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明爭暗鬥,魏國公
秋意已深,空氣中少了夏日的悶熱與潮濕,多了一份清新涼爽,冬日的腳步悄然臨近,
應天城梧桐樹的葉子由綠轉黃,再由黃變褐,隨風輕舞,緩緩飄落,鋪陳起一條金色小道。
行人們踏著這落葉鋪就的小道,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幾分。
寒風漸起,大明應天城內一些消息靈通的權貴已經知道了湖廣所發生之事,
曹國公李景隆在君山島被刺殺,此等大事幾乎讓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一些權貴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陰謀氣息,
但奇怪的是,坐落於應天城東方的皇城並沒有什麼動靜,平靜得可怕,似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對於高坐皇城的大明洪武皇帝,許多人畏懼到了骨子裡,
當朝堂的風波開始蔓延,一些人怕被波及,
紛紛跑出了應天城,在城外的莊子靜住,躲避風波,
甚至一些人跑到了揚州城探親。
在老虎即將發威之際,躲得遠遠地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他們人離開應天,但他們的勢力還在,對於應天城的消息依舊靈通。
時間一日日流逝,又過了三日,
寒風也愈發凜冽起來,帶著幾分刺骨涼意,
安靜的應天終於生出事端,
如同投進湖中的巨石,掀起了點點波瀾,吸引不知多少人將眸子投了過來。
這一日,鶴慶侯張翼衣衫襤褸地從西安門沖入皇城,
狀告因虢國夫人病重返京的南安侯俞通源當街打人,還口口聲聲說被打斷了一條胳膊。
洪武皇帝大怒,命武定侯郭英前去探查,
來到現場,卻發現西安門外大街有一輛燃燒著火焰的馬車,
六十餘歲的南安侯俞通源被打斷雙腿,丟在路邊,雙方的家丁倒了一地,
武定侯趕到時雙方還在互相毆打,沒有停歇的意思。
事後的處置也頗有些耐人尋味,
雙方禁足一月,閉門思過。
翌日,雄武侯周武長子周師古與都督俞通淵長子俞啟綸在秦淮河畔因爭搶青樓女子,大打出手。
雙方演變成百人混戰,俞啟綸被打斷雙手,周師古落水感染風寒,大病不起。
再日,定遠侯王弼次子在應天中城酒樓偶遇俞通淵二子,
雙方有些許口角,大打出手,繼而再次混戰。
俞通淵二子被打斷肋骨,臥床不起。
王弼次子頭暈腦脹,一病不起。
接下來幾日內,應天城內到處都是風波,似是每時每刻都在爭鬥,
秋日的蕭瑟再也無法掩蓋冬日的寒意。
雖然混亂,但很容易便能看出是誰在背後掀起風波。
一方是曹國公府舊人為首的濠州紅巾軍一系,大將軍藍玉為首的年輕將領一系,
而另一方則是巢湖水軍一系。
至於針鋒相對,京中權貴看得真切,也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猜測。
洪武皇帝依舊態度不明,起初還有懲治,
但最後因為是小輩爭端,宮中也不再理會此事,
京城的風波漸漸平息,似是有息事寧人之勢。
十日,大將軍藍玉府前,浩浩蕩蕩的車隊緩緩而來。
太子朱標臉色陰沉地走下馬車,看著大門緊閉的藍府,長嘆一聲。
走至近前,守衛軍卒連忙將大門打開,一股蕭瑟之意開始瀰漫。
太子朱標頓住腳步,看向衛兵,問道:
「涼國公還臥床不起?」
守衛軍卒瞪大眼睛,支支吾吾:
「回稟太子殿下,大將軍的確有恙,小人這就前去通傳。」
「不必了。」
太子朱標抿了抿嘴,快步朝其內走去。
走至正堂,還未靠近便聽到了庭院中的怒罵聲,
走近一看,原來是鶴慶侯張翼正在與藍春摔跤,
而大將軍藍玉正蹲在一旁指點江山,不時發出嘆息,恨不得親自上陣。
這時,藍玉輕輕一瞥,頓時瞪大眼睛,連忙站了起來,輕咳一聲:
「本公大病未愈,有些累了,先去歇息了。」
說完便走回屋內,這讓張翼滿臉狐疑,而藍春也喊道:
「父親莫要耍賴,我馬上就要贏了!」
「贏什麼?」淡淡的聲音飄了過來,
二人滿臉疑惑地望了過去,頓時被嚇得一個激靈,眼睛瞪大,連忙站直身體,面露恭敬:
「太子殿下。」
太子朱標走了過來,瞥了一眼張翼,在他的胳膊上來回打量:
「胳膊不是斷了嗎?怎麼這般生龍活虎?」
「呃回稟太子殿下,臣臣家中有秘法,這些年一直嚴於操練,所以恢復得快些。」
鶴慶侯張翼低下腦袋,不知該說話是好。
太子朱標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
「是該好好操練一二了,六十多歲行動不便的南安侯都能打斷你的胳膊,這要是上了戰場上,還不得被敵軍攔腰截斷?」
太子朱標看向藍春,冷聲發問:
「好好的書不讀,學些歪門邪道,當街打人,是誰教你的!」
「太子殿下,是那趙二毛先動的手!」
「你若不叫他趙二毛,他會與你動手?
