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都是好人
很快,陸雲逸跟隨那名軍卒來到了千戶閻三所在的軍帳,
陸雲逸眼睛微微眯起,微微放緩腳步,
手掌一點點握緊長刀,渾身散發冷冽氣息。
見到這一幕,跟在身後的劉黑鷹呼吸一簇,右手同樣握起長刀,
神情警惕,盯著四周。
「陸百戶,請。」
軍卒上前掀起帷幕,軍帳內的場景透露出來,
只見一道高大身影靜靜立在軍帳中央,手掌中還拿著一個包裹,
而千戶閻三則站在不遠處,臉色難看。
見到這一幕的陸雲逸悄然鬆了口氣,緊繃的神情放鬆下來,
在其身後不遠處的劉黑鷹神情也舒緩下來,長一口氣,靜靜看著陸雲逸進入軍帳。
進入軍帳,那大漢將視線投了過來,打量一二說道:
「你就是陸雲逸?」
「正是。」
陸雲逸眼神閃爍,如果沒記錯的話,
這人是藍玉的親衛之一,上次返回慶州時見過,難怪有些眼熟。
「這是大將軍給你的調令,從即日起你部併入前軍,歸大將軍調配。」
那大漢將包裹塞到陸雲逸手裡後露出笑容,屋內凝滯的氣氛猛地一變,
他上前拍了陸雲逸的肩膀:
「我姓石,名為石正玉,乃大將軍帳下親衛副統領,
我跟隨大將軍身旁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大將軍親自給百戶調令,
自打今兒起,你我共為大將軍效力,莫要讓大將軍失望,打開看看吧。」
陸雲逸深吸了一口氣,
自從得知父親乃劉三吾弟子,與藍玉同屬東宮後,
他便知道會有這樣一天,
只是沒想到,這一日來的如此快。
對於藍玉來說,提拔誰都不會對他的權勢有絲毫影響。
但若是有同屬之人,又何必去提拔那些白丁呢?
更何況,陸雲逸自認為在軍伍一道有些天賦,慶州衛能比過他的還真沒有。
深吸了一口氣,陸雲逸勉強一笑,將包裹打開,看到了裡面的文書。
將其打開一看,陸雲逸發現的確是調令,
至於為何調他回去,隻字未提。
「敢問將軍,大將軍將我調回,所為何事?」
石正玉臉色頓時凝重,頓了許久才吐出幾個字:
「我也不知。」
陸雲逸臉色一僵,嘴角微微抽動,擠出一個笑臉,而後看向站在一側的千戶閻三,
不出意外,閻三的臉色極為難看,陰沉到了極點。
陸雲逸雖然與他有些不和,但其本事閻三是知道的,
這些年他分潤了不少功勞,慶州衛的幾個千戶看的眼睛都紅了。
如今出門在外探查敵情,靠他自己定然沒有什麼收穫,
但若是靠陸雲逸就不一樣了,這才幾日就有了繳獲軍功!
所以他對陸雲逸是又愛又恨,容忍又加。
但如今要將他調走,閻三心中居然有一絲不舍!
沉吟片刻,閻三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石正玉:
「大人,如今我部在外探查敵情,已有所斬獲,
本想明日更進一步,朝著草原深入,
此刻調人離開吾等還如何深入探查?
