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人命如草芥

  大雪在紛紛揚揚地下著。

  一名小宦官裹緊了衣襟急匆匆向住處走去。

  小宦官在門口勐地站住了,屋舍內竟點了燭燈,誰?

  猶豫了半晌,一咬牙,推開了房門,愣了一下,頓時鬆了一口氣,「乾爹,您老怎麼過來了?」

  儘管外面紛紛揚揚下著雪花,但屋子裡卻十分溫暖,小宦官將門關上,走上前倒了碗茶獻給坐著的提刑太監。

  提刑太監接過茶碗問道:「老祖宗的差事辦完了?」

  小宦官:「乾爹放心,辦完了。對了,我見到了侯爺還得了賞賜,我已經送到乾爹家中了,一千兩,侯爺真大方啊」

  提刑太監望著他,「你不是怕死嗎?」

  小宦官微低著頭,「乾爹,上回老祖宗賞了我一百兩,拿回家去,俺爹俺娘高興壞了,正打算給俺弟娶個媳婦俺也看開了,沒有比窮更可怕的了,不然,俺也不會進宮來」

  提刑太監輕嘆了口氣,「我算了一下,你跟著我已是五年零七個月了,從十一歲到現在,也難為你伺候我,乾爹讓人給你家送去了五百兩,你爹娘和你兄弟一輩子都不會受窮了。」

  小宦官抬起了頭,「乾爹。」

  提刑太監眼中露出了一絲哀傷,「我十七歲便被分到了提刑司,這一干就是三十幾年,到如今成了提刑司的頭頭,有點不舍啊!」

  小宦官怔住了,又突然感覺到有什麼異樣,怯聲問道:「乾爹不在提刑司幹了?」

  提刑太監點了點頭,慢慢站了起來,「不幹了,什麼都不幹了。既不用辛苦了,也不用擔驚受怕了。雜家是個有福的人呀」

  小宦官聲音明顯有些顫抖了,「干,乾爹」

  提刑太監掏出一個小瓶子:「這是孔雀膽,服下之後,會沉睡而亡,絕無痛苦。」

  小宦官癱倒。

  「咱們爺倆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早晚得死!現在一死,擔了所有罪責,會有人照顧咱們的家人。」

  提刑太監聲音帶著微微的顫動,拔開了上面的瓶塞,柔聲地說道:「喝吧,喝了它你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小宦官顫抖地接過瓶子,咬了咬牙,勉力地送到嘴邊,突然又放下,「乾爹,我要見老祖宗,讓我見見老祖宗」

  提刑太監勐地一拍桌子,「你到底喝不喝?再不喝,雜家現在就派人去殺你全家!」

  小宦官:「喝我喝」舉起瓶子往嘴裡倒去。

  「豈有此理!賈璉安然無事,梅大人反倒被斥責、罰了俸祿我就不信,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一至於斯!咱們一起上摺子!」

  「亘古未聞!聞所未聞!」

  孔謙動氣了,「老夫遍覽史冊,從未見過如此荒唐之事!一個被革了職的紈絝子弟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率兵闖進正二品文官的家中大肆打砸,還是御史言官,這就是在報復!」

  「這件事不能就這樣算了!」

  「賈璉也不能就這樣逍遙法外!」

  「天下事總得有個公道!」劉福生望著默坐在那裡的梅盛說道:「你也不要上辭官摺子了,也不要上摺子參劾賈璉,大傢伙都會為你說話,我也會說話!」

  話音一落,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梅盛的身上,只見他臉有些腫,左臉上還留有印子,官服上還有腳印。

  「聯名的摺子就不要上了,從今天起我們各人上各人的摺子,淹,也要淹了賈家!」

  「對!淹,也要淹死他們!」

  右都御史陳強站了起來,大聲說道:「陛下一天不處置賈家,我們就一天不停!」

  官員們一個個面容嚴肅地點頭。

  突然厚厚的門帘掀進來一陣寒風,內閣大學士丁元竹走了進來。

  除梅盛外,眾人都站了起來。

  丁元竹向眾人點了點頭,在上首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目光落到了梅盛的身上。

  孔謙說話了,「丁閣老是來支持我們的,還是奉了旨意來阻止咱們的?」

  丁元竹笑了笑,「上摺子是百官的權利,沒人會阻止你們。至於遞上去的摺子陛下如何處置,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置喙。內閣只能夠上傳下遞,不能夠從中阻隔。」

  這話誰也無法反駁,一時又沉默了。

  孔謙:「什麼事,說吧。」

  眾官員的目光都落到了丁元竹的身上。

  丁元竹瞟了一眼他們,又對孔謙說道:「好些日子過去了,本閣就是來問問孔尚書,陛下交代的差事你辦的怎麼樣了?」

  聞言,孔謙怔在那裡。

  望著出神的孔謙,丁元竹接著說道:「陛下讓禮部自查,即是聖恩,也是對孔尚書和禮部官員的信任。什麼時候能交差?」

  孔謙輕輕地顫了一下,澹澹地答道:「這件事還在調查中。」

  丁元竹:「是查還是沒查?」

  孔謙有些煩躁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丁元竹:「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孔尚書不要忘記了臣子的本分。」

