匹自然是都要有的,
恰好此行有不少繳獲,陸某已經命軍卒們在整理了,到時整理完全就會送來。」
「繳獲?」沐楚婷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壓低聲音說道:
「陸公子,你我相識乃天註定,
這等凡俗之物沒有也無妨,軍中規矩還是莫要因為楚婷而破壞。」
陸雲逸笑了起來,沉聲道:
「是陸某說習慣了,繳獲自然是不能挪動,
就算是要挪也只能花在軍中,不能辦私事,
如今這些錢財乃是同《大理國梵像卷》一同找到,該給的。」
說完,陸雲逸便將在京城挪用繳獲為軍卒採買食物的事說了出來,
聽得沐楚婷小嘴微張,眼中波光流轉,笑意吟吟。
「像陸公子這般為軍卒著想的將領倒是難得一見,陛下也生出了愛才之心。」
「到了如今位置,錢財之物與我來說並沒有多麼在乎,
就算是再不濟,也能靠俸祿過活。
倒是一些軍卒,他們家中父母大多是亂世人,
一輩子沒有享過福,甚至吃飽飯的次數都少之又少,
他們的兒子在陸某軍中,我自然要照顧好,
多給他們發一些銀錢,讓其帶回家中,使得妻兒老小都過上好日子。
此等事,就算是陛下聽了,也不會怪罪。」
沐楚婷眼眸微微瞪大,有些吃驚:
「陸公子愛兵如子,也難怪能打贏那麼多戰事。」
陸雲逸的眸子抬起,盯著沐楚婷的眼眸,二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碰撞。
一縷縷薄紅自沐楚婷臉頰爬起,而後一點點蔓延,
飛速抵達了脖頸以及耳垂,眼中欣喜已經不加掩飾。
大概是陸雲逸的眼神讓她有些受不了,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陸雲逸身後,緩緩開口:
「陸公子行軍定是一番勞累,
楚婷恰好在這些日子學了一些揉捏之法,不如陸公子來感受一二。」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已經細若蚊吟。
陸雲逸有些詫異,轉了轉脖子,
感受到肩膀以及脖子上的滯澀,便笑了起來:
「有勞沐姑娘了。」
「嗯」
於是,沐楚婷便站在陸雲逸身後,
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掌,放置於脖頸之間,為他輕輕揉捏。
此等場景讓躲在不遠處的下人都張大了嘴巴,
未過門的娘子相互見面已經是大忌諱了,現在怎麼還伺候上了。
小紅呆呆地定在原地,滿臉的不可思議,
她跟隨小姐不知多少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小姐如此主動。
「陸公子,娘親今日會去寶華寺,請主持看一番良辰吉日,
你我好早日完婚.希望,這良辰吉日近一些。」
沐楚婷聲音輕柔,越說臉頰越紅,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四周,發現沒人注意後才稍稍鬆了口氣。
陸雲逸感受著揉捏,只覺得一陣輕鬆:
「沐姑娘放心,岳母大人說什麼日子,什麼日子便是良辰吉日。」
沐楚婷一愣,旋即明白了話語中的意思,不由得抿嘴一笑,
「此言極是,寶華寺乃父親修建,自然是府上說什麼,住持便應什麼。」
似是覺得說這件事不妥,沐楚婷岔開話題,說起了別的事情:
「陸公子可曾聽說演武堂?」
陸雲逸此刻已經將眼睛閉上,聲音輕緩:
「自然聽過,聽說與武學相似,
一些軍中宿將有時會去授課,給年輕人傳授戰法。」
沐楚婷眼眸波光流轉,嘴角勾起,露出幾分俏皮:
「陸公子可願去授課?」
「我?」
陸雲逸睜開眼睛,面露詫異:
「陸某如此年輕,若是去授課,倒是有些不倫不類。」
「軍中達者為先,陸公子已經取得了旁人無法企及的成就,自然是長者。」
沐楚婷手掌滑到了肩膀上,一邊揉捏一邊說:
「麓川使臣一直在昆明逗留,想要通過斡旋將景東收入囊中,
對於戰事,那使臣有些看不真切,覺得能打贏咱們大明。」
「還有此等事?還真是自不量力啊,莫不是被那些外族人蠱惑了腦袋?」
陸雲逸想到了麓川軍中的三哥,二人似乎都有自不量力的習慣。
沐楚婷莞爾一笑,繼續開口:
「爹爹前些日子想要通過演武堂的授課讓其知難而退,
可那麓川使臣也是擅長詭辯之輩,幾次針鋒相對,倒是誰也說服不了誰。
此事也就作罷,但楚婷覺得,陸雲逸就極好,
在對敵麓川中有功勳在身,對於軍中諸多事也極為了解,比那些叔叔伯伯要聰明許多。」
陸雲逸眨了眨眼睛:
「沐小姐是在為岳父大人做說客?」
沐楚婷臉頰一紅:「怎麼會呢。」
她臉上有幾分糾結,明媚的眸子中閃過猶豫,貝齒輕咬紅唇,輕聲開口:
「是城中有些人對陸公子出言不遜,
認為陸公子所取成就乃拾人牙慧,偶然所得,
楚婷聽了氣憤不已,
這才想著讓陸公子殺殺他們的銳氣,也省得城中一些人不知天高地厚。」
說著,沐楚婷聲音低了一些,心撲騰撲騰直跳,聲音也變得微不可察:
「貶低了夫君」
「什麼?」陸雲逸猛地愣住,回頭看來。
沐楚婷眼中剎那間充滿了慌亂,「沒沒什麼。」
陸雲逸暢快大笑,心中陰霾舒緩了許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