可否等探索結束,再行返回?」
石正玉轉過身,看向閻三,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輕輕點了點頭,但語氣卻出奇的嚴肅:
「這是軍令,沒得商量,
莫說你是千戶,就算你是指揮使,此刻也要聽從大將軍調遣!」
閻三身體一僵,臉色微變,暗暗後悔自己昏了頭。
於是連忙說道:
「那千戶閻三聽從軍令,
但.大將軍調走我部百餘人,致使我部出缺,
我部能否先行返回慶州,補足人馬再作商議?」
石正玉轉過身,沒有正眼看閻三,只是輕輕道了一聲:
「本將遵從軍令,至於你部去哪,亦要遵從軍令。」
說完,石正玉便帶著陸雲逸頭也不回的離開軍帳,留下兩道高大的背影。
閻三站在原地,臉色難看,
他懂了,沒有回程的軍令便不能撤,
要繼續探索,做那前軍斥候。
他將視線挪到陸雲逸的背影上,
只見他腰杆筆直步伐淡然,沒有絲毫波動,
閻三心中竟然湧出一絲苦笑,
此等有技傍身之人到哪都渾然無懼,
但如他這般平庸之人,在草原上會步步危機,
野獸襲擾、糧草水源、元人襲營,
甚至會因為風雪而迷失方向,導致大部全軍覆沒。
近些年來,出境探索之事都由陸雲逸來做,
閻三從來不會考慮如此問題,
但如今.當這些事情他需要親自面對,
不由得感覺一股莫大的危機感籠罩了他,使他渾身冰冷。
很快,一臉凝重的陸雲逸獨自回到軍帳,
劉黑鷹連忙迎了上來,滿臉焦急:
「怎麼樣,什麼軍令啊,雲兒哥。」
陸雲逸此刻沒有心思去糾結他的稱呼,
而是默默走到方桌一側坐了下來,看向劉黑鷹,凝重說道:
「大將軍的調令,命我率部調入前軍,歸大將軍統籌調配。」
「啊?」劉黑鷹一愣,隨即一股莫大的喜悅籠罩了他,
使他的嘴角一點點咧開,眼中也散發著奕奕神光:
「真的?」
「你如此激動作甚?」陸雲逸瞥了他一眼,一臉無奈。
劉黑鷹已經激動壞了,在軍帳內來回踱步,
一邊憧憬著日後功勳,一邊說道:
「大將軍親自徵兆,這說明雲兒哥已經入了大將軍的眼,
日後大有所為,到時做了指揮使,就讓那個閻三見鬼去吧!」
陸雲逸不禁感到陣陣無奈,輕輕嘆了口氣:
「如今我才百戶,你才是總旗,想那指揮使的事,是不是有些太遠了。」
「是你說大將軍得勝歸來我們就有大功啊,難不成」
劉黑鷹瞪大眼睛,其內閃過一絲驚恐,壓低聲音嘀咕:
「雲兒哥覺得大將軍贏不了?」
陸雲逸則更加無奈,擺了擺手,長長嘆了口氣:
「說什麼呢,我大明兵強馬壯,又主動出擊,又有你我情報,哪有敗的道理。」
「那就好那就好.那指揮使一職指日可待,我們什麼時候走啊。」
劉黑鷹頓時充滿幹勁,恨不得馬上離開此地!
看得出來,這幾年遲遲得不到晉升,他也受夠了。
「應當是明日一早出發,大將軍的調令我等還是快一些吧,
都說大將軍飛揚跋扈,若是被他收拾一頓,那我們不死也要脫層皮啊。」
陸雲逸莫名的感覺身軀疲憊,慢慢站起身去拿一側的行囊。
「行,那我去通知弟兄們,咱們快些出發!」
「去吧去吧。」
空留一人的軍帳中,陸雲逸一臉生無可戀,
一邊唉聲嘆氣,一邊收整行李,一遍收整思緒:
「如今是洪武二十一年,距離藍玉身死還有五年,
不知在這五年裡我能不能改換門庭,
至少做個兩家姓奴,有個轉圜餘地,
實在不行就從文,通過父親的關係投靠劉三吾,
來個風險對沖,先把眼前這個坎過去,之後.」
陸雲逸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怪異,
「之後.我或許可以通過母親的關係投靠朱棣,躲在舅舅麾下,躲過最後一個大案。」
「如此,我豈不是三家姓奴?」
陸雲逸呆愣在原地,輕輕眨了眨眼睛,
如此行經,真乃逆黨。
夜幕深沉,大雪紛飛,離開營寨一日的車隊艱難行進。
狂風呼嘯著,吹起雪花,
扑打在車隊的旌旗上,使其獵獵作響。
