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只有暗探能發現暗探
翌日清晨,
結束完一晚軍報文書記錄工作的陸雲逸劉黑鷹二人滿臉頹然,眼窩深陷,頭髮潦草,濃郁的黑眼圈已經疲憊溢出身軀。
但他們依舊不得停歇,匆匆結束早食,
陸雲逸帶著軍卒以及文書聖旨去到大校場提前操練,
而劉黑鷹則換上了一身常服,將銀票小心翼翼地塞進底褲的小兜里,
使得銀票處在丹田位置,略微一摸就能感受到銀票的堅硬以及與皮膚碰撞的滯澀。
這是尋常人家最常見的放錢地方。
做完這一切,他在銅鏡前仔細打量,
努力瞪大的眼睛微微眯了眯,這樣他雖然衣著體面,但卻是一副心神焦慮的模樣。
做完這一切,他便帶著兩名軍卒拿著告假文書以及身份文牒走出浦子口城,向京城應天而去。
可還不等渡河,劉黑鷹便察覺到了幾道目光一直徘徊在他身側,
這讓他眼睛愈發眯起,心神警惕!
浦子口城乃軍事重鎮,有錦衣衛是理所應當,還不能確定是跟著他的。
劉黑鷹走上渡口,繳納三人的銀錢,乘上渡船,
跟蹤的目光消失不見,但他並沒有放鬆警惕。
若由他來布置,定然是渡口兩岸都安排人手,
而不是匆匆跟上來,如此太過明顯,稍有經驗的斥候就能發覺。
劉黑鷹裝作無事般掃視四周,故作查看沿途風景,
卻將渡船上形態不一的將近二十張臉孔都記了下來,
暗探的第一要務便是記憶要好,尤其是對人臉。
一張臉在不同時段在身旁出現兩次,就要心生警惕,這可能是巧合,
但若出現三次,那必定是跟蹤之人。
兜兜轉轉,搖搖晃晃,
劉黑鷹渡過浦子口河,來到應天城北岸,這裡還是如往常一般熱鬧,
即便是清晨,城門未開,
但等待上工的力夫以及各路商販已經聚集在這裡,只待城門打開,便可排隊通行。
劉黑鷹是故意如此提早趕來,
排隊的時間足夠他將這附近的人都記住,從而找出城門附近的錦衣衛,又或者其他的跟蹤之人。
看了看時間,城門還有兩刻鐘才開,
劉黑鷹徑直走向那一堆商販中的餛飩攤,丟下了十五文錢,
「三碗。」
「好嘞。」
店家一聲吆喝,便將銅錢收了起來,快速將餛飩倒入鍋中,沸騰的水來回翻滾掀起陣陣白霧,
劉黑鷹沒有去坐著,而是就站在攤前,
等待白霧來襲時,他眯起的眼睛迅速睜大,快速掃視四周,
記錄身側的一個個人,同樣觀察他們。
幾次白霧過後,劉黑鷹眼睛重新眯了起來,其內精芒閃爍,已經找到了混跡在商販之中的錦衣衛。
一個是瓜農,一個是菜農,相比於那日浦子口城前的拙劣演技,
應天城門口的錦衣衛要精銳許多,已經能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要不是劉黑鷹做這些齷齪勾當做多了,還真察覺不到他們身上那股陰暗味道。
只有暗探能發現暗探,恰好,劉黑鷹就是前軍斥候部最好的暗探。
餛飩不到盞茶的時間便出鍋,那店家見劉黑鷹氣勢不凡,便笑道:
「這位軍爺,餛飩已經好了,您來這邊吃。」
三碗餛飩被放在一張空白桌子上,
劉黑鷹笑了笑邁步走了過去,招呼兩名軍卒坐下吃,
「吃吃吃,快吃,今日還有一堆事呢。」
他的聲音極大,吸引了不少人將目光投了過來,
而劉黑鷹也趁這個機會將那些投過來的『臉』記住,
同時暗暗警惕那些沒有將臉投過來的人。
從大明人愛看熱鬧的習慣來看,
一旦有大一些的聲音,不論在做什麼,總能抬頭瞅一眼。
其中有些人將眸子投了過來,粗略一掃便低下腦袋,顯然這些人認出了劉黑鷹的軍伍身份。
而有一些人將眸子一直投了過來,當劉黑鷹將眸子掃過才將眸子挪開,這些應當是百姓。
而那些沒有回頭的,要麼時常在城門附近廝混,對此習以為常,要麼刻意掩蓋!