  孔謙臉一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陛下懷疑孔家的忠誠不成?」

  丁元竹不做聲了,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深深地嘆了口氣,「察哈爾郡王送進內閣的單據這只是其中一張,你看看吧。」

  孔謙接簡直不敢相信,卻忍不住還是一把搶了過來,仔細看了看,臉色越來越青了,接著把單據一攥,冷笑了一下,「你們戶部也忒黑了吧!」

  丁元竹一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孔謙晃了晃手中的單據,「這些是他們的拜師禮,不是贓物!」

  丁元竹沒有生氣,反倒微微一笑,「什麼叫拜師禮,想必孔尚書心知肚明。」

  孔謙渾身都熱了起來,定定地望著他,突然問道:「如果不上交,陛下準備如何處置禮部的官員?」

  丁元竹嚴肅了起來,「我大明開國之初,有貪贓六十兩白銀者,太祖高皇帝即將之剝皮揎草,祖制不謂不嚴。若以太祖之法,禮部官員」說到這裡,丁元竹有意停了下來,望向孔謙。

  孔謙的臉白了,怔了好一陣子,才說道:「這不是國家之福禮部官員言行舉動皆恪守聖人禮制,無丁點逾越,皇上不能這樣對待忠臣!」

  丁元竹突然大笑起來,不屑地將手一擺,「這是你們禮部的事情,不要扯上其他官員。另外,鴻臚寺眾官員已經將收受的禮品全部送到了戶部,說是為國分憂!」

  孔謙的臉色立刻變了。

  劉福生站在孔謙的身後,臉色也變了。

  丁元竹慢慢站了起來,「食君祿,擔君憂,是為良人也!」

  眾官員都露出了悲憤的神情。

  朱武城將賈家的請罪摺子往御桉上一扔,坐了下來,生著悶氣。

  當值太監將一碗熱茶捧給皇帝,朱武城擺了擺手,「給兩位首輔端碗茶。」

  「是。」

  當值太監又給溫方言和劉文彬端過去了熱茶。

  「出去吧。」朱武城對那當值太監,「把門關上。」

  「是。」當值太監躬身退出了書房。

  「賈珝會領旨嗎?」朱武城問溫方言。

  溫方言欠了下身子,「陛下放心,忠武侯是個顧全大局的人,不會將事情鬧得太僵,他也只是想給賈家族人一個交代,這是態度,與桉情無關。」

  「不錯,草原人涉桉的消息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但忠武侯卻不管不顧,只是領兵圍了北靜王府和忠順王府,還讓他們自證清白,這足以說明忠武侯並沒有被仇恨沖昏了頭腦。相信聖旨一到,便會解了封鎖。」

  劉文彬接著說道。

  朱武城點了點頭,當消息傳來之時,他也慌了,連忙命人去責問察哈爾郡王巴布爾,弄清事實之後,並沒有放下心來,生怕賈珝不管不顧將巴布爾等人給抓起來,這樣不僅會打亂他的計劃,更可能讓剛平定下來的漠北草原再起波瀾。

  好在賈珝並沒有理會這些謠言,只是圍了與賈家有仇的北靜王府和忠順王府。

  又想到被砸爛的梅府,心中深深地嘆了口氣,賈家如此不講理的行為讓他十分惱火,卻偏偏不能處置賈家,雖說梅盛是在慶賀自己的壽辰,但賈家一口咬死他就是別有用心,關鍵是這種事情說不清啊!

  他是看明白了,想用梅盛給賈家添一道束縛是不能了。

  「啟奏陛下,丁閣老來了。」外間傳來了當值太監的聲音。

  「事情很順利嘛!」朱武城的目光閃了一下,「進來吧。」

  丁元竹:「臣參見陛下。」

  朱武城:「賜座。」

  「是。」當值太監連忙搬過來一隻矮墩擺在劉文彬的身旁,躬身退了出去。

  「謝陛下聖恩。」

  丁元竹挨著矮墩的邊沿坐下了。

  「怎麼樣了?」

  「臣已經將東西交給了孔尚書,也表明了意思,來時已經有兩位主事和一位郎中前往了戶部。」

  丁元竹連忙答道。

  朱武城滿意地點了點頭,正要說些什麼,突然,外間又傳來了當值太監的聲音,「陛下,午門傳來了消息,都察院、翰林院還有國子監的文官們聚集在了午門,請求陛下嚴懲賈家,給天下讀書人一個交代!還說,賈家作踐讀書人,視朝廷官員如奴隸,打罵羞辱,使得朝廷的臉面蕩然無存,這是在動搖國本!讀書人才是大明朝的根本,陛下不可一味袒護賈家和勛貴軍方!」

  書房內死一般沉寂!

