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定罪
對於百餘人的注視,陸雲逸早已習以為常,
甚至當目光投過來時,他身上那股陰冷氣息更甚,眼神愈發尖銳。
陸雲逸將視線投向閻五堅,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輕輕一笑。
這一笑讓在場軍卒心中激憤涼了一半,
取而代之的是濃郁到極點的可惜,或者是釋然。
軍中雖然沒有衙門裡那麼多彎彎繞繞,但貿然得罪直屬上官還沒有人會這麼傻。
更何況,小陸大人與他們不一樣,在慶州城內有頭有臉,
如此年輕人,更應該懂得明哲保身才對。
不少軍卒已經在心裡為那位武福六暗暗可惜,
暗暗祈禱他能挺過這一劫,繼續上陣殺敵。
若是不能一些軍卒心裡打了個寒顫,
就算是落下殘疾,對於他來說,也是生不如死,
畢竟富家少爺的報復,他們這等丘八可承受不起,更何況傷殘之人。
這時,他們暗暗將頭低下,希望自己不要捲入到這場風波之中。
就在這時,上首那一聲輕笑似乎有了轉變,變成了冷笑,繼而變成了譏笑,
只見陸雲逸雙眸死死盯著閻五堅,淡淡開口:
「可否讀書識字?」
「那是自然。」
閻五堅心中忽然有一絲不祥的預感,慢慢開始掙紮起來,試圖重新站起。
但身後的軍卒卻將他死死壓住,
軍卒們想的很簡單,既然壓住此人了,那就扁擔挑一頭,不能不聽上官命令。
「讀過書嗎?《秦律》中曾言,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將法太子。」陸雲逸淡淡開口,
但見閻五堅滿眼疑惑,周圍軍卒也大多如此,陸雲逸嘆息一聲便再次開口:
「《史記·商君列傳》曾言,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次你懂了嗎?」
閻五堅臉色大變!
周遭一眾軍卒也猛地抬起腦袋,熾烈的目光直直盯著陸雲逸,
不知為何,這次他罕見地感到一絲侷促。
「秦惠文王尚且與庶民同罪,況且是你?
想要拿閻千戶脫罪?笑話!
閻千戶剛正不阿,向來不徇私情,若是他知道你所做之事,第一件事便是將你砍了,以正家風。」
陸雲逸緩緩邁動步子,來到了閻五堅身前,淡淡的看著他。
他也不想得罪閻三,故而說出此言,
雖說不一定起到作用,但張嘴不費工夫,少說不如多說。
「你可知罪?」
本就身材高大的陸雲逸給了閻五堅極大的壓迫感,
身上的重量也在此刻猛地加重,讓他臉色漲紅,眼神中也布滿血絲,
這些軍卒是明白人,既然上官已經做了決定,那他們下手也就毫不客氣。
殘殺同僚者,向來罪不容誅。
「我我沒有罪!!!」
「好!拿名冊來。」見他如此倔強,陸雲逸招了招手。
頓時有一名軍卒跑著上前,一邊跑一邊解開胸口束縛,從懷中掏出名冊。
陸雲逸接過名冊隨意翻開,很快便找到了閻五堅的名字,名次還不低,斬首六級,這使得陸雲逸眉頭一挑。
「斬首六級,其中有幾級是搶奪而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此等首級都是屬下砍殺而來,與旁人沒有關係!」
閻五堅也是個硬骨頭,即便是呼吸困難,也咬著牙不認罪。
「去將閻五堅的戰功首級取來。」陸雲逸冷冷吩咐,
此人若是服個軟也就罷了,將其交給閻三自己處理即可,
可他偏偏是塊硬骨頭,若是留下此人,說不得會招人報復,還是給他定罪的好。
尋找頭顱不是那麼快,但不到一刻鐘那軍卒便跑了回來,腰間掛著六個頭顱,
「大人,這便是閻五堅斬首的首級。」
見到這些人頭,不少軍卒眼中放光,
想要在戰場上殺敵不僅要靠自身勇猛,還要靠一些運氣,
若是碰不到敵人,縱使是萬人敵也無用。
如今軍卒中就有一些老卒沒有搶到人頭,
他們此刻已經動了心思,若是閻五堅死了,那這些人頭定然要分潤一番,說不得見者有份!
