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雲南雙壁之昆明,沐英
兩日後,天空飄灑著朦朦朧朧細雨,
此時昆明城外,已經聚集了不知多少從大明四方趕來的軍卒,營寨綿延不絕,沿著官道一路向東。
正值清晨,霧氣瀰漫,絲絲水汽附著在帳篷以及甲冑軍械上,
剛剛醒來的軍卒此刻都在整理帳篷以及軍械上的雨水。
突兀之間,帳篷上的雨水開始劇烈抖動,其上一顆顆水珠都在微微搖晃,
下一刻,劇烈的馬蹄聲自遠方響起,
由遠及近,整齊有序,咚咚咚的響聲似是敲打在人的心口。
不知多少剛剛醒來的軍卒沿著官道看去,
就連在官道上行走的商賈百姓都不由自主地讓出道路,停到一側,靜靜等著身後騎兵衝過。
轟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從最初視線盡頭的一個黑點,轉而越來越長,最後成為一條綿延在官道上的長龍。
前來軍卒起伏有序,粗略看去應當有五千餘名軍卒,
但奇怪的是,此行軍卒儘是騎兵,這讓在場不知多少人面露疑惑?
難道是哪支大部的先行精銳?
如今大明缺馬,一支軍隊中騎卒與步卒的比例可能在一比十,
若是在內地衛所中,可能會達到一比二十。
一支盡數騎兵的隊伍在如今大明尤為罕見。
尤其是他們那略顯怪異的打扮,讓不知多少軍卒站起身來,來回打量,
其背後黃綠相間的背包與他們身上的漆黑甲冑搭配在一起,顯得有些怪異。
很快,那五千兵馬衝到城門前,隨著號角聲響起,
五千軍卒整整齊齊地停下,戰馬的蹄子高高揚起,而後重重落下,
發出一聲響徹在所有人心頭的「咚!」
不知為何,駐紮在附近的軍卒眼中露出忌憚,
他們能感受到,眼前這些軍卒都是精銳。
甚至還有人在心中猜測,或許是平西侯府從東方調來的精銳。
直到此時,他們才看到那領頭將領,
不由得瞪大眼睛,心中生出一絲絲怪異。
太年輕了,或許比他們的兒子還要年輕。
即便如此,當那年輕將領的眸子掃過來時,
他們依舊能感受到濃濃的壓迫,就如他們的上官一般。
陸雲逸高坐戰馬之上,看著周圍的軍卒,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他轉而看向前方城池,朗聲道:
「我乃前軍斥候部主將陸雲逸,奉西平侯之命前來,速開城門!」
城門上的軍卒見狀,連忙將竹筐鬆了下來,
陸雲逸輕輕一揮手,徐增壽便下馬,小跑著上前,將文書與文牒還有調令一同放了進去。
竹筐緩緩上升,陸雲逸回頭看向等在門口的百姓以及商賈,眉頭又皺了起來。
一側臉上有些破敗蕭瑟的李景隆見狀,走近了一些,問道:
「雲逸,怎麼了?」
說完,他又扯了扯褲襠,
兩日的疾馳幾乎讓他暈厥,是大腿處的痛楚一直警醒著他。
陸雲逸沉聲道:
「堆積了如此多的軍卒還不入城,
如今又是在下雨,軍卒們可能會因此而生病,若是帳篷無法做到保暖,潮濕之下容易失溫。」
見他面露疑惑,陸雲逸想了想,解釋道:
「咱們的身體都是熱的,若是因為淋雨以及天氣寒冷,讓咱們體內的熱量用盡,人就會死,死前還會產生幻覺。」
李景隆聽後心中一驚,連忙看向身上的雨衣,將手伸進去摸了摸,感受到一絲溫熱後才放下心來。
陸雲逸笑道:
「咱們有足夠的食物補充,一路上喝的又是熱水,無事的。」
正當二人交談之際,城門上出現了一名絡腮鬍的大漢,應當是此地的守城將領,
他看了看下方,喊道:
「還請陸將軍稍候片刻,還有半個時辰就會開城門,到時一起入城。」
此話一出,周圍軍卒們眼中都蘊含著一絲笑意,他們在半夜趕來時也是這般。
