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劉姥姥二進榮國府

  大殿內的光線已經暗澹下來。

  董山把剛點好的燭台拿到御桉上,又給朱武城捧了碗茶。

  朱武城端起了茶碗,接連喝了幾口才放了下去。

  董山轉身從銅盆里擰了一塊熱毛巾,遞了過去。

  朱武城接過毛巾擦了把臉,問道:「怎麼樣了?」

  董山接過毛巾,一邊在銅盆里不停地搓洗,一邊回道:「賈府尹帶人從寧榮街拉了一批石料出城了,吳家也將剛運來的石料送往了大興,其他幾家也都準備著。」

  朱武城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道:「兵部那邊呢?」

  「老公爺不在,賈國丈和錦鄉侯做不了主,信被送進內閣交給了北海郡王。」

  「唔?」

  朱武城沉吟了一會兒,「這兩日朕身子不大好,待會兒將李院正請來。」

  董山吃了一驚,立刻明白皇帝這是默許了軍方的行為,輕輕地說道:「老奴明白了。」

  「啟奏陛下,和林監軍王總管的密折到了。」大殿外傳來了東廠管事大太監的聲音。

  「動作挺快的嘛!」朱武城的目光閃了一下,「進來吧。」

  大太監手捧著信匣低頭哈腰碎步走了進來,走到御桉前跪下雙手高舉上去。

  朱武城的目光望了一眼董山,示意他收上來。

  董山從大太監手中接過信匣,轉呈御桉上。

  朱武城起身走到殿側的書櫃前,接過董山遞來的鑰匙,打開櫃門,目光一掃,將代表王安的那把鑰匙取了下來。

  打開密匣,朱武城取出裡面的密折展看,突然,「唔」了一聲,臉色一下子凝肅起來。

  朱武城的臉色隨著眼光在那份密折上移動越來越難看了。半晌,朱武城將密折一按,抬起頭望向殿外的天空。

  董山頭低著,卻在感受著皇帝的動態。

  「除了賈家,還去了哪幾家?」

  董山愣了一下,接著答道:「王義得的是傷寒,太醫說至少要臥床休息一個月。」

  朱武城站了起來,背著手在殿中來回踱步,走到殿門邊又倏地站住了:「將居庸關守將的遺折謄抄一封給王子騰送去。」

  董山:「是。」

  八九雁來的好日子,天清氣朗,鳥鳴啁啾,門帘一挑,琥珀端著一盆水走進了房間,將盆放在架子上,轉身進了裡間,接著走到賈珝的床前,伸手將帳子撩了開來。

  「三爺,三爺,該起了」

  她推了推賈珝,輕聲喚道。

  「不是和你說了,這兩日我哪也不去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

  賈珝翻了個身,將香菱摟進懷裡。

  香菱依偎在賈珝懷中,輕輕點了點頭,小聲道:「琥珀姐姐,你忙去吧,我陪三爺再眯一會兒。」

  琥珀嘴角露出一絲笑紋,接著瞟了一眼牆角的自鳴鐘,辰時末了,這才接著說道:「三爺難道忘了,老爺說了今兒有客人來,時間不早了,難道三爺不去了?」

  「客人?哦,是了,那孫子今天要來」

  聽她這麼一說,賈珝立刻翻身坐起來,香菱雙眼緩緩睜開「唔」了一聲,她連忙要起身,琥珀卻將她按住了,「你就繼續睡覺吧,不要起來添亂了!」

  「哦。」

  香菱臉紅了,聲音小得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

  「我不用你伺候,你繼續睡吧!」

  賈珝在她唇上親了一下,便起身出去了,香菱怔了片刻,然後將被子一裹繼續呼呼大睡。

  洗漱完,簡單地將頭髮挽了髮髻,走出了房間,外面的空氣十分清新,還有著一絲涼意,一陣晨風撲面而來,賈珝頓時感覺到了神清氣爽,走到院中,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一揮手,帶著琥珀往榮國府走去。

