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武人青黃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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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6章 武人青黃不接

  天色大亮,北征大軍的號角聲悠遠悠長,穿透了落下的稀薄霧氣,

  迴蕩在整個軍寨中,宣告著這一日的行程開始。

  前軍營寨的軍卒們已經收整了帳篷,柵欄,以及諸多事物,

  綿延不絕的馬車驢車沿著官道開始前行,似是無窮無盡。

  直到這個時候,中軍的軍卒們才紛紛從簡陋軍帳內走出,

  臉上帶著疲憊,迅速整理所攜所帶,開始重複前軍在先前所做之事。

  軍卒吵鬧聲,馬蹄嘶鳴聲,甲冑長刀碰撞聲此起彼伏,

  軍卒們從南向北,依次開始拆卸帳篷,

  他們用力拉扯繩索,使帳篷緩緩倒下,

  小心翼翼地捲起帆布,用繩索綑紮得整整齊齊,裝載上馬車。

  炊煙裊裊升起,與晨光交織在一起,

  幹完活的軍卒端著碗站立在軍寨中,匆匆進食,

  在中軍走後,後軍的軍卒將會重複這一過程。

  到了晚上,前軍會提前抵達預設好的安營紮寨地,

  提前安營紮寨然後生火做飯,等待中軍後軍依次到來。

  中軍大帳,一襲青衫,長相文雅的隨軍御史杜蓬匆匆而來,

  見中軍大帳還未開始拆卸,悄無聲息鬆了口氣,

  隨意擦了擦額頭細汗,忙不迭地進入,

  這是他每一日都要做的活計,

  將中軍大帳內的古玩字畫盡數收起,

  起初這不是他的活計,但自從他親眼見到一名軍卒毛手毛腳,將一幅唐代名畫用那黝黑短粗的手指戳了一個洞後,他便主動接過了這個活計。

  這些名貴字畫都是從北元王庭所得,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寶,

  若是損壞,那是大明的損失。

  再者,他也藉此每日來中軍大帳,

  見一見中軍大帳的奢靡之舉,回去好記錄,等回到應天后一併彈劾。

  一進入其中,御史杜蓬便愣住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帳左側牆壁上掛著的一幅山水畫,

  略微呆愣了片刻,他發出一聲驚呼,

  「哎喲!」

  連忙急匆匆走上前去,眼睛也眯了起來,迅速打量,

  而後在畫幅的右下樹蔭草葉間,發現了「范寬」的題字。

  「重山迭峰,雄深蒼莽,范寬.范寬所作!」

  杜蓬的呼吸一點點急促,眼角微微抽動,

  心中沒來由地湧現出一股憤怒,甚至還發出了一聲重重埋怨:

  「此等名畫,怎麼能堂而皇之地掛在這裡,若是出了什麼差池,可如何是好!!」

  杜蓬視線來回掃動,很快便看到了中央銅爐中冒出的裊裊青煙,

  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要暈倒,

  北宋的紙到如今已經有數百年,怎麼能浸潤水汽!

  「造孽,造孽啊!!」

  杜蓬牙關緊咬,連忙小心翼翼地將那幅畫取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收整,

  他已經在心裡決定,忙完這裡的活計就書寫彈劾奏疏,

  甚至彈劾的辭藻已經在心裡定下:

  「大將軍玉行止有違聖德,不敬先賢之遺風,暴殄天物於古董之器,鋪張浪費,奢靡無度,有傷國體,悖逆聖心!!」

  一個時辰後,北征大軍開始緩緩前行,

  前軍斥候部回歸的消息也因為發賞錢一事而變得人人熟知,

  起初這個消息只在前軍傳播,

  但因為趕路的日子尤為枯燥,一點趣事就變得廣為熟知,

  軍卒們口口相傳,很快便蔓延到中軍以及後軍,

  打一個月仗就給二十兩銀子賞錢。

  這個消息無疑是給軍卒們潑了一盆冷水,只覺得天塌了,

  這盆冷水非但沒有給他們降溫,反而讓他們心中愈發火熱,想著什麼時候能再打仗。

  現如今大明打仗打的就是真金白銀,只要敢賣命,朝廷真的給銀子。

  中軍,藍玉沒有如往常一般騎在戰馬上,

  而是一反常態地坐在馬車裡,

  一同在裡面的還有申國公鄧鎮以及長興侯耿炳文,

  定遠侯王弼以及武定侯郭英因為長得壯碩,自帶體熱,

  所以沒能擠進馬車,只能黑著臉在外騎馬,享受九月的日頭。

  馬車座位下方放置著冰塊,車廂內異常涼爽,三人都穿著常服,顯得尤為悠閒。

  藍玉側躺著身子,拿著朝廷近些日子的邸報仔細翻看,每一個字都不曾落下。

  長興侯耿炳文捧著一盆瓜果,正在猶豫吃哪個。

  申國公鄧鎮饒有興趣地看著外面綿延不絕的軍卒,

  聽著他們的小聲議論,臉上露出笑容,看向藍玉:

