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丈地縮繩 匿田不報
軍帳內氣氛有些凝重,
幾位侯爺的眸子都投了過來,盯著陸雲逸,
讓他感受到了有幾個月未感受到的緊張。
陸雲逸深吸了一口氣,將遼東之事與遼王郡之事娓娓道來,
一眾軍候就這麼聽著,也不打斷,
過了大概有一刻鐘,陸雲逸才將其中原委講完,
最後面露鄭重,沉聲說道:
「大將軍,諸位侯爺,我大明如今國力昌盛,攘外必先安內。」
陸雲逸擲地有聲,聲音在軍帳內緩緩迴蕩,引著在場幾位侯爺面容複雜。
最後,武定侯郭英輕輕點了點頭:
「你做得沒錯,自我大明奪了遼東以來,
不論是納哈出還是北元,又或者是如今的遼王等人,
都與遼東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其中糾纏不過錢財二字。
你能一個月解決遼王郡,著實超乎了我等預料。」
「沒錯,咱們還以為你趕不上回京封賞了。」
定遠侯王弼的嗓門極大,笑聲幾乎要將整個營寨掀翻,他笑了一會,繼續說道:
「現在好了,北征大軍又添一大功,到時候咱們給你請賞,陛下與太子爺不會吝嗇的。」
陸雲逸心中突突,但臉上卻露出笑容,連忙躬身拜謝:
「多謝大將軍與諸位侯爺。」
這時,藍玉從上首走了下來,指了指軍帳入口:
「走吧,去看看遼王。」
定遠侯王弼將手中的瓜果一丟,也想跟上去,卻被一側的耿炳文連忙拉住:
「哎~大將軍要訓話,你去湊什麼熱鬧。」
武定侯郭英也露出笑容,朝著定遠侯王弼擠吧眼。
王弼呆呆地坐在原地,輕輕眨動眼睛,
沒來由地感覺心中空落落的,又將瓜果抓了起來,嘟囔道:
「這也是我前軍的將領。」
「得了得了,北征時你都看到了,
陸雲逸打仗有靈氣,要是學了你的家學,那才壞了事呢。」長興侯耿炳文連忙寬慰。
此話一出,耿炳文就有些後悔了,他回頭看去,
果不其然,武定侯郭英臉色黝黑,同樣將手中瓜果一丟:
「他媽的,怎麼就不等等老子。」
見左右都是如此模樣,長興侯耿炳文搖了搖頭,嘆息一聲,自顧自地走到一旁,
從縫隙中掏出了一個長而狹的箱子,
打開一看,裡面都是一幅幅精美字畫。
「你作甚?」王弼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耿炳文蹲在地上來回翻找,聲音傳來:
「北征大軍又立一功,
我找找看有什麼名貴字畫,給大將軍掛上,
到時候別忘了叫杜蓬與尚泰來看,這兩個老小子整日紅光滿面,給他們再添添柴,有了!」
說著,耿炳文直起腰來,臉色有些漲紅,手裡拿著一幅字畫。
「溪山行旅圖,北宋范寬所作,
這可是稀世珍品,到時候送進宮中,讓陛下高興高興。」
耿炳文一邊娓娓道來,一邊將字畫打開掛了起來。
武定侯郭英瞪大眼睛:
「你小心一些,陛下近日心情不好,若是破了口,陛下要扒了你的皮。」
定遠侯王弼也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發出了一聲感慨:
「這些西南的土人怎麼就這麼自不量力呢,
從送來的消息看,思倫法是真要在西南與沐侯爺一較高下了,
聽說聚兵三十萬,最後也不知有多少戰兵。」
「怕他作甚,咱們也聚兵三十萬,到時一舉蕩平麓川。」
武定侯郭英沒趕上北征,心中戾氣已經到了極點,他惡狠狠繼續開口:
「依我看這麓川平緬宣慰使司也沒有必要存在了,
就用那陸雲逸的法子,衝進去殺青壯,讓他們二十年緩不過氣,看他們還敢不敢放肆。」
長興侯耿炳文瞥了他一眼:
「怎麼殺性這麼重,遼王郡的青壯也就那麼萬餘,
這麓川可就多了,到時候伏屍百萬?讓其他宣慰使司怎麼看?