馬車的輪子在積雪中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車夫們緊緊握住韁繩,努力控制著馬匹方向,
他們的身影在黑夜中模糊不清,
只能看到呼出的白氣和被雪光照亮的臉龐。
「六哥,他們怎麼還不停歇?天已經徹底黑了。」
被護在中央的一臉馬車中,小順子的腦袋從外面縮進車廂,滿臉疑惑。
而在他的一側,武福六臉色蒼白的躺在車廂內,緊閉著雙眼,
儘管馬車搖搖晃晃,但他一直未曾醒來,就如陷入昏迷。
小順子見狀撓了撓頭,輕輕俯下身,壓低聲音說道:
「六哥,放心啊,我已經看了,沒有人注意到我們。」
武福六這才微微睜開眼睛,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小點聲,找到閻五堅了嗎?」
小順子眼中閃過一絲精茫:
「六哥,我猜那閻五堅不是在運送傷員的馬車上,就是在運送屍體的馬車上,
剛剛我下去轉了一圈,
傷員那馬車上都是熟面孔,沒有多人,他應當在最後那輛馬車上。」
「運送屍體的馬車有兩輛,你去看了?」
武福六聲音中不免帶上了一絲殺意。
「沒有,但我覺得應該在那裡邊,
馬車靠在最後,就算出了什麼事,也好調頭快跑!」
小順子一邊說,一邊輕輕掀開帘布,看向那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馬車。
「而且,那馬車上有一個車夫一個軍卒,說是為了看好繳獲,防止有賊人,
但我覺得應該沒有那麼簡單,這冰天雪地的,哪有賊人。」
聽著他的闡述,武福六眼睛微微睜大,閃過一絲詫異:
「小順子你行啊,兩日不見怎麼變聰明了?」
「嘿嘿。」小順子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開口:
「是劉大人教我的,他怕咱倆找不到人。」
武福六頓時露出瞭然,輕輕點點頭:
「怪不得,聽說劉大人也是慶州千戶所極好的斥候,是小陸大人的左膀右臂。」
他又想到了劉黑鷹那肥碩的身軀,以及不時露出的憨笑,又補了一句:
「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順子在車廂入口處坐了下來,感嘆道:
「六哥啊,咱們參軍好幾年了,可算碰到個好人了。」
「好人?誰?」
「陸大人和劉大人啊,他們家世好,本領大,又體恤軍卒。」
他又看了看那空空如也還綁著麻布的手臂:
「還給我們謀生計,真是一等一的好人。」
此話一出,武福六臉上充滿怪異,
如今他們做的這一樁樁一件件事,都不是好人會做之事。
沉吟片刻,武福六壓低聲音開口:
「兩位大人心思深沉,能在軍伍中風生水起,哪能是好人?但我們亦可跟隨。」
小順子想了想,輕輕搖頭:
「六哥你說的不對,誰對我們好,誰就是好人。」
武福六一愣,猛然覺得此話極有道理,小聲道:
「你說得對,我那主家名聲不好,整日被鄉親罵,
但他願意收留我,給我飯吃,
他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
兩位大人亦是如此,是我錯了。」
小順子頓時露出得意的笑容,嘿嘿嘿笑了起來。
武福六也輕輕笑了起來:
「好了,你快出去吧,
外邊風小了,快到避風地點了,到時他們安營紮寨,你再仔細看看,務必找到他!」
小順子側頭看了看外面,果然隊伍的速度一點點慢了下來,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有些緊張,
但九十九拜都拜了,不差最後一哆嗦,
事到臨頭,避無可避!
深吸了一口氣,小順子充滿決然的朝著武福六點了點頭:
「六哥,我去了。」
見到他如此模樣,武福六嗤笑一聲,輕輕點了點頭:
「多加小心,只要找到他,我就能殺了他!」
對此,武福六雖然身體虛弱,
但周身卻籠罩著一股濃郁自信,這便是陣斬十級的悍卒!
