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離別
大群的霸州軍兵士開始渡河。
結冰的河面被士兵踩得多了,冰面上出現一層黑乎乎的碎冰渣。
裴元在河邊勒馬停住,身後是程雷響、陳頭鐵還有帶著帷帽騎在馬上的焦妍兒。
早就心裡有數的幾個霸州軍統領,都從各自的軍中匆匆趕來送別。
劉六劉七並騎而到,趙燧和齊彥名也先後過來。
他們見裴元在河前勒馬,心中都有些遺憾,但終究還是上前說道,「裴兄弟這就要走了嗎?」
裴元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過了河,還要再回來,平白多些麻煩。不如就在這裡分別吧。」
想到以後失去裴賢弟的日子,霸州叛軍的諸位大頭領都心有戚戚。
以往這傢伙沒來的時候,他們只覺得這天地間盡可闖蕩,莽來莽去,仍覺得天地無限。
等這傢伙來了,以刀畫地,只以三言兩語就說的他們潰不成軍。
原本他們放眼望去,滿目全是希望,現在他們放眼望去,只剩下裴元給他們劃下的那條線了。
這大約就是成長吧。
回不去了……
裴元看天色還早,給幾位頭領說著閒話。
他向劉七說道,「我看冰面凍的不是很硬,要讓手下的兵士們小心一點啊。」
劉七道,「吩咐過了的。」
說著也覺得慶幸,「沒想到啊。去年凍到五月,今年這才二月,河流就有解凍的跡象了。要是在南邊陷得久一點,說不定這次就沒那麼順了。」
「嗯。」裴元看著遠方,隨口問道,「騎軍過去了嗎?要小心官軍半渡而擊之啊,這冰面上可布不了陣。」
劉七道,「過去了。」
裴元又道,「假如我是官軍,就把那些守城的重炮都拆下來,等到霸州軍過到一半的時候,命令重炮齊發轟擊冰面。」
「這冰面已經凍的不結實了,又有那麼多人在上面走,最多幾輪齊射,就能轟塌。那時候霸州軍前後斷為兩截,等尋到過河的方法,恐怕先過河的隊伍早就被重創了。」
劉七臉色變了變,對手下吩咐道,「讓那些斷後的精兵調到前邊,讓他們先過河,輜重老幼留在後面。另外告訴已經過河的邢老虎,把騎軍聚在一塊,不要散漫,隨時準備迎敵。」
裴元不動聲色的看著。
陸誾和白玉手下估計也沒什麼精兵,想要對霸州叛軍直接伏擊,幾乎不太可能。
他們想要打出戰果,最好的方法,就是進攻那些輔兵。
如此一來,必須要把霸州軍的精兵放置在前方。
等到他們渡河之後急於脫離戰場時,這些精兵就會慢慢和那些輔兵脫節。
裴元不指望陸誾立下多大的功勞,能小勝一場,給各方面交代的過去就行了。
裴元又回頭看看「大金剛」、「劉備關羽張翼德」和「砍破天」這三人,對他們說道,「咱們也就此別過了。以後的日子,只怕未必那麼如意。我算得你們三人,有救主保駕之功,若是遇到危難,一定要第一時間去保護幾位大帥。」
那「砍破天」納悶道,「我等各自領兵在後,真要有什麼情況,只怕未必趕趟。」
裴元笑道,「隨口說說。」
他確實是隨口一說。
這些早期的小頭領,現在正慢慢邊緣化,有不小的概率是在率領輔兵,也就是可能會被陸太監攻擊的那些部隊。
裴元沒幻想過,只靠這點手段就能促成遇襲的後軍一鬨而散,但只要多少有點動搖,也算有所收穫了。
裴元的目光掃了一眼程雷響。
程雷響會意,緩緩的撥轉馬頭。
陳頭鐵也跟著撥轉馬頭。
劉七注意到兩人的動作,向裴元詢問道,「要走了?」
裴元「嗯」了一聲,也把馬頭調轉了。
他指了指陳頭鐵和程雷響二人,「這兩人是我的心腹,一個叫做陳頭鐵,一個叫做程雷響。以後若是有什麼來往,而我又抽不開身的時候,他們兩個會替我過來。若是各位哥哥有用到我的地方,可以讓他們帶話。」
劉七會意,知道裴元指的是用物資換鹽這樁事。
想到以後還能和裴賢弟聯繫上,時不時聽聽裴賢弟的見解,幾個頭領心中都覺得像是鬆了口氣一樣。
齊彥名見裴元時不時有意無意的看他,雖然知道前次的事情惹了不少嫌疑,仍舊道,「那我就送送裴千戶吧。」
劉七道,「很好。」
說完擺擺手,有幾個手下各捧托盤過來,劉七下馬,伸手要去揭那托盤上的紅布。
不料,裴元也同時下馬,用手按住了那紅布。
劉七豪爽的笑道,「一點心意而已。」
趙燧卻在旁加強著這話的分量,「霸州軍上上下下,就這麼點好金子,全都在這裡了。」
