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開戰容易終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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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9章 開戰容易終戰難

  遼東八月,天色漸漸沉入暮色之中。

  夕陽如同熔金般傾瀉在山巒的輪廓上,將天際染成一片絢爛的橙紅。

  轉眼間,夜色便如潮水般悄然湧來。

  白日就如遼王郡的戰事一般,悄然戰事落下帷幕,雙方軍卒緩緩退場,

  他們步伐沉重,戰馬身影在暮色中拉長,顯得格外疲憊。

  戰場上,一片狼藉..

  血跡斑斑的土地上散落著無數破損兵器,殘破的刃口上還掛著未乾的血塊與碎肉,

  戰旗被撕得破爛不堪,無力地垂落在地上,只剩一些殘片。

  戰馬與軍卒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

  他們眼中還凝固著驚恐,身上的傷口在汩汩流血,一點點乾涸,炎熱的天氣下已經散發出了一股難聞味道。

  戰場左側,草原人的屍體堆積如山,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血腥味和燒焦味,令人作嘔。

  在屍堆後,火光沖天,

  惠寧王營寨被從天空划過的火箭點燃,橙紅色的火焰試圖照亮天穹,

  但因為戰事結束,終究還是被撲滅。

  營寨之中,僥倖存活下來的草原人發出哀嚎,聲音此起彼伏,

  他們大多躺在地上,身上流著鮮血,臉上帶著麻木,

  只有痛到極致時才會發出叫喊,很快會復歸平歇,沒了生息,他們都是被放棄之人。

  下午的戰事比上午的戰事更為慘烈,在不到一個時辰的廝殺中,

  惠寧王與朵顏元帥府經歷了兩次潰敗,

  輕而易舉就丟掉了千餘名軍卒的性命,

  還被那些『北元殘餘』攻到了營寨前,

  最後是因為天黑,他們才倉促退去。

  惠寧王站在營寨中,蒼老的身軀微微顫抖,

  看著眼前族人的悽慘模樣,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這些都是他的軍卒,是他耗費大把銀錢糧食生生養活的族人,

  與那些被抓來的青壯不同,眼前這些人才是他真正可以為之依靠的力量,

  六百餘人的死傷讓他無法接受,已經是他所帶來軍卒的兩成.

  「不能.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家底都要輸得一乾二淨。」

  惠寧王聲音顫抖,在黑夜中迴蕩,

  在其身側的朵顏元帥臉色漆黑,高大的身體如同木樁般釘在那裡,默默看著前方混亂場景。

  又一次大敗,

  這讓他對自己的判斷生出了一些懷疑,

  為什麼那些明人不去攻擊薄弱的右側戰場,反而來攻打人數眾多的左側戰場,

  到了最後的廝殺之時,整個右側戰場甚至沒有一兵一卒,

  那半修建好的營寨就那麼空空蕩蕩的擺在那裡,為何無人理會?

  為何明人在這修繕完全的左側營寨前打生打死,他想不明白為什麼?

  難道右側營寨中的陷阱已經被察覺?

  朵顏元帥腦海中閃出這一想法,但很快便搖頭否定,

  此等陷阱今日才開始布置,明人怎麼會如此快發現。

  他定定站在原地,對於惠寧王的念叨完全不予理會,而是在腦海中左右思索。

  最後,他將其歸結為運氣。

  右側戰場的快速潰敗給了那些明人脫離戰場的機會,從而去支援了中部戰場,

  若是再行布置,他就不會將右側戰場布置的那麼弱,

  而是要與明人在那裡糾纏,從而讓中左側戰場的明軍向右側戰場匯聚!

  最後只需要略敗,那些明人就會一股腦的衝進右側營寨,落入陷阱。

  想到這兒,朵顏元帥的眼睛一點點亮了起來,心中沉甸甸的大石落下,轉而長舒了一口氣,

  他看向一側的惠寧王,語氣中充滿自信:

  「我已經察覺到了明人的弱點,下一次廝殺定然讓其落入陷阱!」

  強烈的自信讓惠寧王產生了一些恍惚,認為他所說的是真的,

  但很快,惠寧王便猛的搖了搖頭,連忙說道:

  「派去遼東的使者沒有回來,早該到達的軍械糧草與支援遲遲未到,

  這意味著什麼?眼前這些人真的是明軍!!!

  咱們不能再跟他們打下去了,早一些搖尾乞降還能保住性命,

  那遼王營寨早就被圍起來了,若想攻破,早就攻破了,現在還未攻破,為了什麼?

