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困獸猶鬥,況人呼?
持續幾個時辰的夜晚很快便過去,
天邊出現了一抹火焰的紅,
原本漆黑黯淡無光的遼東之地有了一絲清明!
陸雲逸高坐戰馬,臉色平靜,
靜靜看著前方匆匆趕來的鐵嶺衛軍卒,以及臉色難看到極點的趙祖年以及劉顯。
一夜時間,前軍斥候部已經在斷木林四周左右攔截鐵嶺衛軍卒十餘次。
但無論鐵嶺衛軍卒如何穿插躲避隱匿身形,都無法躲開前軍斥候部的圍追堵截。
輾轉一夜帶來的體力消耗讓鐵嶺衛軍卒微微喘著粗氣,一臉絕望地看著前方披堅執銳的軍卒。
相比於騎卒,一夜奔波讓他們的小腿肚子都在微微顫抖。
即便是騎乘著戰馬的趙祖年都隱隱覺得雙腿內側磨得生疼,心中憤怒更是無法抑制。
「陸雲逸!!你放肆了!!」
疲憊讓趙祖年的咆哮聲都小了許多,多了一絲外強中乾。
劉顯雖然心中憤怒,卻敢怒不敢言。
他已經看出來了,這陸雲逸目的就是讓他們不能去到遼王郡,
而且,他也隱隱猜到了遼王郡的混亂,誰是始作俑者。
說不得就是北元殘餘以禍亂遼王郡為代價獲取了活命之機。
如此一來,遼王降明後,不論是北元殘餘還是遼王都苟活,
但..他們這些遼東之人卻無法存活。
走私的事心照不宣,但若抬到明面,扒皮實草還是輕的。
劉顯心中憤怒在一點點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畏懼。
他喉嚨乾澀,嘴唇來回蠕動,試圖緩解這種乾澀,但無用。
劉顯看向趙祖年,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大人.他是不想讓咱們活啊。」
趙祖年定定地看著前方,不論他如何大喊,甚至是叫罵,都得不到回應,
這種冷暴力讓他難以接受。
趙祖年側頭瞪了劉顯一眼,當他看到劉顯眼中的猶豫與狠辣,心中猛然一驚。
「你想做什麼?」
「大人.不如我們與他們拼了,我就不信他敢殺自己人。」
劉顯臉色猙獰,五官扭曲在一起,左右都是死,不如就此一搏。
「不可!!」
趙祖年心中大驚,一旦動手且不說能不能勝,
都司與朝廷一定會派人來徹查動手原因,到那時他們就說不清了。
他看向劉顯,臉色凝重,沉聲開口:
「他只要沒有將話挑明,事情就沒有做絕,我們也不能犯忌諱。」
說著,趙祖年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他是鐵了心與我們作對,東西是送不過去了,先送消息。
告訴遼王,那些北元餘孽受大軍指使禍亂遼王郡,一定要讓遼王頂住,不可貿然來降,否則他就要落在陸雲逸手裡了。」
二人對視一眼,臉色凝重無比。
如軍令上所說,陸雲逸真的是招降。
只不過施的是驅虎吞狼之計,手段陰狠毒辣。
劉顯眉頭緊皺,呼吸一點點急促,黝黑的臉龐來回抽動:
「大人,送消息解決不了燃眉之急,
遼王部可戰之兵不過三千餘,長刀甲冑少之又少,
讓他知道了消息又如何,到時候兵打光了,他不投降就要死。
先前送去的那一批軍械定然也是被陸雲逸所攔截,現在遼王估計已經到了生死關頭,
若是沒有我們的幫助,遼王撐不了多久。」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本官真是鬼迷心竅了,跟你蹚這渾水。」趙祖年眼中幾乎都要冒火。
生死面前,劉顯的心緒卻平淡下來,冷聲開口:
「大人,為今之計要麼回去調兵與其決一死戰,要麼現在就展開攻伐,賭此人不敢對我們動手。」
趙祖年臉色陰沉,隱晦地掃過前方諸多軍卒,
聽著那甲冑碰撞之聲與戰馬蹄子刨動的聲音,心中煩躁不可抑制。
他臉上漸漸浮現出狠辣,惡狠狠地看向劉顯:
「這都是你的主意,與本官無關!!」
「大人,事到如今咱們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遼王降了咱們要被抄家,下官完了大人也無法獨善其身。」
「你在威脅本官?」趙祖年手中長刀轟然拔了出來,殺氣凜然。
劉顯雖然畏懼,但他只是個衛所指揮使,事情暴露必死無疑,他要一搏!