掃視間,劉黑鷹又發現了兩個錦衣衛,扮作力夫,混在力夫隊伍里。
但無論如何遮掩,他們身上的突兀也無法掩蓋,
沒有力夫身上的老實憨厚,反而透露出一股精明,看人時也側著身斜視。
劉黑鷹表情如常,一邊吃得混沌,一邊心裡想著,
若是有跟蹤之人,未必都是錦衣衛,應當文武皆有。
一碗不大的餛飩被劉黑鷹幾口就吃完了,有些意猶未盡,他便再喊道:
「店家,再來三碗。」
這次他的聲音更大,同樣吸引了不少人將眸子投過來。
這一次,劉黑鷹眼中閃過銳利,
兩次還不回頭的有將近十人。
很快,三碗餛飩上桌,劉黑鷹吃得更加迅速,吃完後他有些懊惱地拍了拍桌子:
「店家,這城門口距離軍營這麼近,分量這麼少夠誰吃啊。」
那店家也不生氣,而是笑著問道:
「再來三碗?」
「那是自然!」
直到這時,那未回頭的十餘人才有大半將眸子投了過來,
見到最後投過眸子的兩人,
劉黑鷹眼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心中冷哼一聲。
這二人他見過,在天界寺,那場大火中。
兩人臉型方正,身材適中,雖然身穿普通汗衫,但透露著精壯。
就在這時,城門緩緩打開,
原本城門外安靜的氛圍頓時變得熱烈嘈雜,百姓們紛紛將放在地上的籮筐拿起,
這一次,劉黑鷹一邊撫摸著肚子,一邊細嚼慢咽,喝著湯湯水水,打量著入城隊伍。
城門守卒以及吏員的動作很快,
剛打開城門便已經開始了放行,隊伍一點點挪動。
一道道被懷疑的人影入城,一張張臉孔被拋諸腦後,
眨眼間一刻鐘過去,劉黑鷹才細嚼慢咽地將餛飩吃完,面無表情,心中已經警惕到了極點。
剛剛入城隊伍中,有六人放棄了入城,
是被懷疑為錦衣衛的汗衫百姓,以及兩名力夫打扮的人,
還有二人偽裝的沒有這般精妙,混跡在百姓中,視線時不時掃過來,十分明顯。
劉黑鷹冷笑一聲,將三十文錢交給店家,大手一揮,帶著兩名軍卒走到最後方排隊。
隊伍一點點挪動,很快劉黑鷹便通過文牒以及文書入城,
不同於外面的喧囂,應天城內地有些安靜,
乾淨的青石板鋪陳在地面,靴子踩在上面嗒嗒作響。
城門附近有許多小攤販與小吃攤,
劉黑鷹故作徘徊,在城門附近的小攤販逗留,
依舊如往常一般,買了一些小物件,幾文錢到幾十文不等。
終於,他等到了兩張熟悉的臉孔,
臉型方正,相貌普通,身材適中,但汗衫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灰色常服,他們在未出城門洞便四處打量。
那兩名力夫打扮的人不見了蹤影,想來留在了城門處,
而那些跟蹤手段略顯拙劣的人同樣急匆匆走了進來。
又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人跟上來,
劉黑鷹這才丟下五文錢,露出笑容,
將手上一直把玩的赤色小石頭拿走,道了一聲謝。
兜兜轉轉,不多時,他就在中城找到了早日上工的李武,
見到是劉黑鷹,李武很是興奮,激動得語無倫次。
當聽到要帶他們找商鋪後,
李武變得更加激動,連忙邀請三人上板車,要拉著他們四處轉轉。
劉黑鷹坐在上面,打量著這輛新板車,發問:
「李武,這新板車花了多少錢啊。」
李武將速度放慢,一邊小跑一邊說道:
「大人,沒花錢,前些日子天界寺大火,小人去幫忙,車被燒壞了,這是京兆府賠給小人的。」