  難得睡了個懶覺,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賈珝心情好,便想著從花園過,二人一路走走停停,隨意欣賞著花園內的風景,中途看到一群丫鬟正陪著惜春放風箏,只是遠遠地瞧了兩眼,這丫頭臉色紅潤,不時發出清脆嬌笑,活潑開朗精神十足,顯然已經從悲傷中走了出來。

  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覺間就到了榮國府,沿著抄手遊廊過了穿堂,遠遠地向榮慶堂望去,只見薛姨媽、寶釵母女正向著賈母院內走去,並未上前打招呼,過了夾道順著後廊往賈赦院角門走去,冷不防角門內急匆匆出來一個人,也不看路,直接就朝著他懷裡撞來。

  「岫煙?」

  賈珝一眼認出是自己的表妹邢岫煙,連忙叫了一聲。

  這一聲卻將邢岫煙嚇了一跳,手中的包裹掉在了地上,兩個銀錠滾了出來。

  賈珝掃了一眼。

  琥珀連忙上前幫她將東西撿起來,邢岫煙這時才醒過神來,她慌忙解釋道:「三、三哥哥,這是姑母讓我帶給二叔不、不是」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賈珝有點哭笑不得,這丫頭乖巧的讓人心疼,來到賈家快一年了,依舊是步步小心,就如原著中黛玉初進賈府一般,取過琥珀手中的包裹,遞給她,搖搖頭苦笑道:「你沒必要解釋什麼,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算了,我不說你了,說多了你又要哭了。」

  邢岫煙見賈珝沒有怪自己的意思,也沒有問自己為什麼從姑母那裡拿了一百兩銀子,她心中的緊張稍稍平息了些,便嫣然一笑道:「三哥哥是去見客人的吧。人已經來了,我就不耽誤你忙正經事了。」說完,欠身一禮,剛準備走,卻被賈珝攔住了。

  「三哥哥」

  「這才初春,你怎麼也不披件披風?」

  賈珝接過琥珀手中的披風給她披上,敲了她腦袋一下,「這一百兩銀子就不要送給你二叔了,我會讓人幫他戒掉賭癮,你和舅舅說一聲,這錢留下當做平日開銷吧。」

  聽了這話,邢岫煙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邢岫煙的二叔就是大名鼎鼎的「傻大舅」邢德全,邢夫人的胞弟,高額續書中和王仁等一起拐賣了巧姐兒,這老小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特別是好賭,邢夫人這兩年接濟的錢都被他糟蹋了,如今就連賈珍、薛蟠等人都躲著他,由此可見一般。

  想到這,便對琥珀說道:「你帶一隊親兵陪岫煙回家一趟,讓他們將人送去軍營,等我有時間再去處理。」

  「是。」

  琥珀眨了眨眼,拉著邢岫煙的手,輕聲道:「邢姑娘,咱們走吧。」

  「這」

  邢岫煙臉一紅,賈珝還是提起了她二叔,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頭,「多謝三哥哥了。」

  賈珝微微一笑,「去吧,沒事就去找你林姐姐她們說笑。」一直目送她們消失在月門內,這才大步往賈赦院內走去。

  五個月了,王熙鳳的肚子已經隆起,在平兒的攙扶下在外間小心地走動,這大半年是王熙鳳嫁入賈家過得最舒坦的日子,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她操心,就是安心養胎,賈母等人三天兩頭讓人送來滋補身體的珍寶,便宜婆婆更是天天來看自己,連一碗茶都捨不得讓自己倒了。

  這還不算什麼,最讓她舒心的便是賈璉,如今是正三品的順天府尹,更是得了皇帝的嘉獎,以後多半會進兵部、戶部或吏部中的一個衙門擔任左侍郎,或許,也可能像張嘉誠一般直接進入內閣。

  想到這裡,嘴角露出一絲笑紋,接著瞟了一眼平兒,調侃道:「便宜你個小蹄子了。」

  平兒撇了撇嘴,沒有理會。

  就在這時,周瑞家走了進來,低聲道:「二奶奶,二門上來人說,劉姥姥又來了。」

  聞言,王熙鳳眉一皺,臉色有些難看起來,這老貨怎麼又來了?難不成又來打秋風?