金子容易攜帶,又容易埋藏。
霸州軍這一年多四處打仗,銀子搶了不少,金子還真沒得到多少。
他們又是流竄作戰,也沒太多精力仔細搜刮。
這次要送別裴元,想著這傢伙愛錢,幾個頭領就合夥湊出來這幾千兩的金子。
然而……
裴元卻不敢拿了。
他百般婉拒不果之後,只能對劉七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大帥先替我留著。等哪一天,我若有了能問心無愧拿走這些金子的理由,到時候再讓人來取,如何?」
幾個頭領對視一眼,眼中都露出喜色。
這說明霸州軍的前途,還是放在裴賢弟心上的。
劉七豪爽的說道,「行,那就給裴賢弟留著。」
劉六又喚人取了酒來。
幾人斟酒滿飲,隨後齊彥名便喚了一隊騎兵,再送裴元最後一程。
數騎緩緩而行,穿過那些亂糟糟的等著排隊過河的霸州軍。
裴元觀察了下,發現被放在後面的部分,有很多是因為無家可歸只能從賊的尋常百姓。
有相當比例的人,連像樣的兵器都沒有。
再往南走,便見部隊駐紮的越發零落了,還有三五成群的流民聚在一起,小聲的商量著什麼。
裴元瞧了一會兒說道,「看樣子,這些人是不想往北方去啊。」
齊彥名掃了一眼,也不在乎,「隨他們去吧,霸州軍有的是人。」
裴元越發的安心了,要是突襲這樣的霸州軍後隊,陸太監想要刷出功勞,應該也不難。
想到陸太監,裴元瞧著齊彥名,笑問道,「還記得陸誾嗎?」
齊彥名哪能不記得這個名字。
當初裴元對他說的那些話,他還牢牢記在心裡呢。
上次裴元料事如神,一下子識破了陸完的詭計,在霸州軍聲望大漲之後,齊彥名就越發的陷入了一種極度的矛盾之中。
裴元預言的越精準,那沒指望的未來,也就越發清晰的勾勒在他面前。
裴元看著齊彥名,眼睛盯著他的眼睛,「一定要牢記這個名字。這個人很快就會因功總督軍務,若是你被官軍困到絕境,就大喊陸誾的名字。他會賣我個面子,饒你一命的。」
齊彥名見裴元仍舊這麼說,心志堅定的再次道,「我說過的,我齊彥名要麼光明磊落的活著,要麼光明磊落的死,絕對不會做對不起霸州軍的事情。」
裴元笑笑,「你記著便罷,我說過會保你的。」
齊彥名心裡的感覺就很蛋疼了。
不是大哥,你這多少有點違背男子的個人意願啊!
裴元依舊不理那套,勒住馬看著齊彥名道,「總有要分別的時候,你我來日再會吧。」
說完之後,直接很瀟灑的打馬向南。
焦妍兒小心翼翼的騎馬跟上,陳頭鐵和程雷響則墜在最後。
隨著漸行漸遠,陳頭鐵加快馬速追到了裴元身邊,低聲說了一句,「千戶,沒人跟著。」
裴元鬆了口氣,「那就好!」
如此一來,裴元也不用裝模作樣的假裝鎮定了。
他跳下馬到了焦妍兒馬前。
焦妍兒的馬,乃是一匹溫順的母馬,騎著很安全,但是趕路的話,腳程就差太多了。
焦妍兒也沒學過騎術,只能任由馬兒馱著她慢跑。
好在馬具齊全,焦妍兒有這小半年的奔波,身體素質也好了不少,這才能在馬上勉強待住。
裴元扶著馬鞍對著焦妍兒伸手,焦妍兒遞出一隻手來,想要扶著裴元踩著馬鐙下來,不想卻身子一晃,直接滾入裴元懷中。
裴元哈哈笑了一聲,把小美人抱起,到了自己那匹大馬跟前。
裴元的這匹馬是霸州軍中少有的好馬,不但骨架大耐力強,衝刺的速度也不慢。
裴元先把小美人放到馬上,隨後自己也上了馬。
程雷響去將焦妍兒的馬牽了,用韁繩掛在馬後,接著程雷響和陳頭鐵又都換上了自己錦衣衛的服飾。
隨後,一行四人便快馬向南去。
裴元摟著焦小美人軟玉在懷,心中頗有旖旎。
一路的顛沛碰撞,也讓裴元豪興大起。
焦小美人哪見過這等陣仗,粉耳通紅的軟糯糯縮在裴元懷裡。
這些日子以來,焦小美人已經慢慢有些接受,會成為某人美妾的事情了。
裴元身高體大,長得又不錯。
要不是有那張好臉,也不至於讓江湖兒女梅七娘在臨死前,忽然想起這輩子還有個遺憾來著。
再加上裴元身為一個錦衣衛千戶,竟然能在霸州叛軍中用計定策,指揮的各位賊帥如臂使指一般,這讓焦妍兒在不可思議之餘,也越發覺得裴元才能不凡。
而且裴元的身份是錦衣衛千戶,給他做妾,至少不用替未來的生活擔憂了。
於是焦妍兒一層層的說服著自己,最終有些認命的意思了。
她不認命又能怎樣呢?