現在不比以往了,咱們大明要體面一些。」
郭英臉色沉默,氣鼓鼓的不說話。
定遠侯王弼嘿嘿笑了笑,有些幸災樂禍:
「就讓沐侯爺自己操心去吧,等過了年我就去山西練兵,好好躲一躲。」
耿炳文左右開弓,又瞥了他一眼,冷笑一聲:
「趁著回京好好學一學如何清丈田畝,研究一番裡面的門道,可別到時候被上下蒙蔽,辦壞了差事。」
武定侯郭英來了興趣,也有一些幸災樂禍:
「對對,北平那邊已經搞出了丈地縮繩、匿田不報、寄莊寄住、分家析產一些手段,到時候你可莫要讓人誆騙。」
定遠侯王弼臉色本來就黑,如此一聽,更加黑了,
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臉上露出一些疑惑:
「丈地縮繩、匿田不報自古有之,這寄莊寄住、分家析產又是什麼門道。」
「哈哈,今個我就教教你。」
長興侯耿炳文大笑一聲,走近了一些,
定遠侯王弼連忙讓道,將座位空出來,一邊賠笑一邊說:
「你來你來。」
郭英也將腦袋湊了過來,耿炳文這才開口:
「這縮繩就是在丈量田地時,縮短量繩的長度來減少田地大小,
少的能減少兩成,若是上下勾結那就打不住了,
北平已經出現了少七成的地,簡直是在將朝廷當傻子糊弄。」
聽他又開始說丈地縮繩,定遠侯臉色一黑,險些要破口大罵耿炳文墨跡,
但一聽這數量,頓時不說話了。
地方權貴隱個一兩成的田產,
有時候朝廷看其功勳卓著,也就不會追究,
但直接隱匿七成.這也太過分了。
「好大的膽子,該殺!」郭英眼中閃過殺氣,惡狠狠說道。
「殺什麼,殺什麼,整日就殺殺殺。」耿炳文瞥了他一眼,無奈說道:
「隱田的人是故元通政院使察罕帖木兒的兒子,怎麼殺?
當年要不是他爹掌管著故元驛站,幫了我們大忙,山東與河南的戰事怎麼會那麼順利,
現在將他兒子殺了,你讓那些故元來降的人怎麼想,他們可還活著不少呢。」
「原來是這個老東西,還沒死呢。」王弼也回想了起來,破口大罵。
「八十五了,也快死了,等他死了就翻舊帳,殺他全家!」郭英陰惻惻開口,軍帳內的氣氛一冷。
「到時候再說。」耿炳文眼中也閃過一絲冷冽。
大明新立,前朝的官員還有許多健在,
這個時候若是展開清算,會人心不穩,
但若等他們盡數死了,那就好辦多了。
嘆息一聲,耿炳文繼續開口:
「丈地縮繩這還是小事,至少有跡可循,這寄莊寄住、分家析產可就難辦了。
繪製魚鱗黃冊是根據賦役黃冊來辦,
但一些大戶在戶籍地以外的地方購置田產,
並故意不在戶籍所在地居住,跑到應天江南,
吏員官員找不到地找不到人,這稅從何而收?」
武定侯郭英與定遠侯王弼眉頭緊皺,神情驚疑不定,
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朝廷要收稅,這些大戶便想出了此等辦法來逃稅,能躲一時是一時,未免太過放肆!