一時間,閻五堅覺得周圍殺氣凜然,讓他汗毛倒豎。
倒是陸雲逸見到這些人頭,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他看了看身側的小順子,問道:
「這些人頭有你們絞殺的嗎?」
小順子連忙點點頭,指了指其中一個:
「大人,這一人是武大哥斬殺的,武大哥的刀快手重,所以傷口向來齊整。」
陸雲逸有些詫異地看了小順子一眼,
這一特徵他也發現了,只是沒想到小順子觀察得如此細緻。
「你胡說!!這是老子殺的!!」閻五堅有些氣急敗壞,劇烈掙紮起來。
但小順子卻輕輕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隨即又蹲在地上查看,眉頭緊皺,甚是疑惑。
「你發現什麼了?」陸雲逸問道。
小順子指了指其中一個三十餘歲大漢的頭顱,緊皺眉頭說道:
「大人,你看這個頭顱,他的傷口也極為整齊,但我並沒有見過此人啊。」
聽到此話的陸雲逸頓時哈哈大笑,用力摸了摸他的腦袋,
而後在小順子疑惑中轉過身去,看向在場的諸位軍卒,大聲道:
「這個人頭呢,是本官斬下,
當時他與兩名弟兄纏鬥,並且此人武力高強,
本官為了不讓軍卒受傷,親自了結了此人,
當然,人頭也留在原地,並未拾取,沒想到便宜了此等人。
那二人呢,站出來看看,是不是他。」
話音落下,場面一片譁然,
所有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在看向閻五堅眼中多了幾分嘲笑,撿人頭也不會撿啊,
上官斬殺的人頭,向來是留給心腹的,這是軍中的規矩。
這時,兩名軍卒匆匆擠了出來,快步走到那首級前仔細端詳,只是一打眼他們就連連點頭:
「大人,就是他,
這人應當是營地的外圍首領,武力高強,
若不是大人出手將其斬殺,說不得我兄弟二人就要死在那了。」
說這話時,一些新調來的軍卒面露詫異,在陸雲逸身上來回打量,此人年紀輕輕居然就有如此本領?
這時,肥碩的劉黑鷹一聲大笑:
「大人在慶州後千戶所可是搏殺第一人,不信你們問問。」
「對對對,的確如此,一些老卒都打不過大人。」
「軍中的百戶大人都已經打遍了,就是沒有同閻大人動過手。」
陸雲逸看著場面緩和,軍卒們之間的隔閡似乎又消失了一些,滿意地點點頭,
同仇敵愾,統一戰線果然十分重要。
「你呢,還有什麼好說的?」
陸雲逸低頭踢了踢閻五堅,面色如常,只是眼神充滿冰冷肅殺。
「他要殺我!!他要殺我!!」
閻五堅心中忽然湧起強烈的念頭,身上的汗毛也一根根豎起,有些不寒而慄。
很快,閻五堅想到了對策,連忙說道:
「大人恕罪,是屬下一時鬼迷心竅,這才撿了兩個人頭充作軍功,
但這非屬下之過錯啊,那首級就丟在地上,屬下見到了,不能不撿吧。」
閻五堅臉上充滿委屈,但避重就輕,對於殘害同僚一事閉口不談,
這等小聰明,自然瞞不過陸雲逸。
只聽他冷哼一聲,道:
「大明律曰:凡謀殺,不必得成,行事即坐。
未成者,不論首從,杖一百,流三千里;成者,不論首從,斬首棄市。
另鬥毆致大傷者皆杖六十,徒五年。」
「閻五堅,你可知罪?」
陸雲逸雖然讀書寫字不行,但對於大明律還是有些研究,
畢竟他研究的東西,說不定哪一樣就觸犯刑律,進了大牢。
閻五堅臉色頓時慘白,殺人一百杖,鬥毆六十杖,其中哪一種.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似乎擺在自己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條。
閻五堅頓時感覺自己的天塌了,但周遭軍卒卻是截然不同的反應,閻五堅的天塌了,他們的天便亮了。
對於軍卒來說,有一個不剋扣糧餉的上官便是好上官,
若是再肯為他們出頭,那他們定要投桃報李,捨命跟隨。
如今這身材高大的小陸大人,就是如此,
不僅是戰陣廝殺的本領高強,斥候本領同樣如此,更重要的是.人還不錯。
如此上官難逢難遇!
見閻五堅遲遲不說話,陸雲逸冷笑一聲,道:
「殘害同僚,定你個殺人不成之罪,便宜你了。」
一側那手拿冊子的軍卒聽到這話後,頓時一激靈,
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陸雲逸,這若是寫上了,那可就沒得悔改了。
陸雲逸面容不變,點了點頭,「記錄在冊,待到返回大部後一併處理!」
那記錄文書也在冊子上飛速書寫,待到寫完後遞給陸雲逸,他又拿出百戶印信,用力在上面一刻!
