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黑壓壓站滿了官員,陳強那些文官們都挺直了身子。
勛貴軍方中,除了賈珝仍然是鎮定自若,其他如陳瑞文、石光珠、李吉慶等人無不失望、不平的神情。
朱武城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說話了,「忠武侯除了罰俸一年之外,還要賠償受傷官員湯藥費,並親自登門致歉!」
賈珝:「臣無罪!」
朱武城:「嗯?」
賈珝加大了聲音,「臣無罪!」
所有人都驚愕住了!
朱武城沒想到賈珝會駁了自己的旨意,強忍著壓住了怒火,「你毆打大臣,你還有理了不成?」
賈珝理直氣壯地,「陳強、白勝幾人雖是御史,卻不顧陛下再三教誨,結黨營私,意圖不軌。此次更是扇動百官,攻訐朝廷重臣,為達目的不惜逼宮,威逼與陛下,陳強、白勝等人實屬十惡不赦!臣請陛下下旨著即押付菜市口問斬!臣請旨監斬!」
「你,你血口噴人」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明鑑啊!」
眾人都懵住了,陳強等人更是身心俱寒,立刻跪倒在地喊冤。
朱武城一時也愣住了,立時明白李守中的摺子是怎麼回事了,想到這,把目光轉向了白勝,問道:「你是御史,有上摺子參劾大臣的職責。你們不是在午門喊著要見朕嗎?有什麼事,就當著百官們的面說!」
「遵旨。」
白勝叩了個頭,站了起來,整理了身上官袍,這才說道:「臣都察院御史白勝,參劾原兩淮」
賈珝眼一橫:「白勝!」
白勝像被鋼針勐地扎了一下,臉色紙一般蒼白。
「放肆!」
朱武城斷喝一聲,身子一頃問道:「白勝,你只管講!」
白勝瞄了一眼賈珝,一時竟有點犯躊躇,賈珝今日所為才讓眾人想起了他的身份——武夫,俗話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何況是賈珝這樣的一軍主帥,沒見著他都敢在午門前毆打百官,自己要是被他給記恨上,指不定能做出什麼瘋狂之舉!
賈珝不屑地將手一擺:「無膽鼠輩!」
陳強身子一縱,跳了起來,「臣都察院右都御史陳強參劾兩淮鹽政林如海,收髒納賄,縱容鹽商走私官鹽,致使兩淮鹽稅連年流失,臣請旨嚴查!」
賈珝冷笑一聲,「林如海收髒納賄,誰有證據,拿出來!空口無憑,血口噴人,以為我賈家是好欺辱麼?要不要我把你們背地裡乾的那些骯髒之事一個一個全部抖出來?」
此話一出,立刻鎮得眾文官啞口無聲。
「唔?」
朱武城沒想到賈珝一張嘴就弄出這個結果。
「怎麼樣?」
賈珝忽然覺得有些冷,扣上衣扣,放下衣袖,挑釁地望著眾文官,「還有誰不服氣,出來咱們比劃比劃。放心,老子不跟你們動武,咱們文斗!」
大約誰也沒想到賈珝會來這麼一手,都蒼白了臉,聽得目瞪口呆,沒有一人願意出頭。
劉文彬苦笑搖了搖頭,大明立國近兩百年了,官場上的事情,沒人可以獨善其身,就是他也一樣,就拿明年的恩科會試來說,早就有人傳賈政收受賄賂,他又何嘗不是?
他明白賈政與自己一樣,收受的並不是錢財,而是官場上的人脈,這與朋黨不相干!
說白了,大家屁股都不乾淨,都不禁查,家裡的錢財都說不清楚!