劉黑鷹面露恍然笑著點了點頭,將腦袋側了過來,用餘光打量著後方,
不遠處,能看到一輛板車也在不遠處奔走,跟蹤的人又換了裝束,
那臉型方正的人已經變成了車夫,就這麼空著車跑在後面。
至此,劉黑鷹終於可以確定,此人是錦衣衛。
只有錦衣衛才有如此嫻熟的跟蹤技巧,能在城外以及城內都有接應,
不論是更換衣衫還是取用板車,
又或者是提前等在城門處,都處處透露著掌控。
至於其他就有些相形見絀,只知道小跑,遠遠追在後面。
如此粗糙技藝,應當不是錦衣衛,可能是軍伍中人也可能是哪位大人所派。
至此,兜兜轉轉了將近一個時辰,劉黑鷹才將跟蹤的人都挖出來。
這讓他臉色凝重,若是沒有提早做好準備,心生警惕,多加關注,他可能疏忽了這些人。
懷揣著凝重心緒,劉黑鷹跟隨李武在城內多家牙行兜兜轉轉,
各處商鋪幾乎都有走動,
不到一日的時間,幾乎已經走遍了半個中城,
很快,太陽即將落山,陽光不似那麼酷烈,轉而變得柔和,天空變成了橙紅色,
李武載著劉黑鷹三人來到了城門口,
一日的奔波已經讓他渾身濕透,黑而濃密的頭髮已經打結,一滴一滴地流著汗水。
劉黑鷹見他如此模樣,笑了笑,
從懷中掏出了一貫寶鈔拍在板車上,略顯豪氣地說道:
「你的,明日咱們還來,到時候你在這裡等。」
李武看著那一貫錢,猶豫了片刻還是擺了擺手,
從今日這位大人的拘謹來看,他身上的銀錢雖然多,但應當都是用來買商鋪所用。
幾處很好的商鋪最後都因為價錢而失之交臂,
如此,李武覺得這錢不能要,笑著說道:
「大人,太多了,給一錢銀子就行。」
劉黑鷹在他身上來回打量,點了點頭,這個價錢公道,應當差不多就是一錢銀子,
但劉黑鷹卻沒有將那錢收回來,而是自顧自地跳下車:
「咱們雖然沒有多少錢,但替大人辦事,總不能差餓兵,
錢你收著,接下來幾日可能都要用到你,到時候就不給銀子了。」
至此,李武臉上才露出憨厚的笑臉,
將錢拿過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心裡美滋滋的,此等活計可不是每日都有。
「多謝大人,明日小人早早就在城門處等您。」
劉黑鷹輕輕點頭,看他汗流浹背的模樣,便說道:
「你跑車出汗多,要時常喝鹽水補力氣,這是軍中的法子,莫要告訴了旁人。」
「鹽水?」
李武瞪大眼睛,將此事牢牢記,
但他不知道怎么喝,躊躇了許久才壓低聲音試探著發問:
「大人.敢問如何喝?」
「一舀水一勺鹽,一日不能喝多,大半要喝清水。」
劉黑鷹瞥了一眼身後的青石板路,那些人還沒有出現,便繼續開口:
「現在你家中也有些銀錢,糖水也可以喝,補身體補力氣,一樣的喝法。」
「鹽糖.」
李武來回念叨,不由得暗暗激動,
在如今應天鹽是不貴的,糖要稍稍貴一些,
若是放在一個月前,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捨得,但能省一些是一些,
現在則是不同,家中有存銀,
聽到對身體好補力氣,李武已經決定明日就開始喝。
「多謝劉大人,小人感激不盡。」李武恭敬一拜。
劉黑鷹沒有在意,而是將視線看向街道盡頭,
那裡終於出現了三道熟悉身影,心中冷哼一聲,若無其事的開口:
「等你回去後與街坊鄰居打探打探,哪個醫館醫術好,有醫書可賣。」
「醫書?」李武面露疑惑.