  「陛下,這件事賈家確實做得不對梅盛不管怎麼說都是朝廷的二品官員,還是御史言官」說到這裡,溫方言望了望朱武城,「是不是對賈璉略加懲處?」

  「反了!」朱武城終於發出了一聲尖叫!

  溫方言嚇得跳了起來!

  劉文彬、丁元竹也站了起來,都驚愕在那裡。

  「賈家?!」

  朱武城瘋了一般吼道:「他們這是在針對朕,他們是借著賈家來敲打朕這個皇帝!他們想要一個聽話的皇帝!武宗皇帝是怎麼死的?怎麼死的?!」

  溫方言、劉文彬和丁元竹都跪在了朱武城面前,哆嗦地望著他渾身顫抖的身子。

  「陛下?您怎麼了?陛下」當值太監沖了進來。

  朱武城似乎醒了過來,「董山!董山!」

  剛從北靜王府回來的董山立刻提著袍子疾步走了進來,愣了一下,連忙走到朱武城身邊跪下了,「陛下,老奴在。」

  「他們不是想做死諫之臣,流芳千古嗎?朕成全他們!」

  「陛下」

  「你這個奴才也想逼宮嗎?」

  寒風呼嘯,大雪漫天,一丈遠便瞧不清對面的情形,一片好大的雪飄落在午門當值大太監的掌心中,這時,一直緊閉的側門緩緩打開,董山帶著一群提刑司和鎮撫司的人走了過來,這些人手中或拿著木棍,或拿著長鞭。

  看著這些跪在雪地中的文官,董山一咬牙,大吼道:「打!」

  可憐那些文官們,一個個跪在那裡兀自出神,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打倒在地,好些人頭上臉上流出了鮮血,鮮血染紅了地上的白雪。

  「住手!」

  「快住手!」

  國子監祭酒李守中見狀臉都白了,在內閣大學士王紹光的攙扶下走了過來。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李守中茫然地望著董山,「老夫去向陛下求情!」

  王紹光:「董總管!還不快叫他們住手」

  「停手!」

  董山這才一聲令下。

  可圍在百官周圍的那些提刑司的人依然揮舞著手中的木棍和長鞭。

  張延濟爬了起來:「豈有此理,無法無天啊!」

  可憐張延濟在混亂之中被人一棍打破了腦袋,腦漿迸裂,慘死在午門前。

  天佑帝穿著一身寬鬆的棉袍在偏殿正中的椅子上閉目靜坐,額上冒著密密的細汗,大殿的四角四個大銅盆的銀霜炭從里往外冒著青色的火苗。

  這時,戴權從殿外走了進來,一眼便望見天佑帝滿臉的汗珠,便連忙走向一旁的面盆,從裡面絞了面巾,輕步走到朱欽德面前,輕輕地印干他額上的汗珠,輕聲道:「稟聖人,張延濟死了。」

  「李賢進京了沒有?」

  戴權愣了一下,輕聲答道:「沒有,估計脫不開身吧。」

  天佑帝還是閉著眼睛,「你們立刻徹查,還有,嚴密看守陳祖榮和李吉慶,不要讓他們走了或是死了。」

  戴權:「陛下放心吧,早看好了。錦鄉侯府和陳府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盯著賈珝,我擔心他那邊會壞事。」

  天佑帝這時才睜開了眼,望向了戴權,「一旦讓他嗅到氣息,以賈家斥候營的能力,難保不會在東廠之前找到他們。」

  戴權想了想,「老奴想,不會。」

  天佑帝:「唔?」

  戴權:「董山剛從外面回來,忠武侯回府了,聽說寧國府和榮國府鬧起來了。」

  「哦?」

  「不知怎麼個情況,一個謠言在賈家後宅傳了起來,說賈敬之死全是因為元妃娘娘,這句話傳到了賈敬女兒的耳中,所以就鬧了起來。」

  朱欽德不看他了,望著屋頂在那裡出著神,突然想起了什麼,「柳湘蓮這奴才變了心了!告訴馬順手腳利落點,不然換人。」

  「明白了。」

  戴權點了點頭。

  「悶。將窗戶打開透透氣。」天佑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戴權走到窗前將窗戶一扇一扇打開了,寒風立刻襲了進來。

  望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天佑帝喃喃道:「起風了」

  午門前的慘桉震驚了整個朝野,包括翰林院侍讀學士張延濟在內的三名官員被打死,其餘一百多名官員全部受傷,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乾清宮。

  漫天的飛雪,賈貴一馬當先,領著十幾名親兵走在前面,馬車中,賈珝閉目端坐,身子隨著車輪的滾動在微微晃動。

  「三爺,安定門傳來消息,一隊東廠番子出城去了。」車廂外傳來了賈福的聲音。

  賈珝:「知道了。」

  「那,咱們需不需要派人」

  「不用了,讓人盯死了陳祖榮,不要讓他走了或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