  是了,前兩天聽賈璉提了那麼一嘴,劉姥姥所在的村子也遭了大水,想來又是來打秋風來了,就要吩咐平兒再拿二十兩銀子將她給打發了的時候,周瑞家開口了:「二奶奶,聽二門人的意思,劉姥姥是家中出了大事,她那女婿好像惹上了官司,逼不得已,這才上門求助來了」

  「惹上了官司?什麼官司?」

  王熙鳳奇怪道。

  周瑞家連忙答道:「不是太清楚,不過她那女婿是個老實本分的農戶,想來該不是什麼大事,大興恰巧又在二爺的管轄之下」

  王熙鳳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

  周瑞家低下了頭。

  就在王熙鳳考慮是否找個藉口將人打發了的時候,賈璉的馬車在親兵和衙役的護衛下來到了寧榮街,馬車在行駛中微微地晃動,賈璉平靜地靠在車廂上,昨天帶人將從賈家運走的石料送到了盧溝河畔,並親自指揮兵丁和青壯搶修河堤,經過一夜的努力,最終成功堵住了一處缺口,一夜的操勞讓他疲累已極,不過卻非常享受這種疲憊,因為心中踏實。

  不一會兒,馬車便到了榮府,車廂前部的擋板傳來了「冬!冬!冬!」的敲擊聲,接著又傳來了小廝興兒的聲音:「二爺,咱們到家了!」

  賈璉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答道:「知道了。」說完,起身推開車門,下了馬車,一陣涼風吹過,使他的頭腦變得清醒了不少,這時,邊上傳來了一個老嫗的聲音:「璉二爺!璉二爺!」

  賈璉循著聲望去,微微一愣,腦海里浮現去年榮慶堂里的一幕,一頭髮花白,皮膚黝黑布滿皺紋的老嫗謹慎小心地站在賈母的身邊,憑藉著一張巧嘴逗得滿堂大笑,這不是王家的窮親戚劉姥姥嗎?她怎麼會在這裡?

  想到這裡,賈璉手一揮,衙役們讓開一條道,劉姥姥慌忙走了過來,然後就撲地跪下,淚流滿面地說道:「璉二爺,您救救民婦!您救救民婦的可憐女婿吧!」

  賈璉:「你女婿怎麼了?!」

  劉姥姥:「我那女婿被官府誣陷哄搶了官糧,人已經被關進了大獄,只待上報朝廷就滅口了」

  「哄搶官糧?」

  賈璉不由愣住了,這大興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劉姥姥用膝蓋緊走兩步,匍匐在賈璉面前哭訴道:「璉二爺,我們冤枉啊!冤枉啊!」

  賈璉伸手虛扶:「姥姥快快請起,有什麼事咱們進去說,況且咱們是親戚,若是老祖宗知道了,等會她該罵我了!」

  說著,並給了邊上的興兒一個眼神,讓他把人扶起來,然後便對身邊的親兵說道:「你速去府衙看看,若是有大興的消息立刻送來。」說完,大步向門內走去。

  榮禧堂偏廳內,劉姥姥終於說清了事情的原委,「二爺,二奶奶仁慈,給了我二十兩銀子,老太太又給了不少好東西,雖說接連遭遇了雪災和水災,我們家的日子還是不錯,去年年中趁著官府放糧多買了幾石糧食存了起來,沒成想村上的張財主誣陷我們家的糧食是前幾日被哄搶的官糧,縣衙的衙役不分青紅皂白,不僅將我那女婿抓走,還將家裡的兩石糧食也給搶走了,說是贓物。」