他沒有看趙祖年,而是看向副官,冷聲下令:
「召集弟兄,結陣!」
「是!」
那副官雖然面露猶豫,但還是斬釘截鐵地開口,迅速跑開。
趙祖年在一旁冷冷看著,沒有阻攔,
只是心中略微嘆息,朝廷的動作太快了,快到他無法想像。
大軍還未班師,居然就要對遼王等人動手,打的他們措手不及。
事已至此,已無退路。
很快,兩千餘鐵嶺衛開始匆匆變陣,
由原本的一字長蛇向外排開,軍卒們手中的長刀也變為長槍,
清晨的陽光悄然落下,斑駁地照耀在嚴陣以待的衛所軍卒身上,
每一桿長槍都閃爍著寒光,槍頭聳立,仿佛能刺破蒼穹。
風吹過,鐵嶺衛的旗幟獵獵作響,徒增一抹氣勢。
「前進!」
指揮使劉顯眼中布滿血絲,發出一聲大喝!
唬!噠!
五百軍卒齊齊邁出一步,整齊有序,
驚散了剛剛甦醒的飛鳥,霎時間遼東上空飛鳥點點。
陸雲逸表情平淡,靜靜看著眼前一切。
困獸猶鬥,況人呼?
他抬起手掌,
下一刻!
唰唰唰!
身後軍卒舉起手中長弓,剎那間弓開如滿月,
刺骨的寒芒與肅殺開始一點點擴散,讓對面衛所軍卒呼吸一滯。步子一頓。
陸雲逸拿起喇叭,大聲喊道:
「近前軍斥候部二十丈者,殺無赦。」
鐵嶺衛軍卒氣勢再次受挫,長槍陣閃現出一絲遲緩,步伐也產生了幾分猶豫,不再如先前那般整齊。
「前進!」
劉顯發出一聲大喝,目眥欲裂,聲嘶力竭。
他看向前方陸雲逸,發出一聲大喊,似乎想讓他知難而退:
「都指揮使司執行軍務,再行阻攔,我等就要不客氣了!」
但,陡石落水無波瀾,
前軍斥候部中沒有任何聲音傳來,其堅決之意沖天而起。
甚至,陸雲逸已經抽出手中長刀,面露期待。
大明兵律明文規定,
[凡臨軍征討,應合供給軍器行糧草料,違期不完者,當該官吏,各杖一百,罪坐所由。
若臨敵缺乏,及領兵官已承調遣,不依期進兵策應,若承差告報軍期而違限,因而失誤軍機者,並斬。]
[凡將領士卒,受命出征,必遵號令而行。
敢有違抗軍令,擅自行動者,初犯杖責,再犯則軍法從事,重者斬首示眾。
其指揮使、同知等官,有縱容部屬違令者,同罪論處。]
延誤戰機者斬,不聽軍令者斬,軍事之地軍民官吏不聽軍令者,亦斬。
此等律令就是為了避免在大軍征戰之中免受地方官桎梏,從而軍令通達。
噠噠噠——
腳步踏動的聲音一點點靠近,
鐵嶺衛軍卒從最初的五十丈,已經來到了四十丈
三十丈.二十五丈
距離越近,鐵嶺衛軍卒的動作越慢,臉上的畏懼也愈發明顯,
而劉顯與趙祖年臉上就愈發瘋狂。
縱使軍卒們已經儘可能地放慢腳步,但二十丈還是到了。
劉黑鷹面露激動,懟了懟一側的徐增壽。
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原本待在陸雲逸身側的徐增壽翻身下馬,
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小跑著上前,嘴裡還嚷嚷著:
「我爹是中山王徐達,我是徐增壽!!」