陸雲逸的眉頭剎那間皺了起來,眼中閃過思索,細細打量著周圍的軍卒,
當看到他們的模樣後,眼中閃過一絲瞭然。
倒是一旁原本就煩躁異常的李景隆勃然大怒,指著城門上的將領罵道:
「他媽的快給老子開城門,本公李景隆!」
說著便將自己的國公腰牌摘了下來,遞給徐增壽:
「給他看!」
徐增壽又跑了回去,將腰牌放到了竹籃中,
隨著竹籃緩緩上升,李景隆已經怒不可遏,不停地扯著褲襠,
他從未有過如此烈度的疾行,他估摸著大腿兩側應當已經血肉模糊。
陸雲逸立在一旁,將他的動作收於眼底,沉聲道:
「不要亂扯,到時候入城撒一些金瘡藥,多透透氣便好。」
李景隆此刻面色蠟黃,臉上儘是乾裂的口子,嘴唇也有些發白,眼中布滿血絲,
與兩日前截然不同,他有些懊惱:
「雲逸,他們為何不放咱們入城?」
陸雲逸掃視四周,壓低聲音開口:
「昆明是整個大明的西南核心,咱們從元梁王把匝剌瓦爾密手裡奪回雲南才不過六年,各地叛亂四起,
軍伍有一些是原本的土司軍,甚至還有一些元梁王的麾下,
如今麓川在西邊作亂,昆明城更是重中之重,未必沒有人心懷不軌。
這與北方的敵人不同,簡單明了,唯有北元。
在雲南,咱們明人可謂是四處皆敵,甚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眼前這些軍卒想要入城,還是要經過仔細篩查,
若是放進去敵軍,那昆明城可就要出亂子了。
畢竟以往的那些土司首領被咱們大明打敗後總是心中不甘,心中還想著土皇帝的美夢。」
如此一說,李景隆神情頓時警惕起來,
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心中頓時一驚,
他先前都沒有發現,四周軍卒中有如此多模樣怪異之人,
他們個子不高,膚色黝黑,五官有些怪異,一看就不是明人。
「雲逸,那是什麼人?」
陸雲逸看了看,神情有些古怪:
「那些應當是天竺人。」
「天竺人?怎麼會在這?」李景隆大為震撼。
陸雲逸說道:
「天竺人出現在雲南,再正常不過,
在唐代就有天竺人來到這裡,故元之時有個大和尚名為『指空』,
曾在昆明、大理、金齒傳播佛學,元泰定四年還去過高麗,在寶鳳山創華藏寺。
雲南當地的一些土司時常因為地盤廝殺,
若是青壯不夠他們就會通過麓川買一些天竺人為他們打仗,
麓川人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靠此維繫生計,這也簡介導致了他們好戰的性格。
畢竟跑到別國抓人,還是有幾分危險的。」
李景隆更為震撼,結結巴巴開口:
「那那不就是奴隸兵?」
陸雲逸點了點頭:「算是吧,也有一些天竺人主動為戰兵,來咱們大明求一條活路,
他們所歸屬的土司被咱們大明打敗後,有的成為軍戶,有的成為百姓,
至於他們忠心與否,難以考量。
不過按照我的經驗來看,不要相信天竺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李景隆眼中也閃過陣陣殺氣,擲地有聲地開口。
陸雲逸連連搖頭:
「不不不咱們明人與北邊的草原人雖然不同族,但同源同種,只是文化習俗不同,
而這些天竺人與我們毫無關係,不同族也不同種。」
就在這時,高大城門滯澀的響動聲出現,
原本靜靜豎立關閉的嚴絲合縫的城門緩緩打開
此等情形,讓周遭不少軍卒都站了起來,面露震撼,
他們有的在昨夜已經趕到,求爺爺告奶奶也無法打開城門,眼前就這麼開了?