南雄侯老來得子心疼得勁,自己都不捨得打,你卻先打了,真是威風!」
「太子殿下過譽了。」
太子朱標臉色一黑,伸出手指連連點動:
「從明日起在家中禁足,不得外出!」
藍春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想要辯解什麼,但太子朱標卻徑直步入大堂。
進入其中,一股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刺得太子朱標眼睛都眯了起來,
循著藥味往內室行去,
很快便見到了臥床不起的大將軍藍玉,臉色慘白,嘴唇乾裂,腦袋上蒙著帕子。
身旁還有兩名侍女在來回忙活,面露哀戚,像是將要死了。
太子朱標面露無奈,長嘆一聲:
「舅舅,你這是作甚?」
「咳咳.」
大將軍藍玉輕咳兩聲,強撐著坐了起來,隨意揮了揮手,那兩名侍女帶著嗚咽聲離開了。
「太子殿下,臣偶感風寒,已無大礙,但大夫說要多加休養一二,還請太子殿下見諒。」
藍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像是命若懸絲。
太子朱標略顯無奈地坐在一旁長椅上,淡淡開口:
「舅舅,我知道您心中有氣,但還請舅舅顧全大局,如今還不是掀起爭端的時候。」
此話一出,藍玉就如吃了九轉仙丹一般飛速坐了起來,
甚至還從床榻上跳下來,快步走到太子一側坐下,聲音鏗鏘有力語速飛快:
「太子,逆賊已經欺負到咱們家門口了,難道咱們就這麼忍了?」
藍玉眼中閃過一絲戾氣,略顯棗紅色的臉龐更為漲紅,像是在噴火。
見他如此模樣,太子朱標臉色也陰沉了幾分,嘆了口氣:
「舅舅,兩湖的兵馬在源源不斷調去雲南,就連京師都調走了三萬兵,
潁國公等人還在討伐越州土酋阿資與羅雄州營長,
如今雲南三邊動亂,麓川的思倫法還在蠢蠢欲動,在如此關鍵時刻,不宜起朝堂爭端。」
藍玉心中更為煩悶:
「太子殿下,攘外必先安內,如今邊患四起,國內更是不能退,
退一步他們就會認為咱們服軟了,會變本加厲。
這一次他們敢在岳州動手,下一次就敢在京師動手,
與其南逃北躲,不如正面一戰,一決高下。」
「舅舅,殺人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那是殺得不夠多!」
太子朱標猛地陷入沉默,這句話他時常在宮中聽到。
藍玉眼神閃爍,沉聲發問:
「太子,您跟我交個底,俞通淵他哪來這麼大的膽子,是誰在背後給他撐腰?是趙庸心有不甘?」
朱標眼中閃過一絲煩悶,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不得向外人透露。」
藍玉愣了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還請太子殿下告知。」
太子朱標眼神閃爍,沉聲開口:
「南雄侯已經老的不成樣子,又如何會做如此事?背後自然還有人。」
藍玉瞳孔驟然收縮,神情晦暗,話已至此已不必多說,
能給趙庸他們撐腰與朝廷作對的,整個天下也就那麼幾個人。
整個內室氣氛凝重到了極點,二人遲遲不語。
過了許久,太子朱標才沉聲開口:
「近些日子父皇因為此事總是睡不著,左右也拿不定主意,
還請舅舅安生一些,我最近在努力勸說父親不要大開殺戒,至少也要等雲南戰事打完。」
「打完?」藍玉瞪大眼睛,有些急躁:
「太子殿下,現在已是年底,