至此,閻五堅的罪便定下了。
軍卒們發出一聲低呼,顯然極為高興。
陸雲逸壓了壓,看了看地上的首級以及被押走的幾人,冷哼一聲,道:
「小順子,這閻五堅所斬首級你們帶走,
他部下所斬.就由沒有斬獲的軍卒分潤,
畢竟大家辛苦一場,千里迢迢來到這雪原,為的不就是那點賞錢嘛。」
聽到這話的軍卒們臉上閃過一抹喜色,蚊子再小也是肉,
更何況,這代表著上官的一種態度,
跟著我,誰都吃不了虧!
翌日午時,慶州邊界一座千餘人的營地旁響起了劇烈的馬蹄聲!
此時軍卒們剛剛用飯,雖然頭腦有些暈脹,但依舊猛地抬起頭,看向遠方。
大地的震動在一點點加劇,
突然間,遠處的地平線上,百餘名騎兵如同黑色的風暴,從雪原的另一端席捲而來。
他們的身影在冰雪映襯下顯得格外高大,馬匹的鬃毛掛滿了晶瑩雪花,
隨著騎兵們的逼近,一股強烈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雪地上的雪花被他們的氣勢所震,紛紛揚起,形成了一片白茫茫迷霧,
騎兵們的身影若隱若現,直到沖至營寨前,軍卒才鬆了口氣,放下了握緊的長刀。
黑甲,紅盔,制式長刀,還有那高大英俊的戰馬,無不在說明,這是他們大明的軍伍。
而領頭之人他們也極為熟悉,年輕的眸子中充滿意氣風發,但身上瀰漫著的,確實一種旁人沒有的從容。
慶州衛新晉百戶陸雲逸!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們沒事!」
一道暢快的大笑自營寨入口處響起,同樣身披甲冑的閻三大笑著走出,
看向那軍卒掛著的一袋袋頭顱後,面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慶州衛百戶陸雲逸拜見大人!」
陸雲逸見到閻三,飛速下馬,隔著很遠就將雙拳抱起,腳步還加快了些。
果不其然,閻三見狀很是滿意,一把托住陸雲逸,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道你本領大,但本將還是忍不住擔心啊,若是出個好歹,我可無法與陸當家交代。」
陸雲逸輕輕一笑,連忙說道:
「此行一去,皆是按照大人吩咐,怎會出問題?」
閻三滿意點頭,這小子家世好,雖然有些傲氣,但為人和善,對他也尊敬,甚好!
他視線一轉,看向那一個個血淋淋的布袋,面露疑惑:
「這這是?」
「回稟大人,這是屬下在這方圓百里內尋到的一處迎敵,是乃蠻部的分支。」
「哦?」閻三頓時瞪大眼睛:
「距離慶州如此近,居然有如此部落?」
陸雲逸面露凝重:
「屬下在出發前曾看過大人送來的軍報,去年就有斥候在附近發現了元人行蹤,但一直未曾找到其營寨,
此番外出探查,屬下也是僥倖,
在一處山腳下發現其營寨,索性將其斬殺!另外還有許多繳獲俘虜在回程路上。」
閻三眼中頓時亮起了一道閃光,連連叫好,
「好,好,好啊!!大軍未至,我等便奪得大捷,若是傳到大將軍耳中,你可是立了大功。」
如今剛剛開年,一月還未過完邊疆就已有斬獲,
這對軍伍之人來說,毫無疑問是個好兆頭,
不論斬首多少,就算是拿到大將軍桌案之上,都能博得一聲好!
「斬首幾何?」閻三又問。
陸雲逸朝著身旁文書使了個眼色,那軍卒頓時將名冊遞了上去,他這才開口:
「此行斬獲尚可,首級二百餘,俘虜二百餘,牛羊戰馬千頭。」
「這麼多??」
閻三猛地抬起頭,面露震驚,又看看他身後那殺氣騰騰的軍卒,有些不可置信。
「損傷多少?」
「死六人,重傷十餘人,輕傷二十。」陸雲逸果斷回答。
「好好好啊,你算是立了大功了。」閻三眼中難言喜色,
若不是這部落離著慶州太近,他們都可以就此返回。
閻三越看著名冊越是欣喜,尤其是繳獲的軍資,這對於一個千戶所來說,已經極多了。
但當他又翻開一頁,看到了上面的文字後,眼中閃過錯愕,隨即便是憤怒,繼而是不解疑惑,最後趨於平靜。
神色如常,只是聲音略微冷淡了一些:
「這是怎麼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