陸雲逸眼神一凝,沉聲吩咐:
「全軍警戒,靠近城門者殺無赦!」
傳令兵手中令旗來回揮灑,即便是在濛濛細雨中,令旗依舊堅挺。
看到令旗搖動的諸多軍卒警惕地看著四周,手中長刀已經出鞘三寸,陣型開始變化。
就在這時,剛剛打開等人縫隙的大門中湧出了一些披堅執銳的軍卒,
他們神情警惕,手拿長刀長槍,警惕地盯著四周。
而剛剛的守城將領也快步出門,在不遠處躬身一拜:
「下官東城門守將關克一拜見曹國公,下官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曹國公恕罪!」
說完,他便讓開道路,供前軍斥候部通行。
陸雲逸有些讚嘆地看了一眼李景隆,有一個國公在軍中就是省事。
他揮了揮手,朗聲道:「後軍警戒,入城!」
沒有理會兩旁跪了一地的軍卒,前軍斥候部徑直入城。
根據指引,前軍斥候部最後在位於昆明城西北方向的大營駐紮,
待到一切安排完全後,已經臨近午時,
李景隆此刻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衣衫,匆匆來到大帳,一眼便見到了正在布置軍務的陸雲逸。
等他布置完軍務,李景隆才說道:
「走吧,咱們去西平侯府。」
陸雲逸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不是說要在此地等待馮大人嗎?」
「他不知去了何處,其他將領在西平侯府議事,
正好咱們也去順便拜見一二,見一見軍中將領,也省得麻煩。」
李景隆毫不在乎地說道,同時扯了扯褲襠,聲音有幾分顫抖,顯然是在強裝鎮定。
聽到此言,陸雲逸臉色古怪到了極點,不禁撓了撓頭便。
「這有些不合適吧,還是你自己去吧。」
李景隆嘖了一聲,連忙雙腿岔開,就這麼慢慢走了過來,拉住陸雲逸的袖子。
「將領去見一見主帥有什麼不合適的?
雲逸啊,你雖然打仗厲害,但當官的許多門道,你還要跟我學,
來了這雲南昆明府,若是不去拜訪一二,說不得旁人會說你恃寵而驕。」
陸雲逸眨了眨眼睛,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伸出手捏了捏眉心,三日未睡讓他又有一些糊塗了,
「的確應該去拜訪一二。」
他又看了看桌上的諸多軍務文書,從中挑了幾份重要的在李景隆眼前甩了甩:
「這樣,處理完這幾份軍務咱們就去。」
「要多久啊。」
「半個時辰。」
李景隆想了想,點了點頭:「好。」
他回答完後也沒有離開,就這麼坐在一旁靜靜看著,
軍帳內人來人往,不時有傳令兵拿過新的文書,不時將處理好的文書拿走.
看得李景隆有些眼花繚亂,
此刻陸雲逸的動作似乎在他眼前放快,就這麼在軍帳內四處走動,
不知何時他就這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時間一點點流逝,原本明亮的天空漸漸變得黯淡起來,整個軍營似乎也變得安靜,
直到此時,李景隆才悠悠醒來,
他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打量著四周,突兀的覺得心中一陣空曠彷徨。
軍帳內似乎沒有什麼變換,陸雲逸依舊在那裡不停走動,
時而從書冊中翻找地圖,時而在桌上急速書寫,
不同的是,劉黑鷹似乎也加了進來,一同在那裡翻翻找找,寫寫畫畫。
直到他看向外面略顯昏暗的天空,這才猛地驚醒,一個激靈,身體都直了起來。
「什麼時辰了?」
略顯突兀的聲音在軍帳內響起,
原本正忙碌的二人也被這聲音嚇了一個激靈,連忙將眸子投了過來,
陸雲逸此刻眼中已經充滿血絲,輕輕眨動眼睛,臉上露出一絲茫然。
劉黑鷹長吁了一口氣,嚷嚷道:
「景隆啊,你睡覺怎麼不吱聲,我都忘了你還在這了。」
李景隆略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又問道:
「什麼時辰了?」
直到此刻,陸雲逸那有些滯澀的大腦也猛然醒悟,猛地轉頭看向軍帳外,
「我愺!」
那裡的天空灰濛濛的,淅淅瀝瀝的小雨也已經停下,天空似乎放晴,
更重要的是,能看到那西方逐漸落下的太陽.