雲南兩處戰事明年都不一定能打完,拖來拖去,豈不是要到後年?其中還不知要生出多少變故!」
「舅舅莫急。」
太子朱標湧出無奈,壓了壓手,低聲說道:
「信國公在閩越並海之地已經開始修築城池,年初就能完工,
返回鳳陽老家後,宮中會讓其節制鳳陽中都留守司,
如此便不會生出什麼大亂子,就算是拖,也要拖到戰事結束。」
藍玉臉色來回變換,心中有一些不甘,但此法想來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深吸了一口氣,藍玉沉聲開口:
「李存義如今還在崇明島受趙庸庇護,二者狼狽為奸與朝廷作對,不如先殺李存義!」
太子朱標緩緩搖頭:
「既然要做就做絕,哪有打草驚蛇的道理,這是在泄憤,反而會引起風波,
舅舅,還是等一等吧。
我知道你欣賞那陸雲逸,但舅舅放心,他機靈著呢,
在君山島,不光有明衛,還有暗衛,如此防範想來他謹慎至極。
景隆子恭他們跟著他也能保得一些安全,也免得淌京師這趟渾水。」
話已至此,藍玉無奈點了點頭,旋即問道:
「太子殿下,允恭襲爵一事原本定的十月,如今都十一月了,還未有定論?」
說到這,太子朱標眼中也出現幾分疲憊,抿了抿嘴:
「因為岳州一事有所推遲,但襲爵的奏疏已經擬好了,只等黃道吉日下發。」
一直臉色陰沉的藍玉臉上終於露出幾分笑容:
「可算是有一個好消息了。」
太子朱標臉上也多了有了笑容:
「舅舅,這些日子也莫要生出什麼事端,
聽御醫說俞通源身體虛弱,可能挨不過這一關,
尋常打鬧也就罷了,若是出了什麼人命,朝廷不好交代。」
「又一個好消息!」
藍玉喜不自勝,但看到太子朱標那黑下來的臉後便收斂笑容:
「是,臣知曉。」
說著,藍玉似是又想起什麼,低聲問道:
「太子殿下,臣給您的小冊子,您看了嗎?覺得如何?」
「小冊子?」
太子朱標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很快便生出明悟:
「看了,其中一些防護之法的確前所未見。」
藍玉臉上露出喜色,連忙說道:
「太子殿下,如今朝堂上下都不安穩,
錦衣衛的法子已經存在多年,說不得早有所解,
還是從十二衛中調一些心腹之人充當護衛,施行新法來得妥當。」
太子朱標思忖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此言有理,我回去後便命人操辦。」
「如此甚好!」
兩日後,三方勢力的爭端以魏國公爵位一事暫時停歇。
魏國公府,徐允恭此刻已經改名為徐輝祖,跪倒在庭院之中,一紅袍大太監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昔有中山王徐達,乃朕之股肱重臣,功高蓋世,威震四方。
其一生征戰沙場,為國建功,開疆拓土,功勳卓著,乃大明之基石,社稷之棟樑。
今中山王已逝,朕心甚痛,然其忠勇之德,永載史冊,遺風長存。
長子徐輝祖,自幼秉承父志,文武兼備,忠孝兩全。
在朝為官,勤勉盡責,克己奉公,為彰中山王之功烈,續其家族之榮耀,
茲命徐輝祖,自即日起,承襲魏國公爵位,享食邑之封,世襲罔替。
望卿秉持父風,忠君愛國,勤勉王事。
諸卿亦當以為楷模,各盡其職,共謀國是,保大明江山永固,社稷長存。
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欽此!]