趙祖年與劉顯臉色大變,軍卒們亦是如此,
原本高高聳立的長槍不禁縮了縮,滿臉驚駭。
中山王之子,怎麼會來遼東這窮鄉僻壤之地。
很快,徐增壽來到陣前,朝著最右側那豎起的長槍衝去,那手持長槍的軍卒臉色大變,
「別,別過來!!」
但徐增壽哪會給他逃跑的機會,毅然決然地撞了上去,
長槍霎時間刺入了左側手臂,鮮血滴落。
徐增壽臉色一白,倒吸了一口涼氣,頭也不回地朝著一側衝去,在所有人詫異中離開了對峙的戰場。
陸雲逸臉色怪異到了極點,剎那間明白了劉黑鷹所說的好辦法是什麼。
瞥了他一眼,而後冷聲道:
「敵軍出擊,前軍斥候部自衛反擊,齊射!」
劉顯與趙祖年臉色陡然大變,
「我淦你釀!!」
中計了!
他們想要出聲制止,但前軍斥候部的軍卒們更快,潑天的箭矢沖天而起,剎那間就帶著清晨的陽光而下,
長而狹長的羽箭刺破空氣,帶著點點陽光,從高處墜落!
「嗖嗖嗖!」
羽箭劃破長空的聲音尖銳刺耳。
軍卒們驚慌失措,四處逃散,但箭矢的速度遠超他們的反應。
只見一支羽箭,閃耀著寒光,猛地扎入一名軍卒肩頭,瞬間穿透甲冑,深入血肉。
軍卒慘叫一聲,身體猛地一顫,雙腿猛地一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
他瞪大眼睛,側頭看向透過肩膀帶著一絲血肉的箭頭,眼中滿是恐懼與絕望,
求生欲迫使著他掙扎著站了起來,
但還不等他邁出一步,又一枚箭矢從天而降,從他的後心穿透前胸,
與上次不同,這次的箭頭帶著一些紅白之物,不僅僅是鮮血。
鮮血迅速染紅了他的衣衫,順著箭矢滴落在地,
軍卒瞪大眼睛,滿臉不甘,重重倒地。
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一聲聲慘叫霎時間響了起來,羽箭洞穿血肉的聲音伴隨著慘叫,
一下一下,每一根長箭都似扎在了後續軍卒心頭,
讓他們忍不住停下腳步,呆立當場,
空氣中瀰漫著濃厚的血腥味和死亡的陰霾,讓人不寒而慄。
「你大膽!!!」
劉顯的聲音激昂,帶著激動,黝黑的臉龐漲得通紅,
百餘名軍卒在過線一剎那就被射殺,幾乎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弓箭手,弓箭手呢!!給我射死他們,給我射死他們!!」
劉顯暴怒的聲音迴蕩,卻沒有人接話。
反倒是對面的陸雲逸眼神充滿不耐煩,
既然已經動手,那就已經撕破臉皮,也就不用顧忌。
他手中長刀向前一揮,冷聲下令:
「把他們都抓起來!跪地棄兵者不殺,若有站立者,殺無赦!」
劇烈的馬蹄聲自四方響起,帶著暴戾以及迫不及待,
眼前之人與外人勾結輸送軍資糧草,
甚至還要親自出戰幫草原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軍卒已經迫不及待地將他們拿下,想要看一看那些馬車中是什麼東西!
