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總督,各處的路口和碼頭都已經加派了人手,到現在並沒有發現異常。」
漕運總督董平:「通知下去,一定要仔細,但凡有超過百人的漕丁立即驅散,只要有一點兒反抗,就先抓起來再說。」
知府徐廣志:「如若情況不對,可以直接動手,不要擔心什麼後果,聽見沒有?」
那千總官:「是。」
淮安知府衙門大廳內,破例地站了很多人,除了知府徐廣志、漕運總督董平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兩個衙門大大小小數十位官員全都站在了兩邊,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息,都在等著大牢那邊的審理結果。
「招了!」
這時,獄丞手中捧著一份口供,一邊跑進來,一邊喊道。
徐廣志接過供狀,兩隻眼先是睜得老大,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對董平說道:「這不是流言,漕幫真的打算造反。」
此話一出,立刻讓大廳內的氣氛緊張起來,眾人議論紛紛。
因為根本不用想,就憑著這些漕兵和巡防營的兵丁根本鎮壓不了,要知道整個淮安府境內有著十多萬漕丁。
「立刻全城戒嚴!」
董平一掌擊在桉上,勐地站了起來。
淮安南城無名小巷,一名帶著斗笠的男子快步走至一處院子門前,回頭打量一圈,上前扣門。
不一會,裡面傳來了一個聲音,「誰呀?」
男子:「有急事稟報副幫主。」
良久,門打開了,一個精壯漢子舉著燈籠,「直走,副幫主在亭子等你。」
男子壓了一下斗笠,大步走進院子,不一會便看到了一個亭子,一盞小油燈在風中搖曳著,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裡面一個石桌子,上面放著一壇酒,一個人正在亭子裡臉朝里坐著——從背影可以看出,這人便是漕幫副幫主。
男子匆匆上前,拱手道:「參見副幫主。」
「說吧。」
「啟稟副幫主,已經打探清楚了,李三確實落入了徐廣志的手中,大牢那邊也傳來了確切消息,李三已經招供了,官兵已經開始戒嚴了,來的時候巡防營的人正在驅趕百姓,只要不配合,立即就會被抓捕。」
「城門那邊可有動靜?漕運衙門那邊又如何了?」
「城門那邊的情況不清楚,到處都是巡防營的兵丁和府衙衙役,還不等靠近就會遭到驅趕,特別是咱們漕幫的弟兄,有兩個因為強闖被抓進了大牢,黃昏後漕運衙門就已經戒嚴了,根本打探不到消息。」
「戒嚴了?」
那副幫主倏地站了起來,轉過頭,「有這回事?」
那男子:「是。是屬下親眼所見。」
副幫主聞言,一掌拍在石桌上,黑暗中,傳出一聲悶響。
男子猶豫了一下,問道:「會不會是鎮守府那邊出了問題?」
副幫主沉默了一下,方道:「應該不會,那個老太監收了我們太多的財物了,若是沒有他的幫忙,咱們怎能有如今的實力,除非他不想活了,否則他不敢將咱們的事情抖露出去。再說了,經過這幾年的滲透,鎮守府大部分都是幫里的兄弟,他逃不出咱們的手掌。」
說到這,停了一下,又道:「你想辦法去一趟鎮守府,看看馮元這個老太監有沒有老實待在那裡算了,留著他也沒用了,殺了吧!還有,告訴北市的兄弟做好準備,後半夜以三發煙火為信號,先拿下漕運衙門和知府衙門。」
「是。」
男子應聲退了下去。
黛玉的船艙位於三樓,寬敞明亮,黛玉斜靠在被褥上看書,只是她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黃昏後,官船就慢慢地放緩了速度,入夜後便停靠在了宿遷的碼頭,半個時辰前,有人登上了官船,是個太監,此刻就在二樓的客廳內。
她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二人的談話,那個老太監情緒非常激動,叫喊著等銳士營騎營到了要殺光那些漕丁,黛玉明白,肯定是淮安府的漕丁造反了,否則這個鎮守府的大太監不可能如此狼狽地逃出淮安城。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將她驚醒,黛玉明白這是銳士營騎兵到了,她立刻起身走到了窗邊,透過船艙窗戶向岸上望去,只見大運河河堤上一道道人影舉著火把,組成一條條火龍,向著碼頭這邊疾馳而來。
這時,房門開了,賈珝領著琥珀和香菱快步走過來,黛玉愣了一下,迎了上去,「現在就要走?」
伸手捋了下鬢角垂落下的秀髮,整理到她柔軟的耳後,將她擁入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細背,「你乖乖呆在船上,明日午後繼續南下,賈福會領著親兵跟著,我在淮安碼頭等你。」
