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聞悟一直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相信世間萬物一定都可以用某種規則去解釋。

  例如妖靈的存在也許是某種量子狀態，四個世界和維度有關係，而神明，無非就是沿著神秘之路晉升到頂端的存在，一開始也是生物。

  雖然這些說法不一定正確，但是體現出了源聞悟的世界觀。

  但唯物主義者會不會害怕怨靈，就不好說了。

  這就是現在，源聞悟面臨的難題。

  他之所以選擇調查這個事件，是感受到了這個怨靈的實力並不是很強大，萬一碰上了大不了就開打，直接物理驅鬼。

  但沒想到的是那個怨靈居然就這麼不聲不響的突然出現了，在這種狹窄的空間裡，很難施展拳腳。

  現在六人一怨靈，就這樣在一片黑暗中站在這個小屋裡。

  源聞悟並不怕直面怨靈，但是他害怕傷到三個普通人。

  「好黑啊……」三島濱在說，掏出手機準備打開電筒。

  「別開，突然開起大量燈光也許會吸引來什麼，讓我來吧。」源聞悟立刻用藉口制止了他。

  實際上他是怕所有人都開燈光，將那個怨靈的身影暴露出來。

  現在在這個狹小的小屋內，其餘的所有人都站在他的身後。

  於是源聞悟掏出手機，照亮了面前的一片區域。

  這樣那就可以避免燈光照到那額外多出來的一個存在。

  手機照亮的那一面牆壁上，出現了數張紅色海報，上面印著導師的頭像，寫著一些宣傳語句。

  「似乎是學生運動的標語……」織田月季乃說。

  源聞悟又照亮了周圍的一些東西。

  不大的空間裡塞下了一些裝著罐頭的箱子，一些纏著鐵絲的木棍，和一些堆在一起的書籍。

  源聞悟撿起兩本看了看，都是些紅色書籍。

  《論國際主義在東瀛的可實施性》、《戰後民主革命時期的諸問題》……

  「看來是當年那些學生運動的人留下的秘密基地。」源聞悟輕聲說。

  這些從五十年前保存到現在的物品，讓眾人感覺到了那個活潑朝氣，充滿了鬥爭精神的年代。

  誰能想到在東瀛的一所私立高中之中的地下，藏著這樣的一個小小房間？

  小屋裡並沒有多少灰塵，就好像當年的主人們還並未離去，只是拿起了武器走了出去，不久後就將歸來。

  而在這樣的一個小屋裡，遇見怨靈，就更諷刺了。

  源聞悟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過他也知道，這個世界的國際主義和前世的不一樣，是在有神秘學力量的前提下發展出來的，屬於本源古學派的一部分。

  而當年學生運動的當事人，就在他們的背後看著他們，不知道懷著什麼樣的情緒。

  沒有直接出手，可能是在觀察我們？源聞悟猜測。

  「感覺都沒有什麼真實感啊，畢竟都過去那麼久了。」身後的未果愛感慨到。

  「他們是否有改變過東瀛嗎？」鈴木冬子思考著。

  「他們都是些很可敬的人，敢於為了理想挺身而出……」

  源聞悟感慨了一句，看向房間的一側，那裡有著一條長長的隧道，一眼望不到底。

  「好像是學校挖的逃生通道？估計是在戰時修建的，這一片空間不過也是通道的一個出口。後來戰爭爆發的可能性越來越小，這裡也就廢棄了。」

  織田月季乃想了想，猜測。

  「要去看看嗎，還是直接上去？」三島濱問。

  源聞悟也有些糾結，他還沒有處理過類似的情況。

  對了，可以問灰貓啊，他突然想起。

  中午的時候灰貓，說是要和學校周圍的貓熟悉一下，就跑出了學校。

  他已經習慣了灰貓的陪伴，都快忘了它就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師了。

  於是他佯裝蹲下來繫鞋帶，實際上是在地面上繪製了一個微小的儀式之印，向著灰貓進行祈禱，成功溝通上了它。

  灰貓的建議沿著儀式傳遞了過來，聽罷的源聞悟鬆了口氣。

  「我們沿著這個通道走吧，反正出口也在學校里。」源聞悟說。

  於是一行七個「人」開始沿著那條通道向前走去。

  源聞悟走在第一個，手機的燈光照亮了前方，未果愛和月季乃跟著他，三島濱殿後。

  源聞悟有些疑惑。

  其他人難道都沒察覺到？只有深度最深的我「看」到了她？還是說其他人都已經察覺了，但是都不敢說出來。

  黑黢黢的通道，走起來每一秒都很漫長。

  「源聞悟，你拉我手幹嘛呀。」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未果愛。

  她的語氣沒有一點不滿，想要跟月季乃炫耀似的。

  這自然不是源聞悟乾的，但是她有苦說不出，只能默默繼續向前走。

  「源君，你碰到我的腿了。」織田月季乃很平靜道，像是在陳述事實。

  「哈？那是別人不小心碰到了吧？聞悟，你說是不是？」未果愛問。

  源聞悟只能嘆了口氣。

  「三島，你不要嚇我。」突然，風魔秀夫說。

  「欸？你說啥？」

  「剛剛不是你往我脖子上吹風的？」

  「好像不是我……」三島濱的聲音越來越低。

  於是眾人沉默了一下。

  「是誰在開玩笑啊？」風魔秀夫的聲音開始顫抖。

  源聞悟也沒有回答，腳步加快了一下。

  因為前方隱約有光明，看來就是出口了，只要出去了，是跑還是打都好說。

  察覺到了源聞悟沉默不語的異常後，眾人似乎也明白了什麼，開始跟著他跑了起來。

  期間突然發生的詭異觸碰讓除了源聞悟和織田之外的四個人都連連驚叫了起來。

  終於，源聞悟猛然朝著面前的門一撞，來到了通道外，其餘的五個人也緊隨其後沖了出來。

  三島和風魔更是因為速度過快而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在六人的注視下，第七個「人」緩緩從隧道里顯露了出來。