定遠侯王弼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索性一併充公!」
「你說對了,燕王就這麼做的,
可這田產剛剛充公,彈劾的摺子就到了應天,
聽說有一籮筐,那地現在成了燙手的山芋,燕王現在是想退都退不回去了。」
耿炳文有些幸災樂禍,朝著王弼抬了抬下巴:
「四王爺得陛下寵愛,又有太子殿下護著,這些彈劾奈何不得他,
但落到你頭上不知你扛不扛得住。」
定遠侯王弼瞪大眼睛,嘴唇發乾,喉嚨上下滾動,若有所思地撓了撓頭,倒吸了一口氣,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朝廷上文武之爭初現,或許現在還奈何不得他,但就怕被翻舊帳。
「等明日我也大病以後,不聽了,老子病了。」
定遠侯王弼騰的一聲站起身,就要離去,
但七尺長人郭英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了下來:
「北征的時候不病,現在想要病,晚了。」
「唉~」王弼重重嘆了一口氣,心中有些後悔。
耿炳文大病一場,如今卻絲毫沒有病態,不愧為大明第一守將。
他繼續開口:
「相比於這寄莊寄住,分家析產則更為徹底,
北平有人一口氣收了將近一百個義子,
將家中的田產都分散出去,各家都口口聲聲說地是貧田,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百餘人都是他的佃戶,田也是富田,
可就是拿他沒辦法,北平已經有人上了摺子,
這貧田與富田的區分要讓朝廷來判斷,不應該再交給地方。」
這麼一說,王弼與郭英的臉色都凝重下來,
如此一來地方定然不干,這牽扯每年的賦稅,怎麼會白白交給朝廷定奪,其中利益牽扯甚大。
「那此事如何?」王弼試探著問道。
「還能如何,自然是不了了之,
只不過北平迫於壓力,將那人抓了,準備以正典刑!」
長興侯耿炳文聲音嘶啞,淡淡瞥了一眼王弼。
王弼連忙將茶水推了過去,露出笑臉:「來,喝喝茶潤潤嗓子繼續說。」
耿炳文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果斷開口:
「說什麼?不說了,其中門道多了去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咱們是武將,這些事就讓那些文官請操心吧,
去到地方練兵,將兵都聚起來嚴加看管,也省得出亂子,就算是幫了他們大忙。」
定遠侯王弼的臉色來回變換,心中隱隱有些怒氣:
「媽的,這都是咱們打下來的江山,哪輪得到那些富戶說話。
老子在家中買些地還被那些勞什子御史參了一筆,
他們倒好,抱著大片田產過悠哉日子,朝廷還不能查,稅也不能收,哪來的道理?」
耿炳文也有些感慨,長嘆了口氣:
「這官當多大叫大啊,這錢有多少叫多啊,差不多夠花就行了,
你那兒子不爭氣,別讓他到處惹禍,現在不比以往了,
信國公回鄉,宋國公被關在鳳陽,
潁國公現在和沐侯爺在打東川,沒人能護著咱們,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不是還有大將軍嗎。」王弼嘟囔了一句。
長興侯耿炳文神情晦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哎~陛下說的話大將軍未必聽,但太子殿下說話,大將軍又能如何?」
王弼嘴巴來回張合,不知道說些什麼,
太子殿下是大將軍的外甥,從小到大都百依百順,
他跟隨大將軍打了這麼多年仗,還從未見過大將軍與太子殿下紅過臉。
王弼忽然覺得有些落寞,無奈地擺了擺手:
「咱們都老了,也該找個地方頤養天年了。」
「要養你養,老子不養。」
武定侯郭英猛地站了起來,丟下一句話便匆匆離去。