原本那個書香門第的家族,已經再也沒有她踏足的機會了。
於是,面對裴元若有若無的冒犯,焦小美人只能咬唇忍耐著,努力的胡思亂想以往那些快樂的日子。
裴元自然不能就在馬上怎樣怎樣。
可是看著那香香軟軟的美人,偏偏又有些忍不住。
就在這時,程雷響在後提議道,「千戶,霸州軍既然不追,後邊算是安全了,我和陳頭鐵去前面看看,免得遇到朝廷的兵馬,反倒大水沖了龍王廟。」
焦妍兒一下子就把裴元的大手握緊了。
裴元見到焦妍兒小臉微白的樣子,知道這個聰明的女孩兒八成是猜到點什麼。
裴元心中好笑。
這小美人書香世家出身,縱是給人做妾,哪有野合的道理。
裴元對她很是喜愛,自然也不願意讓她受辱。
於是便哈哈笑道,「不必如此,我看哪的大水,敢碰我這條活龍!」
說著,當前策馬前行。
一連兩日,都是匆忙趕路。
裴元知道現在淮安一帶的軍隊很多都是邊軍、京軍,很是有些無法無天的樣子。
他也懶得去招惹,直接帶著三人往桃源的方向趕。
路上的時候,裴元攔了幾次急腳遞,總算得知了前線的軍情。
果然,就在他離開後的第二天,霸州叛軍的後隊剛剛過了河,就有不知道哪裡來的朝廷官軍對霸州叛軍的後隊發起了猛攻。
那些留在最後的,大多都是從淮安府的幾個縣裹挾來的百姓丁壯。
很多百姓本身就不想遠離故土,只是畏懼霸州軍的流賊,只能勉強跟著。
等到朝廷的軍隊開始進攻,不少人見那些霸州流賊一時顧不上,直接就撒開腿順著冰河往南跑。
結果一個兩個,最後釀成了一場大潰散。
都督同知白玉見這支霸州軍居然如此好對付,一時間精神抖擻,親自帶著選鋒家丁出擊。
霸州叛軍留在後面的,只是一些老弱輔兵。
白玉住了一陣詔獄,這會兒正戴罪立功心切,在他的猛攻下,霸州叛軍很快就出現了不支的跡象。
接著有軍隊開始逃離,向前隊靠攏。
剩下的人也失去了結陣等待的信心,徹底逃散了。
白玉見狀,備添勇猛,竟然忘記了之前見好就收的計劃,繼續對潰兵展開了銜尾追擊。
到了傍晚的時候,潰軍追上了一支隸屬劉六的霸州軍步兵主力。
正在紮營的步軍主力,先是被自家的潰兵沖的一陣懵逼,接著就被朝廷兵馬猛攻。
這些霸州軍的士兵,折騰了一個冬天,好不容易衝破了官軍的北方防線,正是最厭戰最歸心似箭的時候。
現在官軍忽然又追了上來,讓他們像是迎頭被澆了一盆冷水一樣。
於是士氣大跌之下,這一支步兵主力,竟然跟著斷後的那些潰兵一起開始逃散。
雙方在野地里吶喊追逐,時不時響起金鼓的敲擊。
在沒有發生實質戰鬥的情況下,這喧譁擾動竟然還讓附近駐紮的幾個營頭,發生了營嘯。
都督同知白玉率大軍追趕一夜,潰敵三萬,陣斬六人!
(本章完)