  「大將軍,這小子動作很快啊,

  這還不到一晚,就弄得盡人皆知,

  您看看這些軍卒,眼睛都在噴火,

  現在將他們放在戰場上,說不得要比幾個月前更加摧拉枯朽。」

  藍玉的視線從邸報上挪開,歪了歪頭,

  透過薄如蟬翼的薄紗看向外面,嘴角露出笑容:

  「難得啊,他能體悟到我的意思,這比許多將領要強上許多。」

  鄧鎮笑著點了點頭:

  「的確如此,以後五軍都督府再想激勵士氣,

  就要找像陸雲逸這等家世乾淨、起於微末、重情重義又聰明的人。」

  藍玉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耿炳文則從筐里掏出了一個甜瓜遞了過去,

  自己也拿了一個,狠狠咬了一口,吭哧吭哧說道:

  「再想找這麼一個邊民,難啊,

  家世乾淨起於微末的不少,但重情重義還聰明人的人少之又少,

  立了大功轉頭就娶了青梅竹馬,陛下一定喜歡。」

  申國公鄧鎮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從一側匣子中掏出冊子上下掃動,

  越看,鄧鎮臉色愈發難看,有些詫異地說道:

  「咱們大明的漢子莫非都是薄情寡義之輩?

  看看,升了官就換婆娘的去年就有五個,毀掉婚約的就更多了,此等背信棄義之輩,怎麼能奢望其對朝廷盡忠啊。」

  「我看看。」藍玉將邸報放下,伸手討要。

  鄧鎮連忙將冊子遞了過去,解釋道:

  「這是近兩年五軍都督府從各地尋找記載可培養的年輕將領,年齡在二十到四十之間,共有九十四人。」

  「二十二歲以下的呢?」藍玉一邊看,一邊問道。

  鄧鎮臉色古怪,猛地從窗外看見一道人影前來,抬了抬下巴:

  「來了,就這一個。」

  藍玉與耿炳文循聲望去,

  只見陸雲逸身穿甲冑,身騎戰馬,匆匆行來。

  一時間,藍玉連忙將放在座位上的腿抬了下來,從靠躺變成了正襟危坐。

  長興侯也連忙將懷裡的大盆放下,推到座位下,又懟了懟一旁的鄧鎮:

  「愣著幹嘛,拿帕子。」

  「哦哦..好。」

  鄧鎮連忙從暗格中掏出一個乾淨帕子遞了過去,又幫著耿炳文將瓜果丟掉,

  剛一轉頭,又接過了藍玉遞過來的冊子:「給我也拿一條帕子。」

  鄧鎮連忙又遞了一塊帕子過去,臉色一黑,有些手忙腳亂,

  在場三人他最小,已經幹了一路的活。

  這時,藍玉又將冊子遞了過來,吩咐道:

  「這幾人都不予提拔,現在不比以往,咱們不缺這幾個年輕將領。」

  鄧鎮點了點頭,他的動作也極快,

  從一側拿出筆,索性將幾人的名字劃掉,而後說道:

  「剩餘的年輕將領,五軍都督府會繼續考評,若他們還能保持以往的勢頭,會優先提拔。」

  「嗯,將冊子收起來,莫要泄露消息。」

  「是。」

  鄧鎮連連點頭,將冊子收了起來。

  馬車外,陸雲逸趕到此處,

  見到這略顯奢華的馬車,以及充作車夫的石正玉,險些驚呆了。

  陸雲逸呆了呆,連忙緩過思緒,看向石正玉,有些狐疑地問道:

  「石大哥,大將軍在裡面?」

  石正玉嘿嘿一笑,連連點頭:「我幫你通傳?」

  這時,陸雲逸看到了露出半張臉,那是將眸子投過來的藍玉,面容一滯,這還有必要通傳嗎?

  很快,陸雲逸就上了馬車,掀開帷幕,

  撲面而來的涼氣讓他眼眉微挑,呼吸一滯,

  北征大軍北進時可是怎麼辛苦怎麼來,日夜趕路。

  但南歸時這也太舒爽了。

  「末將陸雲逸拜見大將軍、申國公、長興侯爺。」

  「進來坐。」

  長興侯年紀大了,和顏悅色的模樣像是一位鄰家老者。

  「來坐這。」鄧鎮起身來到藍玉身側,讓出位置。

  陸雲逸神情古怪,但還是坐了過去。

  鄧鎮見他臉上都是汗水,便笑了笑,提醒道:

  「在你一側的暗格里有帕子,也給本公拿一條。」

  「哦哦.好。」

  陸雲逸連忙轉身拿出一條帕子,先將自己手擦乾,而後又拿過一條遞了過來。

  鄧鎮接過帕子,覆蓋在臉上,頓時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陸雲逸將汗擦完,快速從懷中掏出了一份冊子,向藍玉遞了過去:

