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京中龍潭虎穴,太子無病

  第208章 京中龍潭虎穴,太子無病

  不到半個時辰,陸雲逸跟隨石正玉走出前營寨,

  迎著月色,聽著石正玉誇讚伙食如何好之類的話,

  二人很快便來到了浦子口城的一間大宅院內。

  這裡守衛莊嚴,僅僅是大門處就有一隊衛兵在守候,

  陸雲逸面露詫異,何時大將軍的安保如此緊張。

  很快,他進入屋內,

  一眼便見到了繞桌而坐的兩道人影,

  一人是大將軍藍玉,長身赬面,個子高挑,面如重棗,有些紅暈,身穿靛藍色長袍。

  而另一人五官端正,相貌俊朗,即便蓄著鬍鬚,但能看出不過三十餘歲的年紀,

  他此刻身穿深紅色常服,腰圍間隱晦繡著一條四爪金龍,儘管被腰帶遮擋大半,但陸雲逸還是能看得真切。

  陸雲逸心中一驚有所明悟,快步上前,

  桌上還未發散的酒香撲面而來,但他面無表情雙手併攏躬身作揖:

  「臣陸雲逸拜見太子殿下。」

  「屬下拜見大將軍。」

  太子朱標將手中筷子放下,眸子投了過來,

  陸雲逸剎那間就覺得有數道目光掃了過來,

  他用餘光仔細查看,發現屋內有一些陰暗地帶似有人站立,卻無法證實。

  「果然長得一表人才啊,來坐吧,一起吃些。」

  太子聲音和煦,指了指早就放在外圍的一張凳子。

  陸雲逸想了想,看了看桌上的諸多菜餚不由得食慾大動,沒怎麼猶豫便坐了過去。

  卻惹得太子大笑,而後看向大將軍藍玉:

  「怎麼樣舅舅,父皇說他是愣頭青,您還不信,非要說其聰慧有加。」

  一時間,陸雲逸正要拿筷子的手頓住了,滿臉疑惑,愣頭青?

  藍玉白了他一眼,端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

  「吃吧吃吧,本將發現你真是不客氣,順杆就向上爬,行軍打仗那股老氣橫秋哪去了?」

  「回稟大將軍,屬下父母曾說過,出門外在行要坦坦蕩蕩大大方方,

  而屬下也是這般想的,若是太拘謹了豈不是墜了咱軍伍之人的名頭。」

  陸雲逸朗聲回答,惹得太子抿嘴發笑,

  藍玉似是也無可奈何,又喝了一杯酒。

  見二人不說話,陸雲逸眨了眨眼睛,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同時眼睛左瞄右瞄,餘光在太子的臉上停頓許久。

  這個機會他已經等了許久!

  太子朱標因何而死他渾然沒有頭緒,若是能近距離一觀,或許能從其體態以及臉色看出其身體狀況。

  但這麼仔細端詳,陸雲逸臉色古怪到了極點。

  太子朱標臉龐健康紅潤,皮膚飽滿有光澤,沒有病態的蒼白或暗黃,氣色俱佳,就連頭髮也長得旺盛,黑眼圈也沒有。

  這一發現讓陸雲逸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

  相比之下,他好像才是那個將死之人,

  此刻他皮膚暗淡黝黑,眼窩深邃,帶著黑眼圈,頭髮潦草,雙目無神。

  「難道是慢性病,又或者是急性病?不顯於形?」陸雲逸只能如此推斷。

  作為一國儲君,太醫要時常診治,若是臉色不對,早就對症下藥醫治了。

  陸雲逸思考時未停止吃飯,

  而太子與大將軍則嘮著家長里短,視他如無物。

  終於,過了將近一刻鐘,

  吃飽喝足的陸雲逸將碗筷放下,太子頓時將眸子投了過來:

  「吃飽了?」

  陸雲逸恭敬說道:「回稟太子,菜餚豐盛,臣情不自禁,疏忽了禮數,還請太子殿下恕罪。」

  卻沒承想,太子輕笑著點頭:

  「還真是有些老氣橫秋。」

  陸雲逸有些尷尬,不知該說何是好,而太子朱標則繼續說道:

  「本來今日之事應當舅舅代為轉達,

  但本宮恰好前來浦子口城視察軍務糧草,便與你見上一見。」

  陸雲逸面露疑惑:「還請太子殿下賜教,臣洗耳恭聽。」

  太子點了點頭,便將今日之事說了出來,

  聽得陸雲逸臉色連連變幻,

  當聽到「立功頗多,饒你一命」後,才長舒了一口氣,臉色有些發白,

  此刻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快些離開京城,可不能再待了,

  大人物鬥法,文武之爭,稍有一些小剮小蹭,就能讓他死於非命。

  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兩邊遭嫌,陸雲逸暗暗苦笑,後悔不已。

  心中思緒翻騰,未等太子話音落下,

  陸雲逸連忙站起身,後退一步躬身作揖:

  「還請太子殿下恕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私扣繳獲,

  但臣一心為軍伍所想,並無貪墨之心。」

  這時,一直未說話的藍玉將筷子放下,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陛下與太子仁德,若是與你追究那你剛剛吃的什麼?斷頭飯?」

  陸雲逸面露羞愧,藍玉則看向太子:

  「殿下,這陸雲逸行軍打仗雖有幾分本事,

  但年不過二十,字寫的歪七扭八,由此可見讀書也馬馬虎虎不通道理,

  第一次跟隨大軍打仗,許多規矩並不知曉,還望殿下饒過他這一次。」

  太子神情平靜,依舊不說話,藍玉甩了甩袖子,罵道:

  「還不快謝恩?」

  陸雲逸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躬身:

  「多謝太子殿下,臣日後定恪守規矩,遵循明律,絕不做違法亂紀之事。」

  一直未曾說話的太子終於開口:

  「下不為例。」

  陸雲逸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連忙躬身:

  「多謝太子殿下饒恕。」

  說完,太子朱標便徑直起身,離開房舍,藍玉起身相送,

  而屋中幾處陰影也走出了一些面色陰柔的太監,跟了上去。

  待到他們離開,陸雲逸才直起腰,臉色恢復平靜,眉頭微皺,心中不停思索。

  憑藉他在軍中搗鼓出的那麼多軍械,

  入皇帝與太子的眼是遲早的事,也在預料之中,

  但他沒想到,文武之爭的激烈程度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而那慈眉善目的劉三吾就這麼暗暗坑害了他一把,

  虧他還對其印象有所改觀,準備在得空時去拜訪一二,以示禮數。

  正在他臉色來回變換之際,

  淡淡的腳步聲響起,陸雲逸心中凜然,臉色馬上變得充滿苦楚,垂頭喪氣。

  藍玉快步進入屋中,瞥了一眼陸雲逸,冷哼一聲:

  「這便是得意忘形的下場。」

  陸雲逸面露苦澀,眼珠一轉,借坡下驢,連忙問道:

  「大將軍,屬下也不知這京城居然如此兇險,敢問我部何時能開拔西南,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

  藍玉一愣,嘴角微抽,但依舊故作冷冽:

  「禮兵之後,朝廷下發賞賜以及印信,便可以走了。」

  如此一說,陸雲逸鬆了口氣,

  雖然應天風光極好,但終究是龍潭虎穴,帶兵打仗之人不得久留。

  陸雲逸撇了撇嘴,醋溜溜的說道:

  「大將軍,這應天雖好,但勾心鬥角太多,屬下還是覺得慶州好一些。」

  「哼,出息。」

  見他不說話,陸雲逸又問:

  「大將軍,屬下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無須擔心。」

  陸雲逸眨了眨眼睛,走近一步,面露無辜:

  「屬下擔心的是.如今屬下犯了錯,朝廷不會剋扣功勳吧,

  屬下可是與部下說過朝廷慷慨,定會多加封賞,

  要是最後落了個芝麻大的封賞,那屬下可就丟大人了。」

  藍玉眨動眼睛,不知為何,似乎棗紅色的臉變得更紅了一些,用力冷哼一聲,

  雙手叉腰在屋內踱步,最後指著陸雲逸的腦袋:

  「你這廝,簡直沒皮沒臉。」

  陸雲逸嘿嘿笑了起來:

  「回稟大將軍,前些日子屬下問過曹國公與徐增壽,可他二人都不知啊,

  這不借著大將軍的空,問上一問,還請大將軍恕罪!」

  桌上燭火搖曳,顯得屋內有些黑暗,

  藍玉已經走在陰影中,看不清臉色,

  他在屋內踱步,最後又坐了回去,冷聲道:

  「太子賓客如何?」

  太子賓客?陸雲逸瞪大眼睛,眸光內閃濃濃的疑惑。

  若是他沒記錯,太子賓客為正三品,職責主要有三種,

  掌侍太子贊相禮儀,規誨太子過失,輔佐太子治國學習。

  陸雲逸神情古怪,結結巴巴說道:

  「大將軍,這這是何意?

  屬下尚且年幼,何德何能居太子賓客之職。」

  據他所知,雖然太子賓客這一官職通常是兼官、加官或贈官,屬於虛銜,

  但也不得輕視,太子署官本就是身份象徵,

  如今朝堂上的太子賓客都是一些鬍子花白德高望重的老頭或者朝堂重臣,

  他混在其中,難免有些牽強附會,不倫不類。

  大將軍藍玉擺了擺手:

  「兼官罷了,年少多功驟登高位不是好事,封功少了也不妥,

  此乃朝廷找補一二,也算是庇護,你真正所去之地還是北平行都司。」

  大寧都司已經在七月改名為北平行都司,

  在喜峰口外,古會州地,東連遼左,西接宣府,為巨鎮,統塞上九十城。

  在不久的將來還會加上朵顏三衛。

  如此一說,陸雲逸稍稍放下心來,

  現在他手中權勢不夠,不能在京城待著,

  去到大寧至少也是個指揮使,職權要大上許久,遠比京城要自在。

  收起心中思緒,陸雲逸連忙躬身,眼中閃過精光:

  「屬下定為繪製魚鱗黃冊盡心竭力。」

  直到此時,藍玉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你是軍伍中人,日後少與那些文官摻和,對你沒有好處。」

  「屬下謹記之。」

  「劉三吾是你的師祖,走動一二也無妨,否則落個不忠不孝的名頭更為麻煩,其他人少接觸為妙。」

  藍玉突兀說了一句,其中告誡之意不言而喻。

  陸雲逸眨動眼睛:「多謝大將軍,屬下心中銘記。」

  「嗯。」

  藍玉臉色平靜,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臉龐沉浸在燭火中,忽明忽暗,

  安靜了許久,他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那換將之法是你自己琢磨的?所為何事?」

  陸雲逸心怦怦直跳,面露疑惑:

  「大將軍,此法乃屬下觀遼王郡戰事所悟,意在提高軍伍戰力,

  如今前軍斥候部隨帶著斥候的名頭,

  但行的已經是先鋒之事,動輒正面廝殺,

  若是再以先前的行軍打仗之法,若遇敵軍精銳,難免有所吃虧,所以屬下才想了這麼個法子。」

  「哦?」藍玉眉頭微挑,上下打量著陸雲逸,眼中出現一絲莫名:

  「那武福六與張玉手裡拿著的不是你做給他們的兵略嗎?

  怎麼到你嘴裡,成了你學他們?顛倒黑白的本領倒是學得不錯。」

  「呃」陸雲逸一時語塞,湊近了一些笑著解釋:

  「大將軍,那張玉是故元的樞密知院,怎麼著也有幾分本事,

  先前在軍中受了許多委屈,

  屬下尋思著找補一二,給他一些立功機會,也好讓其莫要怨恨我大明,

  屬下可是聽說,一些降將就是受到多方排擠,最後受不了又跑回了草原,

  就如那北元太尉乃爾不花,

  本就是官山衛指揮使,是我大明的官,

  可就因為其是降將,被多方排擠最後叛逃漠北,現在成了邊疆大患,如此便得不償失啊。」

  陸雲逸娓娓道來,藍玉莫名的眼神一點點平靜下來,輕輕點頭:

  「你說得沒錯,先前北方有大患,

  朝廷對於降將多有防備,怕其通風報信,

  現在北元滅了,是該找補一二,莫要寒了人心,你做得不錯。」

  此話一出,陸雲逸長舒一口氣,又過一關!