待到小順子離去,武福六一點點舒緩呼吸,
讓他的臉色變得平靜慘白,
藏在被褥中的雙拳不禁握住了一個狹長的冰冷事物,
那是一把匕首,精鐵打造的匕首!
握住匕首的剎那,武福六臉上的溫和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
經過這一遭生死難關,武福六已經意識到了,君子打不過小人!
對待這些圖謀不軌之人不必客氣,
將其殺了,就是最簡單的辦法!
時間一點點流逝,車隊停了下來,
窗外的風聲也一點點消散,最後變得微不可聞,
車隊到達了既定的避風點,將要在這裡修整到明日清晨。
整個車隊從原本的安靜變得嘈雜,
所有人都在忙碌,生火做飯,安營紮寨,四處巡視。
武福六輕輕閉上眼睛,
躺在車廂內靜靜聽著馬車外的腳步,
若是有人靠近,他便會握緊匕首!
那閻五堅仗著父輩為非作歹,行事毫無顧忌,
他們能行刺殺之舉,那人亦有可能狗急跳牆,提前行報復之事!
但忙碌之聲一直持續了一個時辰,
外面終於一點點安靜下來,淡淡的香氣開始瀰漫,
那閻五堅依舊沒有出現,
使得武福六暗暗失望,錯失了一個光明正大殺他的機會!
過了沒一會兒,香味一點點靠近,淡淡的腳步聲響起,
武福六依舊微閉眸子,渾身鬆弛,這腳步聲他再熟悉不過。
很快,小順子探頭探腦的鑽了進來,興沖沖的說道:
「六哥,沒錯,那閻五堅就在最後那馬車裡,
剛剛我看到那車夫端著一碗肉湯過去了。」
「你沒被發現吧。」武福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心中暗暗激動。
「沒有,我用的餘光。」
「餘光?」武福六眉頭一皺,那是什麼?
小順子將身體一側,面向車廂,
「就這樣不正眼看。」
「也是劉大人教你的?」
「嗯嗯嗯嗯,劉大人懂得真多,我用這招看了許多人,他們都沒發現。」
小順子興沖沖的模樣,讓武福六也不禁笑了起來。
「行,等你識字後去給劉大人做文書。」
「劉大人才總旗,用不著文書。」
武福六神秘一笑:「你等著吧,很快就會用到。」
頓了頓,武福六面露嚴肅,看向他手裡的大碗:
「這是我的嗎?你趕快喝掉,再去盛一碗,
順便在那多呆一會兒,我趁這個機會動手。」
「怎麼是我喝?」
看著碗裡的肉湯,小順子眼中閃過抗拒,
為了在那多留一會兒,他剛剛已經喝過兩碗了。
「忘了上官怎麼教的,用飯後會犯困,手腳發軟,
要過一個時辰才能上陣殺敵,
這次行動關乎你我性命,不能有絲毫差錯,
我的傷還沒好,務必要用處全力。」
武福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一巴掌拍了過去。
小順子被拍得有些委屈,但還是縮在一邊,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半刻鐘後,小順子靠坐在車廂上,
一手扶著肚子,腦袋努力在做吞咽動作。
「好了嗎?」蹲在車廂口盯著外面的武福六回頭看去。
小順子擺了擺手,面露苦澀:
「別說話,要出來了。」
說完這話他連忙閉上嘴,同時在胸口不停摸索
武福六額頭青筋橫跳,罵道:
「你娘的,你上輩子是餓死鬼啊,吃那麼多!」
小順子沒有說話,唔唔唔了兩聲,又擺了擺手!
武福六看向那聚在一起吃飯的眾人,道:
「來不及了,一會兒你快點過去,
回來後準備好我更換的衣服,我先去。」
「好」小順子抓過放在一側的包裹,指了指更換的衣物在裡面
武福六點了點頭,拿出一個黑布袋套在腦袋上,輕輕咬住匕首,
身體如猿猴一般躥了出去,直奔車隊最後而去,
幾息的時間,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