  「大將軍,這是您昨日與我說禮兵一事的章程,都是屬下一家之言。」

  藍玉表情有些詫異,他接過冊子,一邊翻看一邊說:

  「這麼快?昨夜沒睡?」

  眾人循聲望去,很快便見到了陸雲逸臉上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陸雲逸有些不好意思;

  「回稟大將軍,屬下是邊民,這南方的天氣太熱了,屬下有些不習慣。」

  「那若是去到西南,豈不是更受不了?」藍玉不停翻看冊子,眉頭越來越皺。

  陸雲逸嘿嘿一笑,抬起手將甲冑拍得啪啪作響:

  「屬下今日命軍卒將甲冑都穿上了,提前適應著。」

  「小心宛暍,多給軍卒準備一些解暑之物。」

  鄧鎮笑眯眯開口,指了指座位底下:

  「那裡有瓜果,都是冰鎮的。」

  見陸雲逸嘿嘿直笑,沒有動作,鄧鎮繼續說道:

  「拿一個吃,也給我拿一個。」

  「好嘞。」

  陸雲逸視線一掃,拿了兩個最大的出來,一人一個。

  長興侯耿炳文眉頭微皺,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沒好氣地瞥了一眼鄧鎮,對著陸雲逸笑眯眯說道:

  「你還年輕,多干點活。」

  「那是自然,長興侯爺放心!」

  陸雲逸連連點頭,吭哧吭哧吃瓜。

  鄧鎮臉色一黑,同樣吭哧吭哧地吃瓜。

  「啪」,藍玉將冊子合上,面露稱讚,將冊子遞給鄧鎮:

  「不錯,很有章法。」

  鄧鎮連忙接過,將其放在一旁,準備吃完瓜再看。

  藍玉瞥了他一眼,鄧鎮連忙將冊子放在大腿上,一隻手翻看

  越看,他吃瓜咀嚼的速度越慢,臉色也鄭重起來,腦袋歪了歪,眉頭緊皺,

  長興侯耿炳文來了興趣,也將腦袋湊了過來,催促道:

  「看完沒。」

  鄧鎮看完後,一臉意猶未盡地將冊子遞了過去,看著正在吃瓜的陸雲逸,稱讚道:

  「你有心了。」

  陸雲逸微微一頓,而後繼續吃瓜。

  只聽鄧鎮有些感慨地說道:

  「此事是五軍都督府有所疏忽,考慮的一直是大明兵鋒強盛,

  卻沒有考慮到那些為大明身死致殘的軍卒,

  此次北征,大軍傷亡不小,

  待本公回去秉明陛下,挑選一些身殘軍卒參加禮兵,

  就如你所說,讓走在最前,以彰顯我大明仁德,我大明亦不會忘記與國有功之輩。」

  長興侯耿炳文此刻也將冊子輕輕合上,

  臉上笑容消失無蹤,轉而變得沉重,輕輕點了點頭:

  「理應如此,朝廷想要青壯為國廝殺,銀錢要給,重視也應該要給,

  軍卒百姓們要得不多,只要讓百姓知道,朝廷還惦記著他們就行。」

  「那此事就這般定下,回去我等一同稟明陛下與太子。」

  藍玉斬釘截鐵,此事算是定下了。

  他隨即看向陸雲逸,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早晨的事辦得不錯,此事再辦成,大明軍伍的聲勢定然能再次壯大,也能挽回一些頹勢了。」

  此話一出,陸雲逸迅速將最後兩塊瓜吃完,臉色凝重,

  長興侯耿炳文與申國公鄧鎮亦是如此。

  文武名勝之爭自大明立國以來便有,

  但因為科舉停了十年,北邊也一直在打勝仗,軍伍的名聲凸顯。

  但隨著科舉重開,對待讀書人的一些優待廣為流傳,軍伍的名聲越來越弱,

  現如今大明國內趨於穩定,百姓也有生計田產,

  越來越多的良家子寧願苦讀十年考取功名也不願意投效軍伍,這讓如今大明有些青黃不接。

  亂世從武,盛世從文此言在大明身上提現的淋漓盡致。

  車廂內的氣氛有些凝重。

  過了許久,陸雲逸才沉聲開口:「大將軍,北地的青壯還是願意從軍的。」

  這麼一說,場中的氣氛更加沉悶,

  今上驅逐韃虜,恢復中華,

  將丟失兩百年的中原之地重新歸一,丟失四百年的幽燕之地也重新納入大明,

  但奈何,大明南北之分尚存,並且愈演愈烈,

  北方因為接臨草原向來崇武,

  而南方商貿發達,愈發崇文,

  二者背道而馳,幾乎無法避免。

  藍玉心中忽然想起了陸雲逸昨日所說,心中發出一聲感慨,南北的確太遠了。

  見氣氛凝重,陸雲逸眨了眨眼睛,連忙開口:

  「大將軍,屬下先行告退。」

  「去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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