軍帳不遠處,大將軍藍玉沒有立刻隨陸雲逸到遼王所在,而是在這軍中閒逛起來,
如今天色已然深黑,夜色如墨,
即便已經將要到九月,沛縣的天氣還是那般炎熱,
空氣中帶著濕潤潮濕,讓人難受。
陸雲逸是北人,此刻身穿甲冑,腦門上已經儘是汗水,不時擦拭。
藍玉走在一旁,視線輕輕瞥了過來,輕笑一聲:
「南方的天氣就是如此,空氣中帶著水汽,穿著甲冑,尤為難受。」
陸雲逸不停用手背擦著額頭汗水,最後索性將頭甲都摘了下來,無奈一笑:
「大將軍,這南方太過炎熱,軍卒訓練都不得安生,
若此刻在北方,正是操練的好時候,
秋高氣爽,空氣清涼,軍卒們心中也少一些戾氣。」
陸雲逸視線掃向四周,
巡營甲士可不能像他一般摘掉頭甲,更不能像藍玉一般身穿常服。
火把的火光輕輕搖曳,他能看到甲士們額頭的汗水,還有眼中的煩躁。
如今這軍營,就是一個火爐。
藍玉也頗為認同,輕輕點頭:
「北方是好,但軍中勛貴大多是鳳陽人,要讓他們常住北方,無異於奪他們性命。」
此話一出,陸雲逸眼神閃爍,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他先前出言只是為了試探遷都西安一事,
早一些明白軍中將領的想法,也能早一些避免日後禍事。
想到這兒,陸雲逸眼神閃爍,臉上露出一些笑意,有些埋怨地說道:
「大將軍您有所不知,
屬下一路行來日夜趕路,將近二十日才從慶州來到南直隸,
若不親自走一遭,屬下都不知大明有這般大。」
說到這兒,藍玉也笑了起來:
「還差得遠呢,從應天到廣東還有數千里路,我大明南北縱橫疆域萬里,可不是隨便說說。」
「大將軍,此行屬下招降遼王,
等遼王郡歸復我大明,從遼王郡趕來應天,說不得要將近兩月,
我大明疆域的確太大了,應天也太遠了,若是北邊出現戰事,應天的消息太滯後了。」
陸雲逸繼續開口,聲音平淡,但其中試探只有他知曉。
藍玉輕嘆了口氣:
「的確如此,若是輕裝簡行尚可,但帶著大軍這幾千里路要足足走數月,太過麻煩。
軍中也有一些將領抱怨,說要早早遣散軍卒,
但此行大勝而歸,五軍都督府想要在應天禮兵,
便沒有將軍族盡數遣散,以至於拖沓到今日才剛剛抵達南直隸。」
陸雲逸眼中閃過一抹喜色,
從藍玉的話中考量,軍中是有一些將領嫌棄路途奔波,京城遙遠的。
如此一來,至少一些將領在遷西安一事上不至於反對。
僅僅是得知這些,陸雲逸便收穫頗豐。
陸雲逸臉色慎重,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禮兵?是陛下想要檢閱北征軍伍?」
藍玉眼中閃過一絲柔和:
「陛下最近被魚鱗黃冊之事搞得心神不寧,茶不思,飯不想,
太子殿下便覺得應當用北征軍士銳氣,來殺一殺應天城中的暮氣,
禮兵儀式由五軍都督府與兵部操持,
你心中有什麼想法,可與本將說,到時本將一併上報。」
「我?」
陸雲逸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他不過一個參將,怎麼能在閱兵上指手畫腳。
「不要多想,軍中將領都有份,到時一併匯總給都督府與兵部,則優採納。」
說著,藍玉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冷哼一聲:
「京中的文官懂什麼戰陣,要想彰顯我大明之武,還是要靠我等軍中將領排兵布陣。」
這麼一說,陸雲逸頓時明白了,
如何將閱兵一事弄得氣勢磅礴,他可太懂了。
他連忙躬身彎腰,朗聲說道:
「屬下近日就弄一份章程呈送給大將軍。」
「嗯你辦事細心,面面俱到,本將等著你的章程。」藍玉面容含笑,繼續說道:
「對於西北的戰事你怎麼看?
朝廷已經送來了軍報,思倫法已經開始屯兵,想來不用多久西南就要起兵戈了。」
這麼快?陸雲逸心中一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