「放肆!!你們敢!!」
趙祖年慌亂匆忙的聲音在騎兵沖陣中絲毫不顯,
混亂開始,前軍斥候部乃精銳騎兵,
對待這些只有少許騎兵拱衛的軍卒,不費吹灰之力,
更何況,鐵嶺衛剛剛組建,說是軍卒,不如說是修建土木的民夫。
前軍斥候部軍卒來回衝殺,手中長刀一邊揮砍,
一邊拿著銅製喇叭叫喊:「跪地棄兵者不殺!」
越來越多的長刀掉落之聲,那些軍卒們忙不迭地棄刀跪地,臉上帶著畏懼,
聽著身旁傳來的戰馬啼鳴,身體不停抖動。
真敢動手,他們真敢動手!!
不到兩刻鐘,這片少有的開闊之地已經跪滿了軍卒,
趙祖年與劉顯被兩名軍卒壓在身下,動彈不得。
見到這一幕,包紮好的徐增壽從一側沖了出來,來到劉顯身前,狠狠踹了幾腳,罵道:
「讓你傷我,等我回京就告訴大哥!」
不遠處,陸雲逸眉頭緊皺,臉色古怪到了極點,瞥向劉黑鷹:
「這就是你的好辦法?」
「怎麼樣,雲兒哥,咱們是堵截走私自衛反擊,就算朝廷追究起來,咱們也能說上一二。」
劉黑鷹興奮極了,眼中得意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
陸雲逸面露無奈,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極好的辦法,至少比直接動手多了幾分緩和餘地。
而且受傷的還是徐增壽,
徐允恭現在就是中軍都督,五軍都督府的長官之一,
對於都司將領的推選以及晉升有著很大話語權,也能掌控刑獄。
這時,徐增壽沖了上來,連連點頭:
「大人,陛下與太子殿下最為痛恨的就是吃裡扒外之人,一定會嚴懲他們。」
「傷得怎麼樣?」
徐增壽湊近了一些,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輕輕一捏,
原本白色的麻布頓時變成了血紅,但他的臉色卻不如剛剛那般蒼白。
劉黑鷹在一旁頗為得意,低聲說道:
「雲兒哥,是上次你與念叨的血包,用的是羊腸,一戳就破。」
陸雲逸臉色一黑,一巴掌就拍了過去,
將劉黑鷹的頭甲打歪,發出『邦』的一聲巨響。
「打掃戰場,所有人都帶回去,不好好打仗整日鑽研這些歪門邪道!!」
「是!!」
徐增壽臉色嚴肅,但等跑開後,眨眼間就恢復了笑容,甚至還開始哼小曲。
就在這時,位於不遠處大車旁的軍卒發出一聲大喊:
「將軍,有發現!!」
陸雲逸眉頭一挑,快速沖了過去,走近一看,他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劉黑鷹也湊了上來,見到裡面之物後破口大罵:
「狗曰的王八蛋,吃裡扒外!」
車廂之中是密密麻麻的草藥,堆積在一起,是軍中常見的幾種止血藥品,
三七、刺兒菜、車前子、大青葉、白茅,
都是大明軍中一等一的止血草藥,珍貴無比。
「大人,這裡還有。」
陸雲逸陰沉著臉走了過去,車廂內同樣堆積了草藥,
原本不在乎的心緒一點點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憤怒,
遠在慶州,整個慶州後衛中的草藥也只有堪堪半車,
如今在這卻出現了整整兩大車,還是要送給草原遼王。
是可忍孰不可忍!
至於這些東西從何而來,
陸雲逸心中有些猜測,都是朝鮮之地的東西。
這些草藥在大明金貴,朝廷有種植還有百姓進山採摘,
但遠遠無法滿足大明將近三百萬軍卒所用,
而現在朝鮮大部分都是深山老林,草藥山參多不勝數,
在與大明的貿易中,朝鮮的草藥占據的份額很大。
沒想到.大明軍卒沒用多少,遼王卻用之不竭。
隨著一個個大車打開,兵器甲冑草藥布匹糧食應有盡有,
甚至還有小半箱金瘡藥,
這東西他也是進入大軍後才得以見到,珍貴無比。
陸雲逸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緒,
就連見多識廣的徐增壽與郭銓也一臉無言。
趙祖年與劉顯則面如死灰,腦袋趴在地上,眼中閃過絕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