  他又走近一些,壓低聲音說道:

  「大將軍,屬下剋扣繳獲乃自發而為,不會牽連到大將軍吧。」

  藍玉瞥了他一眼,見他越湊越近,已經到了桌子邊緣,便拿眼神撇了撇那凳子,

  陸雲逸連忙意會,一屁股坐下。

  藍玉沒忍住露出笑意:

  「你倒是看得真切,說的是你,打的卻是本將的臉,無外乎找個由頭編排本將驕縱部下罷了。」

  陸雲逸一愣,他的本意是想問問到底是誰告的密,故意這麼說往繳獲上扯罷了,

  沒承想居然真的有牽連。

  可下一刻,陸雲逸便新有明悟。

  他一個統兵五千人的小孩,哪值得朝堂大人物過分關注,看的都是他背後之人罷了。

  「大將軍,那屬下以後有了繳獲該如何處置?盡數上繳?

  可.如此一來軍卒們所吃所用都要屬下出銀錢,若是再被人抓了罪..」

  陸雲逸臉色來回變換,拿朝廷的錢養兵還有那麼幾分辯解餘地,

  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入了諸多大人的眼,成為各方眼中釘,

  若是再像以往那般拿自己的錢養兵,定然沒有好下場。

  卻沒承想,藍玉隨意擺了擺手:

  「該扣就扣,無妨,從軍打仗,若是處處守規矩,這仗還怎麼打?

  以往我們跟著陛下打仗,所得繳獲陛下分文不取,

  吾等一車一車往家中拉,陛下也沒說什麼。

  況且今日陛下說到你扣下繳獲一事時,沒有怪罪之意,

  只要你不拿著繳獲花天酒地,出什麼事本將擔著。」

  陸雲逸只覺得安全感暴增,長舒一口氣,連忙躬身一拜:

  「多謝大將軍庇護!」

  說完,藍玉慢慢站了起來,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

  「將禮兵一事操持好,到時候調兵的摺子以及封賞聖旨會一併下達,

  朝廷的安排是此行以李景隆為京軍主官,帶領包括前軍斥候部在內的五衛前往。」

  陸雲逸面露愕然,將近三萬人讓李景隆帶去?這.這不是胡鬧嗎。

  好在,藍玉及時解釋:

  「此行副將是中軍都督府僉事徐司馬,具體兵事他來操持,

  李景隆就待在你軍中,也算得個方便。」

  如此,陸雲逸長舒了一口氣,

  徐司馬是今上養子,雖然行軍打仗不顯其名,

  但操持後勤一事尤為擅長,由他來運兵,這將近三萬人路上應當無恙。

  「到達西南後其餘四衛不必理會,你部歸屬於前軍馮誠,但還是如以往那般,歸沐英直接調遣。」

  陸雲逸面露恭敬:「屬下聽令。」

  同時他在心中細細思量,馮誠是左軍都督僉事,與寧正同署雲南都指揮使司事。

  一直背負著雙手的藍玉側過身子,看向陸雲逸:

  「西南的戰事好好打,莫要讓沐英挑出毛病,他可沒有本將這般好說話。

  此行去到西南,鄧鎮也會一同前去,

  若有什麼事就去找他,讓他去與沐英商量。」

  陸雲逸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藍玉繼續解釋道:

  「早些年沐英跟隨已故寧河王征吐蕃,寧河王死在歸途,

  其舊部大多由沐英安置,也算是有幾分衣缽在,鄧鎮的面子他還是要給幾分。」

  如此一說,陸雲逸便想起來了,

  沐英就是在征吐蕃一戰中封侯,加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歲祿二千五百石。

  「多謝大將軍點撥,屬下謹記。」

  「此行來去萬里,西南不比草原,環境要惡劣許多,多加小心,莫要死在哪裡。」

  藍玉神情莫名,聲音略顯空洞,說完後他便頭也不回地邁步離開。

  陸雲逸定在原地,躬身一拜,聲音綿延:

  「多謝大將軍,屬下定得勝而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