  之間眾人的反應和猜想使得她突破了神秘隱藏法則，來到了印象空間的淺層，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她」飄蕩在空中，穿著秀典學院的舊式校服，但是其上血跡斑斑。

  整個人就如同被巨大的壓力拍扁了一樣，四肢扭曲，斷裂成一截截地，漂浮著串聯在一起。

  頭的上半部分已經碎裂，從中往外飄著黑氣，而雙眼和嘴都已經乾癟成了黑洞。

  要動手嗎……源聞悟的手已經放在背後準備召喚出海蛸之刀了。

  但是掃視了一下周圍，發現逃生通道的出口居然就在社團大樓的一樓，在學生這麼密集的情況下進行戰鬥過於冒險。

  但出乎意料的是，關谷直子的怨靈並沒有要出手攻擊，而是緩緩地從眾人面前飄過，嘴中還不停地碎碎念道：「去天台上……陪我吃午飯……」

  現在其實已經是放學後了，當然怨靈可能分不清這個，大概這就是那個年代正在交往的男女學生最喜歡幹的事吧。

  「去天台上……陪我吃午飯……」

  她這樣一邊碎念道，一邊沿著樓梯往樓上飄去，源聞悟注意到，她的手上居然還真的領著一個便當。

  「是不會傷害人的怨靈？」未果愛緊張地喘出一口氣。

  「這種過了五十年後的妖靈，雖然因為某種原因依舊存在著，但是意識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現在的舉動可能只是機械地重複著生前的某種行為……我猜是和他喜歡的人一起去天台上吃飯？」

  源聞悟想明白了。

  「那消除這個怨靈的方法，也許就是滿足她的這個願望？」

  「哈？你說、說什麼？你要陪這個怨靈一起吃飯？」三島濱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沒事吧，會不會有危險？」未果愛則有些擔憂。

  「放心吧，你忘了我的兼職是什麼了嗎？這種事情我當然擅長了。」

  源聞悟一捋頭髮，朝他們露出自信的笑。

  織田月季乃沒說什麼，只是從裙子的口袋裡摸出了一包餅乾放在了他的手裡。

  於是源聞悟揮揮手，跟著關谷直子走上了天台。

  不遠處，關谷直子正坐在長椅上，舉止「淑女」地吃著飯——直接咔咔作響地啃著飯盒，而飯盒裡的飯菜全部從她的下巴里漏了出來。

  源聞悟邁動著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到她的身旁坐下。

  雖然源聞悟看到過更加詭異可怖的妖靈，但是這麼近距離地接觸妖靈還是第一次，而且還不能表現出太多的異樣。

  關谷直子的頭朝他水平扭轉了九十度，盯著他看。

  源聞悟的視線溫柔地對上了她的「雙眼」，那兩個黑漆漆的窟窿，憑藉著自己的技能，食髓知味和超凡魅力，他醞釀出了一個專門針對她的笑容。

  三分質樸，三分朝氣蓬勃，三分陽剛以及一分的柔勁。

  那一瞬間，這一個笑容仿佛穿越了時光，直擊了少女的心房。

  怨靈的臉紅了。

  她緩緩轉回了頭，開始繼續啃飯盒，只不過動作緩慢了很多。

  而源聞悟則徹底放鬆下來，拆開了餅乾的包裝，開始小口地啃了起來，希望這樣能達成「共同吃飯」的要求。

  校園的天台上，里「羞澀」的少男少女，無聲地陪伴著，淡淡「溫馨」瀰漫在他們之間，青春而美好的情愫暗生，這是青春期特有的懵懂與騷動……

  好像程度還不夠……源聞悟看著變化不是很大的怨靈，突然狠下了心。

  他伸手到了怨靈乾涸地宛如裂口的嘴角，緩緩地擦去了一顆虛幻的飯粒。

  「你太粗心了，飯都不小心吃到嘴上了，像這個樣子怎麼能夠搞好運動呢？」

  怨靈的動作愣了一下，然後嘴裡開始念念有詞。

  「喜歡……喜歡……喜歡……」

  仿佛按捺不住內心的歡呼雀躍，她的頭從脖子上脫落了下來，繞著她的身體旋轉了好幾圈。

  源聞悟拼命地維持著溫柔的表情。

  終於，怨靈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她周身纏繞著怨恨的淡淡靈質開始散去，恐怖的身形和面容也漸漸模糊。

  源聞悟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了裝著靈質刻印的粉末，在怨靈坐著的位置，繪製了一個儀式之印，再經過繁複的修改，將其改畫成了舊日之印。

  舊日之印的全能是打通深層神秘和淺層神秘之間的聯繫，稍加改動，就可以從印象空間的深處，將關谷直子已經淡薄到可以忽略不計的靈質短暫地拉回來。

  舊日之印緩緩轉動，五十年前少女的靈魂回歸了。

  那是一個扎著質樸的短馬尾，帶著厚厚眼睛，臉上有著一些青春痘的少女。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