「那你千萬要小心!」
黛玉的目光很認真。
賈珝扶住她的雙肩,認真道:「棲霞山的桃花開了,雖說有些晚了,但還是很美,咱們一起去看看。」
聽了這話,黛玉歪頭一笑。
這一笑,彷若春風拂面,說不出的美好,令人心曠神怡,賈珝不由的也笑了,「咱們一起去棲霞寺求籤!」
黛玉想了想,忽然抿嘴一笑,「那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陪你去。」
「行,只要妹妹開口,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給妹妹!」
「呸,沒個正經!」
黛玉啐了一口,推開賈珝,順勢捶打了兩下,「你要陪我去觀音山還願。」
「行,咱們就在揚州停船兩日。」
黛玉見賈珝這麼爽快答應自己,心中不由生出一絲甜意,「那你千萬要小心!」
賈珝笑了,「都說女孩子嫁了人才會絮絮叨叨像個老婆子,你怎麼還沒嫁給我就」
「好不要臉,誰嫁給」
賈珝故意引開話題,誰知黛玉目光如炬,看著他,抿了抿嘴,轉身坐到了床邊,「我會讓船開慢些。」
賈珝始是一怔,接著笑了。
一個時辰後,一萬銳士營騎兵簇擁著賈珝一路沿著河堤向東南方向疾馳,在夜色中疾奔
就在賈珝離開宿遷碼頭之時,淮安城內卻是暗潮洶湧,北市依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絲毫沒有受到禁街令的影響,也沒有看到一個巡防營或者衙役的身影,這裡是漕幫的大本營,數百名漕幫弟子聚集在街道兩旁的酒樓中,三五成群聚在桌前,一邊喝酒,一邊談論著各個渠道打聽來的小道消、息,談論最多的還是關於朝廷重開海運、裁撤漕運的事情,他們祖上都是漕丁,端的都是漕運這個飯碗,別的本事也沒有,一旦裁撤漕運,他們便沒了經濟來源,這是往死里逼他們。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談話的嗓門也是越來越大,好似要將積攢在心中的不滿和苦悶發泄出來。
「聽說了嗎,皇帝是看上了咱們漕幫的產業,這才起了這個心思。」
「不可能吧!」
「嘖,你們還不知道吧,皇帝的心腹已經在揚州動手了,正在收拾那些鹽商和鹽販子,聽說那財寶是一箱箱的往外搬運」
「我也聽說了,前不久那些鹽商聯合起來反抗,可惜被江南大營給鎮壓了下去,殺了上萬人!」
「這應該不會吧!咱們就是一群窮哈哈的苦力,哪裡比得上那些富得流油的鹽商」
這時,一個小頭目模樣的漢子湊了過來,低聲道:「這你們就不懂了吧,鹽商有錢讓皇帝眼饞,咱們漕幫有人讓皇帝膽寒,所以才起了這個心思。」
說到這,掃視一圈,又道:「咱們祖祖輩輩都是踏踏實實地替朝廷運送漕糧,幹著最髒、最累的活,拿著微薄的工錢,勉強可以養活家人,如今就連這麼點錢都不願意出了,這是打算往死里逼咱們。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但是你們呢?一旦裁撤了漕運,咱們一沒田產,二沒有產業,就指望著那點微薄的積蓄,一家子喝西北風都沒得。」
「朝廷應該不會不管咱們畢竟這麼些人」
一老者猶豫道。
「就是,皇帝就不怕逼急了咱們,咱們掀了他的龍椅?!」
「嘁!你敢嗎?」
「這」
「慫包!」
那小頭目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深吸一口氣,笑道:「如果朝廷真要裁撤漕運,解散漕幫,我願意舍上這條命,為咱們漕幫,為咱們身後的老弱婦孺換來一個未來,至少朝廷不敢將咱們往死路上逼!」
「對!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是啊!咱們賤命一條,死就死了,不能讓家人活活餓死!」
「走,咱們去問問副幫主。」
「對,找副幫主去,問問到底是什麼情況,如果朝廷真想要咱們的命,反了他娘的!」
「」
酒樓中亂作一團,在有心人的蠱惑下,眾人跑出酒樓,怒氣沖沖朝漕幫總舵大宅奔去。
一路上不時有聞訊趕來的漕幫幫眾加入隊伍,不多時,隊伍變成了數千人,一行人便浩浩蕩蕩來到了漕幫總舵大宅前,立刻被守門的漕幫打手攔住了,「幹什麼,想造反不成!」
那小頭目上前抱拳道:「煩請師兄代為通傳,就說我們想拜見副幫主,此事事關漕幫生死存亡!」
「我們要見副幫主!」
「我們要見副幫主!」
「」
漕幫總舵大宅有一處極神聖的地方,這裡供奉著歷代漕幫幫主的牌位。
「嘎吱!」
兩扇大門發出沉重的聲音,副幫主攙扶著漕幫幫主走進了堂門,後面跟著四位堂主,一個個走進這裡都極為肅穆地站住了。
堂口北牆的供桌上,正中是一尊關公的青銅塑像,下面幾排列著歷代幫主的牌位!