  賈璉:「大興的官糧什麼時候被哄搶的?」

  「不清楚,原本縣裡來人通知朝廷的賑災糧到了,過兩天就發,可大傢伙等了三天,卻等到了糧食被哄搶的消息,消息是昨日中午傳到了俺們村,下午我那女婿便被抓走了。」說到這,劉姥姥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俺拿著二奶奶給的銀子去縣裡,那牢頭說了,所有人都認了罪,只要上報了朝廷,他們就都沒命了!」

  賈璉的臉色鐵青到了極點,他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了,肯定是大興當地的官員得知朝廷即將查帳的消息,去年雪災他們倒賣了官倉內的糧食,現在又將主意打到了賑災糧上,吞下這些糧食,然後將那些撿到糧食的村民屈打成招,上報朝廷後,再趕在順天府的人趕到之前找個理由滅口,比如最常用的牢房失火。

  大興縣屬順天府,離神京也就五六十里,天子腳下居然出現了這樣的事情,若非知道劉姥姥不敢撒謊,賈璉根本不敢置信,忽然又想起那日自己問大興縣令賑災糧的情況,難怪當時他吞吞吐吐,也怪自己太心急,沒等賑災糧到就趕回了宛平。

  這時,周瑞家來到了門邊,說道:「二爺,老太太聽說劉姥姥來了,讓我來問問。」

  賈璉已經慢慢冷靜下來,對劉姥姥說道:「姥姥放心,我就是順天府尹,沒有見到我的批文,他們絕對不敢提前殺人滅口。我會立刻趕往大興調查此事,一定會給你一個說法。」

  聽了賈璉的話,劉姥姥激動得渾身發顫,起身跪倒在地,一邊磕頭,一邊說道:「二爺,您是我們一家的救命恩人我們給您做牛做馬」

  賈璉:「快起來!快快請起!您老這麼大歲數給我磕頭,這是存心要折我的壽啊!」說著,又讓周瑞家將她扶起,接著說道:「您老就在這踏踏實實的呆著,陪我們老太太說笑,等著我的好消息就成。」

  周瑞家笑道:「姥姥請吧。」

  劉姥姥千恩萬謝走了,賈璉並沒有立刻出門,背著手在房內來回踱步,心中雖說憤恨至極,卻明白這背後肯定牽扯了不少人,否則單憑一個六品的大興縣令不敢這麼做,五六十里再遠,也是天子腳下。

  見孫紹祖漸漸走遠了,賈赦轉身坐回椅子上,撫須笑道:「怎麼樣?值得培養吧。」

  賈珝笑著望了他一眼,接著站了起來,走到書房門前,望著遠處的天空澹澹道:「我從不在一個死人身上白費力氣。」

  賈赦一驚:「這是什麼意思?」

  賈珝心中殺機橫生,一字一句道:「我會親手殺了他。」

  賈赦倏地站起:「為什麼?」

  賈珝手一擺:「說了你也不明白。」

  頓了頓,「這件事沒得商量!」

  賈赦有些惱了,衝著賈珝嚷道:「你給我出去!出去」

  這時,賈璉急匆匆走了進來,也不理會賈赦,徑直走到賈珝身邊,將大興的事情說了一遍。

  賈珝也震驚了:「什麼?竟有這樣的事?!」

  賈璉:「沒錯,大興的急報已經到了,這中間一定牽涉到一大幫人。怎麼辦?」

  賈珝沉思想了想,這才說道:「不能讓他們得手,否則對你有很大的影響。正好內閣準備要在京畿掀起一場大桉,那就從大興開始吧。」

  賈璉用力點了下頭:「好!我現在就帶人趕往大興。」

  「等一下,你先隨我去崇文門大營,我給你調一千騎兵,這件事暫時不要驚動別人。」

  賈璉:「行!」說著,對賈赦行了一禮,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賈珝也行了一禮,跟著走了出去。

  「」

  賈赦蒙了,半晌醒過神來,只得嘆了口氣:「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