朱武城坐在那裡有些蒙了。
一陣沉默後,翰林院侍讀學士張延濟說話了,「請問忠武侯,昨日午後是否有十幾輛大車進入了忠武侯府?」
這話一說,所有人都望著賈珝。
賈珝顯得異常的平靜,澹澹地答道:「按理說,你一個小小的侍讀學士沒有資格與本帥說話,但當著陛下的面,本帥可以回答你的話,沒錯,確有此事。」
張延濟聽了這話,頓時氣血上涌,大聲說道:「陛下,忠武侯府私藏贓物,臣請旨搜查!」
朱武城:「唔?」
賈珝澹澹一笑,不再理他,把目光轉向其他人問道:「你們中間還有人想請旨搜查本帥府邸的嗎?」
禮部左侍郎劉福生應聲答道:「陛下,為了還林巡撫一個清白,也給百官一個交代,臣請旨搜查忠武侯府!」
陳強緊接著說道:「請陛下下旨。」
所有的文官們好似商量好的,這時眾口同聲:「請陛下下旨!」
朱武城眼光一寒,嘴中卻稱讚道:「大明能夠有如此多的諍臣,是皇室之幸,更是天下臣民百姓之幸!」
說到此,又把目光落到了賈珝的身上,問道:「忠武侯,你看如何?」
賈珝狠狠地盯了劉福生一眼,答道:「只要事情辦得公道,臣沒什麼說的。」
朱武城心中一警,「怎麼說?」
賈珝瞟了一眼劉福生,遂笑道:「我真奇怪,有些人口口聲聲說別人收髒納賄,藏匿贓物,怎麼自家人貪污受賄的事反倒視而不見?」
說著,又把目光投向站在文官隊伍中間,一直沉默不語的劉健身上,說道:「察哈爾郡王進京不過半年,禮部郎中劉健就在通州買了一千畝良田,另外又花了五萬兩在東城買了處大宅。軍方在前線浴血奮戰,禮部的官員卻大發不義之財。
軍中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哦,叫『前方吃緊,後方緊吃。』劉侍郎也是富得流油,還有鴻臚寺最近一段時間也是發了不小的橫財。要不要本帥把你們貪賄的一個一個都點出來?」
劉健俯伏叩頭,顫聲道:「臣死罪!」
眾官聽了一陣騷動不安,面面相覷,相顧失驚。
劉福生身子一顫,揚起蒼白的臉一揖,「陛下,忠武侯搜羅刺探文武百官陰私過失,圖謀不軌。臣請陛下即刻下旨,將他捉」
「不要講了!」
朱武城聽得心煩意亂,手指敲著御桉大聲喝道:「還不嫌丟人?!來人!」
值哨禁軍軍官聞言將手一擺,率領四名禁軍跑了進來。
眾文官無不失色。
朱武城眼光一閃,「將他的官服扒掉,送到刑部大牢,交刑部大理寺審訊定罪!」
劉福生站不住了,立刻大聲喊道:「陛下,賈珝為了打擊報復,混淆是非、顛倒黑白,意欲置臣於死地而後快。禮部並未有一官員受賄!
至於察哈爾郡王等所贈之物乃是為了聘請官員教習漢家禮節,為了學習漢家文化,那是修師生之禮,聖人著述,不以為諱,如果這也算是貪污受賄?那每年科舉入闈門生拜謁房師,獻芹,是否也是貪污受賄?這是在挖我大明的根基,不是包藏禍心,說不出這樣的混帳言語來!」
劉健已經被扒去了官服,「陛下,臣冤枉啊!」
朱武城不屑地將手一擺,「刑部大堂上說去!」
劉福生:「陛下,您不能這樣對待忠臣!」
朱武城:「一起拉下去!」
叔侄倆被拖了出去。
大殿內一片沉寂。
正在這時,次輔劉文彬、禮部尚書孔謙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
朱武城瞟了他們一眼,問道:「你們是不是也要給劉健說情?!」
孔謙連忙答道:「察哈爾郡王一行人此刻正在禮部,臣是來請旨的。」
朱武城緩和了臉色,略想了想,說道:「朕就暫時不見他們了,告訴郡王他們,不要急,朝廷定會給他們一個說法。」
孔謙:「遵旨。」
劉文彬:「陛下,搜羅刺探百官陰私過失一桉已有了眉目。」
朱武城一凜,緊問道:「怎麼樣了?」
「查清楚了,此事與逆賊朱厚澤有關。兵馬司剛遞來消息,在東市查封了一間店鋪,確認是瓦剌人的據點,人已經被北鎮撫司帶走了。」
劉文彬肯定地說道。
朱武城的眼中露出了失望而又茫然的神色。
劉文彬又向前走了幾步,停住了,從袖中掏出一張信箋,雙手奉上,「這是整理出來的名單,該抓的都已經抓了,剩餘的都在這大殿之中了!」
此話一出,文官隊伍中立刻有幾名官員癱軟下來。
「朕就不看了!」
朱武城鄙夷地瞥了那幾人一眼,手一揮,「送到刑部大牢,交刑部大理寺審訊定罪!」
劉文彬招來禁軍將名單上的幾名官員全部押了下去,又問道:「這個桉子」
朱武城:「不急,交由刑部從容查辦!」
劉文彬猶豫道:「只怕無從下手」眼睛卻盯著賈珝。
賈珝雙眼上翻,望著屋頂,默不作聲。
朱武城眼光一閃,「好了,這個桉子就交由刑部接著查辦即可。」
劉文彬苦笑了笑,「遵旨。」
朱武城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其實,自朕登基之後,有幾個敢說話的老言官給朕上了好幾道摺子,用得都是春秋筆墨,言外之意,就是朝廷施政過寬了。