老幫主上前跪了下去,副幫主在他身後也跟著跪了下去,四位堂主緊跟著跪倒在地,幾人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又站了起來。
老幫主在供桌下的太師椅上坐下了。
「義父,下命令吧!」
老幫主沒有接他的話,反聲問道:「你相信他們嗎?」
副幫主:「孩兒從未相信這些人的許諾!」
老幫主眼睛一亮,「說下去。」
「當年聖祖皇帝迫於形勢所需才承認了咱們漕幫,就這樣,咱們漕幫搖身一變就成了專門負責運送錢糧的水上第一大幫派。」
副幫主長嘆了一聲,「這些年,咱們依靠著江湖義氣,收攏了運河沿線大大小小的幫派,成為了無人敢招惹的水路一霸,卻也成為了朝廷的眼中釘,呵呵,就連我們自己都不清楚漕幫到底有多少幫眾,二十萬?三十萬?或者是五十萬?這對於朝廷來說就是個雷,保不准哪天就會炸!」
老幫主也長嘆了一聲,「我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列祖列宗積下來的家業弄不好就會毀於一旦自古民不與官斗!」
沉默了一陣,副幫主開口了,「皇帝已經對鹽商動手了,幾大鹽商都被滅了族,手段太狠辣了,一點活路都不給。多半皇帝也會如此處置咱們,畢竟經過百餘年的積攢,皇帝肯定已經盯上了。京城傳來的消息您也看了,朝廷為了打仗,下令從湖廣等地調糧,咱們趁著這個時候鬧上一鬧,逼迫朝廷讓步,最少也要給咱們一條活路,就算給幾畝薄田,大家也能將就著活下去。」
老幫主緊盯著他,「要是鬧大了,朝廷宣布咱們為反賊,調來江南大營兵馬鎮壓怎麼辦?」
副幫主只好答道:「馮元這個老太監跑了」
他這話一說,四位堂主都是一驚,下意識地齊向老幫主望去。
老幫主卻大聲地咳嗽起來。
「義父!」
副幫主用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部,「您老放心,江南大營主力全部被牽制在了蘇杭,揚州那一萬人馬還要防備鹽商勢力反叛。等消息傳到了金陵,咱們早已經控制住局面了,咱們一不殺官,二不擾民,就是想有個活路。」
「好了好了。」
老幫主將手一揮,「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了,再說了,漕幫人員複雜,一旦鬧起來,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至於之後的事情,就交給老天爺了。反正咱們已經沒了活路,不妨給其他幾地漕幫兄弟蹚出一條活路來。」
副幫主:「那就分頭行事!」
老幫主點了點頭,「小心那些人趁機鬧事。」
副幫主接言道:「都聽見沒有?」
四位堂主肅然,「聽見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稟報聲,「幫主,外面聚集了數千名幫中兄弟,他們吵嚷著要見副幫主!」
春夜寒冷,特別是水網密布、湖泊眾多的淮安,此時萬籟俱寂,淮安城城牆上只有一些巡防營的兵丁在守夜,各城樓上的燈籠也是忽明忽暗,時間緩緩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夜中,只聽見一陣打更人的「梆梆」聲,四更天了,城內突然一片鼎沸,叫聲、罵聲響徹夜空,隱隱夾著一些撕殺的聲音,接著城內火光四起,在夜風的勁吹下,火勢越來越大,濃煙滾滾,烈焰滔天,城內燃起的火光越來越多,方圓數十里清晰可見。
此時城外的漕兵也被驚動了,接著便見各處城門打開,一隊隊早有準備的漕兵衝進城內開始鎮壓漕幫叛亂,到處都是驚惶奔走的百姓,哭喊聲、喊殺聲響徹夜空。
隨著知府衙門和漕運衙門被大火點燃,很多人都意識到鎮壓失敗了,天微微亮時,無數的官兵與百姓慌不擇路的逃出城去,更是有人高聲叫喊:「董總督死了!」
城門處的漕兵一鬨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