「臣徐輝祖,叩謝皇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進入十二月,氣溫驟降,天氣猛然間冷了下來,
此時的北疆之地已經大雪封天,尋常人在外邊待上半個時辰都要凍掉耳朵,
但遠隔萬里之外的南疆雲南,
天空稀稀拉拉地下著小雨,雖然有些陰冷,但還是可以忍受。
三萬人的京軍從湘江而下後,歷經半個月,終於離開廣西境內,進入雲南。
距離他們此行目的地雲南府,也只有十餘日的腳程。
此時正值下午,天際間籠著一層淡淡薄霧,細雨如絲,悄無聲息地織落在蜿蜒官道上。
三萬京軍,隊列整齊,連帶輜重補給拉出了十餘里的黑色巨龍,
鎧甲在雨水潤澤下泛著冷冽銀光,雨珠沿著軍卒們臉龐滑落,卻無人停下腳步。
天地間靜悄悄的,馬蹄聲、鎧甲碰撞的輕響,以及偶爾傳來的低沉號角聲時而響起,迴蕩在官道之上。
沿途的林木被細雨洗得更加青翠欲滴,
即便已經入冬,除卻一些落葉外,這裡的樹木依舊是通體綠色,甚至還能看到幾朵野花頑強立在路旁。
這讓一眾從來沒有來過雲南的京軍瞪大眼睛,
因為前軍斥候部五千軍卒儘是騎兵,所以走在最前方,驚嘆聲時而響起。
劉黑鷹騎在馬上來回搖晃身體,瞪大眼睛,腦袋似是有些忙不過來,來迴轉動,四處打量。
「雲兒哥,都十二月了,不下雪也就算了,怎麼連樹都是綠的。」
在其一側,陸雲逸同樣身騎戰馬輕輕搖晃,
多日趕路以及風吹日曬讓他白皙的臉龐變得微黑,臉上也出現乾裂。
他扯動嘴角,感受著臉頰上的一絲絲痛楚,笑著說道:
「雲南地勢西北高、東南低,自北向南呈階梯狀逐級下降,是山地高原地形,
咱們剛進入曲靖府,還在東邊,
等到了雲南府就要冷上一些,到時候你就能看到光禿禿的樹了,
再往北一些,到了大理府附近,就如正常冬天差不多了。
咱們看到的都是雲南大榕樹,一年四季都是綠色的,至多有些黃葉子。」
說著,陸雲逸抹了一把臉上雨水,眼中有些憧憬:
「雲南到處都是好地方,在西南方向有個車裡宣慰司,
那裡四季如春,夏日不用冰塊,冬日不用棉衣,
現在十二月,剛剛過雨季,正是度假休息的好地方。」
如此一說,劉黑鷹眼睛一亮,
周遭的一些慶州親衛也不由得瞪大眼睛,想著要去看一看,
在他們慶州,一年中有大半時間都要穿著棉衣躲在屋中,寒風乾燥,吹得人臉生疼。
不遠處的李景隆回過頭來,面露疑惑:
「繼續說啊雲逸,咱們都等著聽呢。」
此話一出,周圍的軍卒都笑了起來,他們行了一路,大人就說了一路,
以往枯燥乏味的趕路也變得有趣起來,
還未到廣西時他們便一直聽上官說桂林如何美,
起初他們還不相信,但真進入廣西轉而走陸路,
桂林之景讓他們瞠目結舌,還見到了什麼叫十萬大山。
初入雲南,他們便記住了車裡宣慰司,四季如春的地方
若是在那生活,得多滋潤啊。
「雲逸,你怎麼不說話了?」李景隆見他遲遲不開口,又回頭催促。
陸雲逸白了他一眼,轉而看向傳令官吩咐道:
「傳令下去,前軍斥候部所有軍卒多飲水,半個時辰一次,兩個時辰食用一次瓜果。」
「是!!」十餘名傳令兵匆匆而去。
劉黑鷹面露恍然:「原來咱們帶那些瓜是吃的我還以為有啥大用呢。」
「雲南冬日氣候乾燥,要多喝水,多吃瓜果,如此才能身體健康,
要是等到了雲南府咱們都病懨懨的,還怎麼打仗?」
聽到此話,李景隆回過腦袋,笑了笑:
「雲逸說得對,咱們這一路上吃了不少好東西,將士們生龍活虎,
再看看龍虎衛那些兵,一個個垂頭喪氣。
對了,既然要吃瓜,怎麼不在雲南買,非要在廣西買,一路上都顛壞了許多。」
陸雲逸笑了笑,瞥了一眼劉黑鷹:「告訴他。」
劉黑鷹輕咳一聲,大聲道:
「曹國公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廣西的水果便宜啊,顛壞了的餵馬也不會浪費,能省下好幾千兩銀子。」
「幾千兩銀子大費周章」李景隆小聲嘀咕。
劉黑鷹卻是聽到了,眼睛一亮,連忙說道:
「我在京城有個瓜果行,等開起來你也扔點銀子,給你一成分子,
若是你以後沒錢花了,就來鋪子裡吃瓜,怎麼也餓不死。」
「就這般說定了,到時候咱們一起賣瓜。」
諸多軍卒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