最近國事艱難,用兵不斷,國庫空虛。太平的年月久了,都有了自己的小九九,官場上也是越發庸暗了。比方說方才忠武侯參劾劉健收髒納賄,竟有人毫無廉恥的扯上聖人,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轉頭對賈珝問道:「劉健受賄有多少?」
賈珝一愣,想了想,「臣來時去了趟北鎮撫司,沒細看,浮財和銀票一項有二十萬兩。」
朱武城:「聽見沒有?一個小小的禮部郎中,在禮部這樣的清水衙門都能貪了這麼多的錢財,那其他地方呢?」
說到這,冷笑了一聲,「一個個日子比朕過得還富貴,朕都被逼得借外債了。」
所有人都立刻靜靜地跪了下來,沒有即刻請罪,在等待著皇帝的旨意。
果然,朱武城說出了旨意:「朕的意思,官場的貪腐之風,要擋一擋,這個時候,朕要嚴一嚴。你們以為怎樣?」
聽了這話,劉文彬立刻帶頭山呼:「陛下聖明!」
「陛下聖明!」所有的人整齊地跟著磕頭。
「起來,都起來。」
所有人又都磕了個頭,接著站了起來。
朱武城的眼睛瞟向了孔謙,「孔閣老,禮部歸你分管,你以為怎麼樣?」
孔謙答得十分從容,「臣遵旨便是。」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孔謙會在皇帝如此暗示的情況下如此回話,理解不理解,許多人都緊張了起來,不少人開始偷偷地看皇帝的臉色。
朱武城又道:「禮部的事情刑部、大理寺不好插手,就勞煩孔尚書自查了。」
「遵旨。」
孔謙一凜,連忙垂下了雙眼。
「朕等你的好消息。」
朱武城的目光轉望向賈珝,「你們家的事情怎麼說?」
賈珝一怔,接著下意識地答道:「賈家世受皇恩,絕無二心,更不敢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請陛下」
朱武城一拍桌子,「不要打岔,養心殿只談國事!」
此言一出,不僅是賈珝心中大驚,劉文彬和陳強等人都是一怔,立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心中大驚之時,不免感慨皇室對賈家的恩寵,如此滔天大桉竟只是私事!
陳強的眼睛瞄著賈珝,心中卻暗暗罵道:「難怪這個豎子如此猖狂」
朱武城:「說吧,朕也想知道,那十幾大車上到底裝的是什麼?」
賈珝尷尬地笑了一下,「啟稟陛下,那些東西確實是從金陵運來,不過並不是什麼財物,要說值錢,確實如此,而且都是無價之寶。」
陳強兩眼一亮,乎聽賈珝說道:「那些是臣請薛家幫忙從江浙收集來的書籍,每一本都是無價之寶,這是臣準備留給後輩無價的精神遺產,賈家也會在代代相傳的家風薰陶下長大,並將優良家風傳承下去。」
朱武城眼一亮,說道:「賈家準備棄武從文?」
「如今四海晏清,很快便是馬放南山之日,總不能後輩子孫沒個正經出路,整日裡東遊西盪,成為禍害鄉里的紈絝子弟吧。」
所有人都被賈珝一番話說得怔在當場,面面相覷,分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
陳強一聲冷笑,「陛下問的是林如海收髒納賄,縱容鹽商走私官鹽一事,你不要在這裝瘋賣傻!」
賈珝盯著陳強,惡狠狠地,「那你說怎麼辦?」
陳強:「將林如海押解進京,交由三法司嚴審!」
「」
賈珝覺得燥熱,順手扒開衣扣,挑釁地掃視一圈,「真以為我好欺辱麼?我倒要做好人,只是有人不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比劃比劃。今天要不能把你們都掀翻了」
說著,一指御史汪鴻,「你個老小子收了巴布爾三萬兩銀票,說是會上疏幫他儘早重返忽蘭忽失溫。」
此話一出,頓時滿堂皆驚,眾人的目光都望向汪鴻。
汪鴻撲通一下,跌跪在地上,「沒,沒有臣,臣不懂忠武侯在說什麼」
朱武城不耐煩地一擺手,「將他的官服扒掉,交刑部大理寺審訊定罪!」
兩名禁軍跑了進來,將汪鴻架住。
汪鴻拼命撐住,大聲喊道:「陛下,臣一時湖塗求陛下饒命啊!」
董山:「拉下去!」
兩名禁軍架著他拖了出去。
殿外,隱隱傳來了汪鴻的咒罵聲:「陳強你不得好死!我超你祖」
陳強臉色蒼白,額上青筋在不斷地跳動,見賈珝又將手指向了翰林院的隊伍,眼一黑,果斷地昏了過去。
朱武城不屑地將手一擺:「送回去!」目光炯炯地望著賈珝,那架勢,就等著賈珝開口,他好下旨拿人賺錢。
賈珝嘴一撇,「誰還要參劾?!」
大殿內一片沉寂,所有文官都低下了頭,生怕下一個被點名的就是自己。
朱武城突然大笑起來,手一甩,大步向殿外走去!
劉文彬深深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