劉黑鷹果斷說道:「你打探便是,是軍中所需。」
一聽如此,李武便不再猶豫,將其記下:
「還請大人放心,小人這就回去打探。」
劉黑鷹見那幾人越走越近,也不再逗留,便笑著說道:
「嗯,去吧,明日早晨在此地等我。」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而李武則就站在那裡,等到劉黑鷹的身影消失在城門洞中,
他才重新拉上板車,喜滋滋地朝家中行去。
見他走後,在後方跟著的一人頓住腳步,
臉色慘白,微微喘著粗氣,暗罵一聲混蛋。
他停留在一賣糯米糕的攤販前,那攤販應當打算收攤,在清理台面,腦袋也沒抬。
那人努力平緩呼吸,緩緩說著一日的經歷,視線在四周不停掃動,
待到將一切說完,那攤販才低聲發問:
「還有別人一同跟著?」
「還有三人,手藝粗糙,我發現了他們,他們沒發現我。」
「他今日只是在逛牙行,買商鋪?」那攤販又問。
「是,下午時我靠近了些,聽他與牙行夥計說要開瓜果行,
但.能看出來他的錢不多,一萬兩上下,他們看的鋪子都是這個價錢,並且每次都殺價。」
「行蹤沒暴露吧。」攤販沒有抬頭,繼而發文。
「放心,軍中人心思粗糙大大咧咧,沒有發現。」
「嗯,回去吧,那個車夫找出他的跟腳,旁敲側擊一二,別打草驚蛇。」
「是。」
說完後,那攤販聲音陡然拔,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沒有了沒有了,你跟我說再多也沒有,賣完了就是賣完了!」
「晦氣!」
那面容普通之人嘴裡來回嘟囔,用力一甩袖袍,拂袖而去。
在他走後,攤販依舊在慢條斯理的收拾台面,
終於,天色漸暗,
城門發出滯澀的呻吟,緩緩關閉,
攤販這才推起了推車,自顧自地離開,
兜兜轉轉,他很快便來到了位於中城的一棟民房中,是群租房。
此刻院內已經有好幾輛推車,
他將推車停靠在院邊上好鎖,這才將門關上,急匆匆進入屋內。
屋內陳設不似外面那般簡單,
燭光搖曳,將昏黃的光影投射在每一寸空間,緊張又壓抑的氛圍瀰漫。
連帶著空氣中瀰漫著的淡淡的墨香與未燃盡的紙灰味都杳不可聞。
正中央,一張寬大的木桌被燭火映照得格外醒目,
桌上散落著各式各樣的卷宗與地圖,
有的墨跡未乾,顯然是剛剛記錄。
幾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低頭疾書,
將從四面八方搜集來的消息一一記錄在冊。
一側,一位身著華麗官服,腰佩長刀的中年男子端坐於椅上,臉色陰霾,他是錦衣衛千戶馬藝。
他手持一盞精緻的銅製燭台,目光深邃,凝視著手中文書,
時而轉向正在匯報的下屬,銳利的眼眸似是能洞察人心。
他靜靜地聽著,偶爾點頭示意,偶爾沉默不語,讓等候在一側的便衣暗探面露緊張。
時間緩緩流逝,終於輪到攤販,
他緩緩上前,將今日的一切盡數告知,
馬藝臉色平靜地坐在那裡,靜靜聽著。
整個房間內,除了偶爾傳來的翻書聲和低沉的交談聲外,再無其他聲響。
時間仿佛被拉長,匯報逐漸接近尾聲,空氣中那份凝重卻並未消散。
最後,那攤販壓低聲音:
「大人,一舉一動合情合理,並無異樣。」
馬藝臉色平靜,目光深邃,手中的文書來回搓動,輕聲道:
「車夫處打探到了什麼。」
「已經安排人去打探了,明日應當會有結果。」
那攤販臉色古怪地上前兩步,壓低聲音:
「大人,那胖子被車夫帶著在城內四處亂轉,
弟兄們跟得疲憊不堪,大人能否告知,咱們要查些什麼,
下官也好有所針對,要不然這麼漫無目的地跟下去,許多事情會忽略。」
馬藝臉色難看了幾分,而後嚴肅的臉龐微微緩和:
「謝雲,我知弟兄們辛苦,
但這是上峰親自交代的命令,你我只能照辦,至於要查什麼,本官亦不知。」
「上峰?毛大人的命令?」
謝雲眼睛瞪大,一臉不可思議。
馬藝點了點頭,強調:
「親自交代,所以你要用心,若是查出什麼,入了上峰的眼,好處多多。」
謝雲面露苦笑:
「此事我亦知曉,可這跟了一天,什麼也沒發現,
從那胖子的訊息來看,他家中雖是富商,
但一萬兩銀錢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從今日他那般摳搜來看不像是貪墨所得,
以往弟兄們見的貪官,錢恨不得當天都花出去,哪能這般四處奔走,弄得弟兄們都累脫相了。」
馬藝嘆了口氣,面露無奈:
「繼續跟著吧,將所聞所見都盡數記錄,就算查不出什麼,也能對上峰有所交代。」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