「現在已經酉時一刻了。」
這時,一道略顯沉穩的聲音自軍帳外響起,很快便是重重的腳步聲傳來。
很快,軍帳外出現了一抹身影,年約四十有餘,面容剛毅,眉宇間透露著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氣。
他此刻身穿一襲厚重甲冑,在夕陽餘暉下閃爍著冷冽光芒,
甲冑之上,鑲嵌著勛貴獨有精緻的銅飾,既顯尊貴,又不失豪邁。
頭盔之下,露出一雙深邃的雙眸以及緊抿的薄唇。
來人走到軍帳之前,見到了在軍帳門口站定的徐增壽,嘴角的笑意斂去,眼中轉而閃過一絲疑惑:
「你你是子恭?」
徐增壽還在震驚之中,聽到聲音他一個激靈,連忙躬身一拜:
「子恭拜見沐伯伯。」
他就是沐英?陸雲逸略有渙散的眼神剎那間凝實,打量了過去,
一側的李景隆也連忙站起身,走了過去躬身一拜:
「九江拜見沐伯伯。」
來人又將眸子投了過來,上下打量,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啊,這才兩年不見,就已經大變樣了,長得這般高大,好好好好!」
說著,西平侯沐英上前抓了抓徐增壽的肩膀,感受到其上方堅實的肌肉,不禁點了點頭:
「記得我上次回京時,你還跟個姑娘一樣,柔柔弱弱的,現在都成了男子漢了,哈哈哈。」
徐增壽臉上出現一絲侷促,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沐英轉而看向李景隆,一眼便見到了他那岔開的雙腿,又笑了起來:
「九江,急匆匆趕來,倒是受苦了,本侯也沒想到,你也在軍中。」
陸雲逸臉色嚴肅,上前一步躬身一拜,一旁的劉黑鷹亦是如此。
「末將陸雲逸拜見西平侯爺!」
「末將劉黑鷹拜見西平侯爺!」
沐英將眸子投了過來,上下打量片刻,點了點頭:
「你就是陸雲逸吧,不錯,調令才發出去兩天你們就趕到了。」
「軍令如山,卑職一刻也不敢耽誤!」陸雲逸臉色凝重,沉聲開口。
沐英點了點頭,視線掃過軍帳,
一眼便看到了桌上堆積的文書以及後方掛著的地圖,又看了看在場眾人,眼中露出一絲詫異,又似是幾分回憶。
「本侯早就聽聞爾等是年輕一代的翹楚,先前一直有所疑慮,
但今日帳中儘是年輕人,讓本侯想到了當年跟隨陛下起兵之時,
那時我等的軍帳內,也儘是年輕人啊,也是與你們這般大。」
李景隆與徐增壽都笑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陸雲逸沉聲開口:
「啟稟沐侯爺,卑職早晨入城想要在下午時拜訪沐侯爺,
但軍務繁多.一時間忘了時辰,還望沐侯爺恕罪。」
李景隆也在一旁連連點頭:
「沐伯伯,我們中午就說好了,可我這在左等右等,等得都睡著了,誰知一睜眼天都要黑了.」
沐英笑了起來,隨意擺了擺手:
「無妨,山不見我,我自見山,本侯這不是來了嗎。」
一時間,李景隆臉上有些尷尬,連連撓頭。
沐英沒有計較的意思,大步向前走,轉而在主位坐下,就這麼隨意拿起一封軍務文書查看,
一眼看去,他的臉色凝重起來,似是若有所思,
他轉而又看向掛在一側的地圖,兩相比對之下,他眼中怪異一閃而逝,沉聲問道:
「陸雲逸,你準備這麼多羅盤,是準備去哪裡打仗?」
他手中所拿的正是軍資調配的文書,
前軍斥候部考慮到路途遙遠,輜重繁多,羅盤只帶了五百,準備再向大軍討要兩百個,已做備用。
陸雲逸沉聲開口:
「回稟沐侯爺,卑職所部為前軍斥候,理應承擔為大軍開闢道路找尋方向之責,
如今三府周邊有敵作亂,前軍斥候亦有清理敵酋之責,羅盤是為卑職所部進入山林作戰之用!」
沐英坐於上首輕輕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這等費力不討好的差事旁人是能躲就躲,你卻主動攬責,不錯,
如今受到襲擾的有三府,你準備哪府作戰?」
陸雲逸沒有猶豫,朗聲開口:
「回稟沐侯爺,卑職所部應當去到大理清繳敵酋!」
「繼續說。」
「回稟沐侯爺,大理處在雲南西北,
相比於景東府與楚雄府乃戰略高地,又相鄰洱海,易守難攻,
我等討蠻大軍只要背靠大理,便進可攻退可守,
甚至戰事順利可以一路向西推進到瀾滄江,至此,其他兩府之危自然解除。
若是思倫法冥頑不靈依舊攻打定邊,
那我討蠻大軍便可居高臨下,自大理府向南進兵,一舉將其擊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