  這些明人希望我們投降,他們需要我等安穩遼王郡,他們不會趕盡殺絕的,

  是你偏要與其爭個高下,讓我們白白死了這麼多人,

  咱們應該與明人好好談,你我的權勢還能夠保住。」

  惠寧王喋喋不休,朵顏元帥脫魯忽察兒臉色漆黑,眉心狂跳,眼中的暴戾幾乎無法遮掩!

  「夠了!!戰場上打不贏,什麼承諾都是空話!!」

  朵顏元帥猛的轉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惠寧王,喘著粗氣語氣急促:

  「我又何嘗不知這些明人希望我等投降?

  但就這麼投降,莫說手中權勢,

  就連你我的身家性命都要由明人說了算,

  你願意把性命交給別人掌控,我不願意!

  就算要投降,也要讓明人意識到我們的厲害,讓他忌憚我們,我們才能保住手中權勢!!」

  惠寧王怔怔地看著他,眉頭緊皺,臉上帶著一絲哀傷,瞳孔劇烈搖晃,

  輕輕嘆息一聲,緩聲道:

  「脫魯忽察兒,你父親出征之前曾與我來信,讓我好好照顧你,

  你沒讓我們失望,現在你是遼王郡最能打的將領,女真人不敢與你交手,可汗也多有稱讚。

  但你還年輕.不要意氣用事,

  在強敵面前逞強不是聰明之舉,還是服軟吧。

  朝廷將近二十萬戰兵都被明人一掃而空,

  草原已經敗了,咱們不是對手,投降吧。」

  朵顏元帥站在原地,臉色來回變幻,

  他的呼吸一點點急促,伸出手扶了扶額頭,最後說道:

  「最後一次.再試最後一次,不管是輸是贏,咱們都降了。」

  「還要死人?」惠寧王忽然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朵顏元帥的半張臉隱藏在黑暗中,燭火照耀著他的臉色忽明忽暗:

  「至少要讓明人看到,我們遼王郡的草原人敢死敢戰,

  也讓明人日後在對我們的處置上多一些顧忌,

  現在打不過明人,日後再找機會便是。

  我聽王庭的人說,明人的老皇帝要死了,

  我們可以等,等大明亂起來,我們還是遼王郡的王。」

  惠寧王的臉色來回變幻,

  他很想以活了六十年的經驗告訴脫魯忽察兒,

  明人氣勢已成,就算是亂也只會亂一時,

  待到明人緩過神來,還會對他們展開攻伐。

  東北之地的遼王郡太小了,小到讓他們施展不開身子,

  明人的步子只需要輕輕一踩,就能讓他們灰飛煙滅。

  惠寧王眼中閃過哀痛,緩聲開口:

  「就由你所說再打一次,今夜我會派人遞送文書,表明我們的降明之意,也算早做準備。」

  年輕的朵顏元帥脫魯忽察兒眼神中閃過一絲不甘,嘴角微微下垂,呼吸略顯急促,垂於一側的手掌緊緊攥住,指節被攥得發白。

  片刻之後,那抹不甘淡淡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無奈與苦笑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吐出了一個字:

  「好。」

  夜色漸深,前軍斥候營寨中有幾人匆匆而來,

  正是繞道下山從那兀江下游前來的陸雲逸等人,

  他此行只帶了幾個護衛,大部還留在山上,也就是朵顏元帥軍寨後方。

  外圍巡邏軍卒見到是陸雲逸前來,臉色一驚,隨即露出笑容:

  「大人,您可算來啦!」

  陸雲逸眨動眼睛,看著眼前之人有些耳熟,

  很快他便記起了眼前這人的名字,臉色隨即冷了下來。

  「張五!!你不在先鋒軍呆著,怎麼在這裡巡邏?」

  張武是前軍斥候部先鋒軍的頭號戰將,

  他的確如自己所說的不怕疼,每戰必先,以傷換命,在北征中斬獲頗豐。

  如今卻在這裡巡營,讓陸雲逸不禁在心中琢磨,他是不是受到了打壓?

  張五嘿嘿一笑,粗壯的身體扭了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這些草原人太不經打,大人怕我露餡兒,就沒讓我去戰場。」

  陸雲逸一愣,臉色隨即舒緩,五官也變得柔和,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沒受欺負就好,行了,帶我去大帳。」

  張五又是嘿嘿一笑:「大人跟俺來。」

  很快,陸雲逸進入中軍大帳,見到了有些潦草,渾身充斥灰敗氣息的武福六與張玉,

  軍中大多將領一旦開戰就沒機會入睡休息,就會變成此等模樣,北征中陸雲逸也是如此。

  二人此刻正對著桌案上的一封信件抓耳撓腮,皺眉深思,聽到腳步聲也不曾抬頭。

  「在看什麼?」

  直到陸雲逸發問,二人才猛地抬起頭,

  先是一愣,而後一驚,然後猛的站起身,驚呼道:

  「大人!」

  「您怎麼來啦?」

  突兀站起使得二人身形有些搖晃,

  陸雲逸快步靠近將他們扶住,無奈說道:

  「長時間不休息,不能急起急坐,小心丟了性命。」

  將二人扶穩,他一邊將桌上書信拿起,一邊說道:

  「山路已經打通,再待在上面也無用,早些結束戰事,我等也好早日返程。」

  說完後,陸雲逸將視線投向手中信件,

  眼神猛地一凝,輕咦一聲.

  居然是惠寧王送來的投降信件,

  不過他並沒有明說投降,而是闡明利害,

  聲稱北元再對其攻伐,惠寧王與朵顏元帥府就投降明人。

  陸雲逸臉色古怪起來,揚了揚手中信件:

  「什麼時候送來的?」

  「回稟大人,就在剛剛..」武福六撓著腦袋回答,面露疑惑。

  「大人,這惠寧王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還當咱們是北元殘餘?」

  「自然是知道的,裝腔作勢罷了,說什麼不重要,重要是看他們做了什麼,還有他們想透露的意思。」

  陸雲逸笑著坐了下來,一邊拿著信紙扇風,一邊看向地圖,

  上面十分潦草,到處都是寫寫畫畫,

  藍紅黑相間的線條將地圖填的滿滿當當,都是每一次騎兵衝殺的糾纏。

  「大人,他們想做什麼?」武福六問道。

  「想投降,之所以沒有在信上明說,只是想多一些轉圜餘地,心有不甘罷了。」

  八月的遼東之地,即便是在夜晚也有一些悶熱,軍寨內的氣味很不好聞,

  陸雲逸索性將頭甲摘下,繼續拿書信扇風,然後說道:

  「既然他們已經有了投降之意,那咱們就不能跟他們繼續糾纏下去,若是讓其保存的實力,那就不好了。」

  武福六與張玉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可惜,

  這些草原人太過軟骨頭,才打了幾場敗仗就想投降,真是該死。

  按照他們的推算,惠寧王與朵顏元帥府的大部還在,至少還有五千可戰之兵,

  這在東北一隅之地,已經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若是將其留著,遲早要興風作浪。

  只可惜大明軍律明文規定,不能殺俘,

  要不然他們早就一舉將三處營寨攻破,殺俘以解後患,何至於如此費工夫。

  「大人,您是想結束戰事?」張玉壓低聲音,緩聲問道,

  見他臉上有些遲疑,陸雲逸問道:「有什麼顧慮?」

  張玉有些不好意思,走近了一些,支支吾吾開口:

  「弟兄們想趁這個機會多立些功,這邊戰事打完了,就就沒處殺敵了。」

  陸雲逸臉色怪異,將視線投向武福六,見他也面露激動,連連點頭,

  陸雲逸心中突兀的蹦出幾個大字,

  開戰容易終戰難。

  對於朝廷來說,戰事結束需要處理各種複雜的政治、經濟、社會和軍事問題,

  所牽扯的事情越多,既得利益體就越多,戰事結束也就愈發困難。

  而對於如今的前軍斥候部來說,結束戰事的阻力就來自於將士們的斬敵立功之心,這同樣困難。

  陸雲逸是一軍主將,軍隊的權力自下而上,

  有軍卒支持他才是主將,若失了軍心,他這個主將就是擺設。

  軍帳內的氣氛一點點變得沉重,陸雲逸皺眉思索,最後心有決斷:

  「我本想今夜就展開攻勢,前後夾擊攻破兩處營寨,

  既然弟兄們想要殺敵立功,那就再等一日,

  吩咐下去,外圍游弋軍卒一旦發現草原人靠近,即刻射殺,不留餘地!」

  張玉和武福六臉上浮現出喜色,身體一板:

  「是!」

  此舉算是斷絕了草原人的投降餘地,不論他們是降是戰,

  前軍斥候部只當不知,專心殺敵!

  「再命軍卒上山告訴劉黑鷹,隱藏好山路再等一日。」

  「是!」

  張玉匆匆離開,去吩咐軍卒,

  武福六神情鄭重連忙拱手:

  「多謝大人,明日屬下會安排未有斬獲的軍卒上前,讓他們有立功之機。」

  陸雲逸面露笑臉,連連點頭:

  「很好,白日讓弟兄們立功,晚上破寨,

  事先說好,晚上的戰事中正面戰場要稍稍放鬆,保持僵持,

  讓後山的弟兄們也斬獲一些首級,否則本將難做。」

  「是!!」

  武福六嘿嘿傻笑,臉上露出喜色,

  有如此照顧屬下的上官,是軍卒的福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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